傍晚, 夕陽將整個西方天空的映得如火焰一般泛着金光的通紅。馬車嘎吱嘎吱地在官道上軋出一道道印跡。告別了左喻丞後，幾人繼續向沙棘城偏北方的青玉城前進。
據阿冬所說，青龍城是須彌殿最靠北的據點, 城裡有座大宅子, 是一年前季無塵帶着他們路過時買下的。雖然當時沒有住下, 但青龍城作爲須彌殿的一個據點, 有備而無患。這不, 這次就派上了用場。
另外，雲兮遙拉開窗簾，望向天邊的霞光, 她沒有記錯的話，青龍城往西, 就是承燁國的西北邊陲之城——風關城。
然而, 看風景的人卻不知道有人正關注着她。
季無塵探究地望着雲兮遙, 想起左喻丞道別時所說的話：“今日左某就送各位到這裡，路途遙遠, 請各位加倍小心。”他頓了頓輕笑着故意轉向雲兮遙說道：“兮遙姑娘，後悔有期，左某相信日後還會再相見的。”
左喻丞這傢伙，才認識幾天，就跟雲兮遙這麼熟？雲兮遙是他們在連雲山上遇到左喻丞時臉色變得不好的, 一定與左喻丞脫不了干係。會不會雲兮遙和左喻丞早先就已經認識？
季無塵忽然撇過頭去, 不再看向雲兮遙。雲兮遙與左喻丞認不認識與他有什麼關係？他這是怎麼了？
臨時車伕阿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主人, 天色漸暗, 要不我們明天再趕路吧。”
“也好。”
阿冬找了片胡楊林所成的隱蔽之處停了下來。一邊搭着帳篷, 一邊和阿秋閒聊着：“你說，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衣衫襤褸的難民都是些什麼人啊？”
“……”
“是哪裡在打仗嗎？”
“……”
“小秋, 你好歹應你哥哥一聲啊！”阿冬氣惱道。
阿秋爲季無塵披上狐裘，瞥了一眼阿冬道：“與其在這研究難民，倒不如再去拾些柴火。此處晝夜溫差大，燒得暖些好過夜。”
雲兮遙見幾人已做好分工，身爲他們之中的一員，自己也不能無事可做，便道：“我帶着小白去找些水來。”
夜幕降臨，黑暗吞噬了光亮，只有一團篝火，如一葉扁舟，弱小而孤獨地搖曳在夜色之中。那些躲在黑暗裡的東西趁着夜幕，蠢+蠢+欲+動。
阿秋敏銳地直起身子，警惕地掃視地黑暗的四周。
“把火滅了。”季無塵握緊龍影劍輕聲道。
他也察覺到了，有數股殺氣在向他們緩緩逼近。餘老曾鄭重地告誡過他，他身上的傷只能控制一時，在找到千面神醫之前不可再運氣動武，否則將有性命之憂。可如今阿冬和雲兮遙都還未歸，身邊只有一個阿秋，雙拳難敵四手，只希望能夠熄滅篝火，拖延片刻。
流雲遮擋了月光，眼前陷入徹底的黑暗。只有那殺氣只猶豫片刻，仍漸漸逼近。阿秋一手握着幾隻梅花鏢，一手悄悄地抽出短劍屏息以待。
忽然，一道銀光晃過。阿秋一躍而起，左手一擲，人影一閃，手起劍落。只聽噗噗兩聲，兩個黑影倒地，鮮血染紅了地上的砂石。
剩下的幾個黑衣人驚詫地互相對視一眼，想不到此人身手竟如此高強。不過，對方只有兩人，不足畏懼。
領頭的黑衣人一揮手，他身後的四人立即將阿秋團團圍住。一時間阿秋無法脫身！
季無塵一直默默地觀察着這一切。他看着領頭的黑衣人漸漸逼近，也站起身，拔出龍影劍。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席捲全身。不過，他此刻已顧不得這許多。今日是不得不大戰一場了。
雲兮遙在水源地取了水後便一刻也不敢耽擱地往回走，有小白在前面引路，她倒不擔心會在沙漠裡迷路。只是爲何走了許久還不見光亮？
微風拂過，耳邊傳來一陣陣兵器碰撞的打鬥聲。不好，他們遇襲了！
季無塵握緊手中的龍影劍，眸色清冷地望向來人。來人用黑頭巾遮住了半邊臉，只留下那一雙鷹一般的眼睛露在外面。
“呵，你就是金面修羅？”來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季無塵，那神色甚是輕蔑。
季無塵瞭然地抿脣一笑，回敬道：“不錯，正是在下。西部將領章毅將軍。”
來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季無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哼，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季無塵左手食指與中指併攏，輕撫劍身，龍影劍似有感應一般發出一聲錚鳴。
“這就要看，到底誰死誰生。”
季無塵率先一招平刺，章毅連忙拔刀格擋。趁着這當口，章毅轉移方向，攔腰斜揮，卻被季無塵阻截。
就這般“當”的幾聲，一連串劍與刀的碰撞，在黑夜中閃爍着星星點點的火光。
太慢了。季無塵心中暗道。
天下武功唯快而不破，高手對決，拼的更是速度。幾場回合之下，章毅已顯頹勢。
