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手持兵刃的護衛,聞令涌入大廳之中,刀出鞘,弩上弦,虎視眈眈的望着蘇鳳、薛瑤四人。
薛瑤的小臉嚇得頓時煞白,死死的抓住蘇鳳的胳膊。
蘇鳳卻一臉平靜,依舊連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倒是單道真和馮少東拿着橫刀,擋在蘇鳳面前。
楊恭仁微微一笑擺擺手,從護衛從大廳裡緩緩退出去。
他心如明鏡,蘇鳳既然來了,帶着楊思慎的秘密而來,自然會開誠佈公。沒有必要喊打喊殺,他只需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就可以知道楊思慎的下落。
“說吧,我兒在哪!”楊恭仁淡淡的說道:“或許說,你想要什麼?”
“令公有沒有興趣聽一個故事?”
蘇鳳端起面前的茶湯,小飲一口,甚至並沒有看楊恭仁是否同意,就接着說道:“前朝開皇十二年,泉州人王國慶殺刺史劉弘,據州而亂。他假賣替天行道之名,劫掠泉州富戶士紳,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殺人如麻,疲屯顛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築爲平地,死者以萬數……”
蘇鳳雙眼變得迷離起來,聲音變得悲憤起來:“王賊縱兵洗劫清源山蘇家坪,大肆殺戮,原本一個與世無爭的村落,滿村百戶被屠戮一空……”
楊恭仁詫異的望着蘇鳳,後面的故事,他可以猜測得到,這個蘇家坪有一個倖存的小女孩子就是眼前的這個蘇鳳。
當時,他也是隋朝官員,非常清楚,陳國雖滅,匪亂難平,文皇帝下詔:“朕憂勞百姓,日旰忘食,一物失所,情深納隍。江外狂狡,妄構妖逆,雖經殄除,民未安堵。猶有賊首兇魁,逃亡山洞,恐其聚結,重擾蒼生。內史令、上柱國、越國公素,識達古今,經謀長遠,比曾推轂,舊著威名,宜任以大兵,總爲元帥,宣佈朝風,振揚威武,擒剪叛亡,慰勞黎庶。軍民事務,一以委之!”
王國慶自以爲海路險阻,而隋軍多爲北方人,不習海戰,遂不設防。楊素率水師從海道掩至,王國慶大驚,棄州逃跑,其衆或入海島,或守溪洞。於是楊素分遣諸將,水、陸分進追捕,時半載,江南隨平!
蘇鳳道:“奴與主公,名爲主僕,實則爲父女!”
楊素活着的時候,其實是蘇鳳過得最開心的日子,楚國公楊玄感將她許配給的帳房肖佺期之女爲妻,剛剛過門就成了寡婦,楊玄感也沒有逼迫蘇鳳再嫁,而是讓她獨居一座小院,平時也沒有什麼差遣,雖然她只是舞姬,吃穿用度,甚至比楊玄感的庶子還要好。
後來,蘇鳳眼看着楊玄感被殺,整個楚國公府被屠戮一空,就連她也被髮配教坊司,蘇鳳在那個時候才怒而反抗,不惜身死,刺殺楊恭仁的夫人。
楊恭仁哪怕猜測到蘇鳳就是當初劫走自己兒子的敵人,依舊不喜不怒,異常冷靜。蘇鳳既然膽敢出現在這裡,肯定心存死智,用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蘇鳳把她的故事講完,正應了那句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下來。”如果不是官府的差人闖進她那個小院,她甚至不知道楊玄感已經造反了,更不知道楊玄感被楊恭仁斬了首級,換了功勳。
楊恭仁的目光柔和了許多:“你想要什麼?錢?官爵?還是一個公道?”
“都不需要,我只需要建武可以活着!”蘇鳳搖搖頭,望着楊恭仁認真的道:“只要建武可以活着,妾身可任由令公處置!”
聽到這話,薛瑤大急道:“師父,不可……”
單道真上前道:“能救回大郎,我這條命也是你的!”
楊恭仁大笑起來。
楊恭仁與楊天保並不一樣,弘農楊氏底蘊深厚,數百年的家族,有的是死士和可支配的人手,哪怕歷盡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弘農楊氏依然屹立不倒,就是因爲楊氏的底蘊實在太深厚了,一時的興衰榮辱,代表不了什麼。
不等薛瑤說完,蘇鳳伸手製止薛瑤說話,蘇鳳笑道:“令公以爲如何?”
楊恭仁沉吟道:“三郎在哪?”
蘇鳳道:“三日之前,元隨禁軍從通濟坊殺雞巷,把他帶走了。”
楊恭仁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放在案几上。
這就是所謂的端茶送客,蘇鳳甚是奇怪道:“令公不計較蘇鳳的過錯?”
“還有意義嗎?”楊恭仁擡起手。
康伯上前:“請!”