龍影劍好似本就屬於他一般，用着極爲順手。幾招下來優勢盡顯，凌厲的劍鋒如一隻無形的手，漸漸包圍住章毅的全身。等章毅回過神時，已無力抵擋，心中焦急之時竟氣息外泄，更加處於劣勢。
相比於章毅的狼狽不堪，季無塵愈加沉穩。此刻正是乘勝追擊的最好時機，他下意識地提起一口真氣……
“唔——”
有舊傷？章毅一愣，來不及多想，看着忽然停下攻勢，痛苦地捂着胸口的季無塵，眼中露出難以言喻的興奮。他立刻舉起長刀揮去。
感覺到極速逼近的殺意，季無塵猛地擡頭，瞪向章毅，將龍影劍擋在面前。
章毅只覺眼前白光一閃，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當他再次恢復視覺時，手中的長刀已然偏離了方向。
來無影，去無蹤，如長虹貫日，白練游龍。龍影劍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章毅心中暗自感嘆，眼中流出貪婪之色，再一次逼近季無塵。
這時，一聲鷹嘯劃破長空。
黑暗中，一物事突然向着章毅襲來。他連忙躲閃，卻發現怎麼躲也躲不開，這根皮鞭就如同一條長了眼睛的蛇，露出毒+牙，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每一次襲擊過後，長鞭又隱藏回黑暗裡。他不知道下一次襲擊會在什麼時候，會是什麼方位，只得揮舞着長刀，卻無力阻擋。以柔克剛，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主子，我們不行了！對方太強，再這樣下去，我們會死在這裡！”不遠處一男子的聲音傳來。
章毅擡頭望向他的手下，他心中一驚：不知何時，對方竟又加入一人！此刻雙方竟是四對二的場面，再這樣下去，絕無勝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已經探查到龍影劍的下落，再加上得知金面修羅舊傷在身，京城的那位大人必定會立他一功！
“我們走！”話音剛落，僅剩的兩個黑衣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後，阿秋點亮火把，這才終於看清黃沙碎石上已凌亂地躺着幾個黑衣人屍體。
阿冬仔細地翻了翻這些屍體，搖搖頭，又摸邊屍體的全身，嘖嘖道：“沒有任何記號，看不出是哪些人。這幫人真夠狠毒的，招招置人於死地，還好有驚無險。”
“咳咳，是朝廷的人。領頭的是章毅……”季無塵拄着龍影劍坐在火堆旁。他的聲音仍如往常般柔和而有磁性，卻又有所不同，氣息飄忽不定，有氣而無力。
雲兮遙三步並作兩步單膝跪坐於季無塵身邊：“弟子來遲，主人可有受傷？”
季無塵臉上的黃金面具被火光映照得前所未有地柔和，他湊近她，神色複雜，虛弱地抿脣一笑，開口輕聲道：“不太好。”
說罷，便一頭栽倒在雲兮遙的懷裡。
雲兮遙抱着已陷入昏迷的季無塵怔愣片刻：一般話本子裡這樣的情形不是應該說沒事，不是應該暗自隱忍的嗎？話本子裡寫的居然都是騙人的！
雲兮遙輕輕搖了搖壓在她身上的“重物”，輕聲喚道：“主人？主人？季無塵？”
低頭之時，她發現一條深紫色的線條如墨染的圖畫一般，從黃金面具所覆蓋的皮膚深處彎彎曲曲延伸到裸露的皮膚，一直到季無塵的脖頸，精緻的鎖骨……
雲兮遙心中一動，這條線看上去很像她之前中花朝之毒時手腕上的那條，然而卻又不盡相同。面具覆蓋着的線條的源頭或許會找到答案。
她鬼使神差地將手伸向季無塵臉上的黃金面具。
“別動！”一隻粗糙的大手握住雲兮遙纖細的皓腕。阿冬瞪了雲兮遙一眼，臉色鐵青，一邊扶着毫無意識的季無塵，一邊警告道：“不經過允許怎麼可以隨意揭開主人的面具？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目的，什麼樣的理由，若是敢傷害主人一分一毫，宋冬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雲兮遙搖搖頭，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並非要傷害他，只是覺得，他現在這樣子，似乎是中了毒。”雖然阿冬言辭不善，但卻對季無塵忠心耿耿，她沒有必要爲這而生氣。
阿冬沒再說話，神色尷尬地默默地將季無塵抱回馬車。阿秋見狀，輕嘆口氣，開口替阿冬說道：“的確是毒，也是陳年舊傷。也正因此主人帶着我們兄弟二人常年在外奔走，尋找傳說中的千面神醫。原本餘老已經控制住了他體內的毒素，可這次遇襲，動了真氣，舊傷復發，怕是傷得不輕。”
聽着阿秋的話語，雲兮遙的心情一步步跌入谷底，她也跳上馬車，握緊季無塵冰涼的雙手道：“事不宜遲，我們連夜趕去青龍城，相信餘老一定有辦法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