楊恭仁自然不怕蘇鳳會逃,如果之前,蘇鳳和蘇建武在長安屬於燈下黑,他沒有注意到蘇鳳他們,現在注意到了,無論他們想逃到哪裡,都不可能逃離楊恭仁的視線。
楊恭仁能成爲武德朝宰相,除了他過人的能力之外,還有觀王楊雄留給他的寶貴遺產,這就是遍佈關中內外的消息網絡,以及長安城的城狐社鼠,他們誰敢不賣弘農楊氏的面子?
這個網絡掌握在康伯手中,哪怕李世民晚上臨幸了某個妃子,這個消息在天亮時分也可以擺在楊恭仁的案頭。
對於世族門閥來說,長安城的那座太極宮,其實並沒有什麼秘密。關鍵是,他們想不想知道。更何況,鼓旗軍,可都是楊恭仁的舊部,這些舊部遍佈長安十二軍的中基層軍官。
就在蘇鳳走後,楊恭仁的手縮進大袖裡,極力掩飾着自己的驚喜。
楊恭仁望着康伯道:“去查,三郎在哪兒!”
康伯躬身道:“老奴明白!”
就在康伯發動弘農楊氏的力量,尋找楊天保的時候,楊天保正在位於長安武器監內忙碌着。剛剛開始的時候,楊天保還以爲可以憑藉着自己兩千多年的知識,輾壓這些古代工匠。
就像某些穿越小說所寫的那樣,發明流水線,制定標準化作業的方式,提高生產質量以及生產效率。
可是,當他來到這個弩坊署的時候,已經被驚呆了。大唐弓弩署,擁有三千多名工匠,以及數千名工隸,負責生產唐軍制式的弩機。
唐軍制式的弩機分爲單發射擊和連發射擊兩大類,在這兩大類後面,又細分爲臂張弩、角弓弩、木車弩、大本車弩、竹竿弩、竹竿警、大竹竿弩、伏遠弩、八牛弩等等數十種。
而且所謂的標準化,根本就不用考慮,人家工匠早已玩得滾瓜爛熟了。
比如郭(弩臂)上的望山,這種機構部件,與不同的弩機,尺寸標準並不一樣,可以產生誤差,就會造成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然而這些工匠早已準備好了模範,既用生鐵鑄造而成的標準工件,所有的望山,都會與標準件進行比對,只要產生出肉眼可以看到的誤差,就要返工。
還有扣扳懸刀(相當於扳機),其實在楊天保看來,這個扣扳懸刀,大一點,小一點,根本就不影響功能,更何況鍛造一根扣扳懸刀並不容易,結果遇到誤差,不僅監作(相當於車間主任)被拉下去打板子,所有涉事工匠,全部挨罰,被藤條得抽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
楊天保來到之後,率先打造最爲簡單的配重式投石機。
無論是配重式投石機,還是華夏特色的投石機,其實工作原理是一樣的,都是採取槓桿原理,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人一同拉下槓桿的一邊拋射另一邊的石彈,而配重式投石機的發射方式則是用配重物,依靠重物自然落地的方式,將別一邊的石彈拋射出去。
從力學功效來說,人力拋射投石效率更差,威力更小。而配重式投石機效率更高。
楊三保把配重式投石式的工作原理圖與結構圖畫出來之後,衆工匠馬上舉一反三,在楊天保圖紙的基礎上,製造出百斤級別配重式投石機、千斤級別,五千斤級別,甚至連萬斤級別的投石機都製造了出來。
特別是人力投石機與配重式投石機在投射臂、轉軸、支架方面結構部件可以通用,在短短三天時間內,五種規格的配重式投石機居然製造了出來。
面對如此高效的工匠,楊天保痛苦的捂着腦袋:“還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古人誠不欺我!”
剛剛來的第一天,楊天保還是大匠師級別的待遇,數十名年過半百的老工匠,圍着楊天保團團轉,甚至恨不得把他當成親爹給供起來。
然而,配重式投石機與人力投石機只是方向的不同,效果卻截然不同。他們見識到了方向,馬上把楊天保這個師傅扔在一邊了。特別是五部五種類型的配重式投石機打造完畢,進入試驗環節,楊天保就被晾在一邊。
楊天保坐在工棚裡悠閒的喝着茶,心中甭提有多鬱悶了,還好,身邊只有一名學徒工郭爭裕還算恭敬。
楊天保望着遠處忙碌的衆工匠,酸溜溜的道:“貓給老虎上課,上樹的本事,總算沒有教出去。”
郭爭裕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滿臉堆笑道:“這些沒良心的窮措大,就不能教給他們!”
“窮措大,醋大!”
也可以說是唐朝的官罵之一,意思是形容這些傢伙成天沒事找事,整個擡肩,拱臂、攢眉、蹙目、譏評這個,議論那個的模樣,相當於後世搬弄是非、爛嚼舌根的小人。
楊天保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快要日落,基本上到了下班的時間,他擺擺手道:“爭裕,咱們走,找點吃的!”
郭爭裕滿臉堆笑:”好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