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漆黑的夜,瀰漫着大雪,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雪,預示着這一年會有個好收成。
大概,如果農夫們有時間去耕種的話,應該會是這樣。
汴州的皇宮內,張燈結綵,許多宮外請來的工匠,正在爲上元節做準備。
上元節看花燈,是大唐的保留節目,如今汴州朝廷蒸蒸日上,雖然天子李璘沒錢,但朝廷還是很有錢的。爲了天子那最後的一點點體面,李璘不得不節衣縮食,把剩下的錢拿出來辦花燈。還拉下臉來,找朝廷“請”了一點錢。
在方重勇看來,皇宮內辦花燈這是多此一舉。然而在李璘看來,這只是“基本需求”,他比基哥的排場差太多了。 www ¸ttka n ¸CΟ
都是天子了,爲什麼不能講點排場?
李璘心中很憤恨,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因爲方重勇平日裡也很節儉,吃穿用度能省就省。
兩相對比之下,他就不好意思說是因爲自己沒有權力,所以就無法享受奢侈的生活。
“陛下,外面風大,還是回御書房安穩些。”
高尚走上前來,給李璘披上黑色大氅,小聲建議道。這位傀儡天子依舊是站在宮牆城樓上,眺望皇宮內的燈籠,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陣煩躁。
“朕派刺客把方清給殺了,你說成功的希望大不大?”
李璘忽然湊過來低聲詢問道。
高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近一段時間對方是沒有說起這件事了,只是從前的時候問過不少次。
他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陛下,奴只能說,希望很渺茫。”
高尚言語中透着無奈還有疲憊,他甚至都懶得去反駁一下了。
把方清殺了,怎麼接手汴州這一攤子局面呢?
高尚心裡很清楚,李家並不是沒有聰明人,但方清要的便是天子是蠢貨。不如此,不足以讓天下人失望透頂。
可是,李璘如果只是一般蠢,那沒有問題。可要是蠢到謀刺方清,恐怕總有對方無法容忍的一天。
那時候會如何,高尚已經不願意去想了,總之肯定不會有好事。
“哼,朕身邊都是方清的人,當然不可能成功。”
李璘碎碎唸了一句,就這樣當着高尚的面說身邊人如何如何。也不知道高尚怎麼想的,反正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來。
正當李璘跟高尚抱怨方清如何跋扈的時候,遠處傳來盔甲摩擦的聲音,伴隨着兵戈的碰撞。
鏗鏘!鏗鏘!咔嚓!咔嚓!
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李璘面色微變,此時他看到披堅執銳一身戎裝的何昌期,帶着銀槍孝節軍的士卒上了城樓。這些人都是老卒,臉上刺字“銀槍孝節”,是方清的鐵桿!
“何將軍,這……這是作甚?”
李璘有些驚慌的問道,心中暗叫不好。看這架勢,不會是要廢帝吧?
“高尚,帶陛下回御書房!馬上有賊人要來刺駕,出了事情,有你好看的!”
何昌期壓根就不想搭理李璘,直接對高尚呵斥了一句。
刺駕?
就這位也配麼?
高尚一愣,完全不明白李璘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刺客去捅一刀的。
只是看何昌期的面色又不像是作假,他趕忙拉着已經處於呆滯狀態的李璘,二人在幾個銀槍孝節軍士卒的護衛下,來到御書房內安坐。那幾個禁軍一直守在門口,腳步都不曾挪動一下。
高尚有心想問一下,卻不知道要怎麼跟那些丘八搭腔,貌似問了也不可能得到什麼回答。
“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璘壓低聲音問道。
此時此刻,他竟然覺得,是真有人要刺殺自己。因爲方清如果想搞出什麼事情來,完全不必費這麼大的勁。
“啊……”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迴盪在空曠的宮城內。坐在龍椅上的李璘,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然後便是一陣沉寂。
不久以後,到處是喊殺聲、兵戈碰撞聲,以及雜亂的腳步聲。
李璘走到御書房門前,想出去看看,卻是被門口值守的幾個銀槍孝節軍士卒給攔住了。
“陛下,外面很危險,還請稍安勿躁。”
丘八言語中帶着客套,但面色卻是一點都不恭敬。看到這些丘八們的嘴臉,李璘悻悻的退回龍椅上端坐,無奈嘆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當真是半點都由不得自己,跟坐牢差不多。
淡淡的血腥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若有若無。慘叫聲時不時的傳來,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李璘與高尚二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很久之後,何昌期這才大大咧咧的走進御書房,手裡還提着兩個鮮血淋漓的人頭!
“陛下,賊人已經伏誅,共計五十二人,這兩人是領頭的,何某要帶回去覆命,其他的事情,陛下自己料理吧。”
說完,他便大踏步的邁出御書房的門。手中人頭還在不斷滴血,在雪地裡留下一串殷紅的星星點點。
伴隨着何昌期的離去,那些禁軍士卒,也走得一個都不剩下。
至於這些刺客是什麼人,是誰主使的,是什麼時候潛伏到皇宮裡面來的。李璘什麼也不知道。
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方清掌控着大局,全部的,從整體到細節。
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李璘感覺或許連自己今天袍子裡面穿的什麼衣服,方清都是一清二楚的。
那一位只是不說話,不吭聲,但肯定什麼都知道。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璘疑惑問道,像是在問高尚,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奴也不知道。”
高尚低眉順眼的說道。他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事情,只不過沒必要去跟李璘說罷了。
二人走到紫宸殿外的廣場上,只見這裡橫七豎八的在地上擺着幾十具屍體,他們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衣衫,似乎是臨時來皇宮內負責張燈結綵搭架子的幫工。
這些人是高尚去請的,無甚稀奇。高尚甚至不知道這些人爲什麼會被殺。
汴州這裡,有很多漕工,他們負責上貨卸貨。在開封城內有商鋪可以漕運的接單,也接一些雜活的單子,比如說幫某個大戶人家搬家,泥瓦匠苦力活什麼的。
高尚就是聯繫了這樣一家商鋪,這家商鋪聯繫了漕工。他不管具體的事務,請的什麼人,也不過問。
至於這些人怎麼就成了刺客,高尚也是一頭霧水。
“你在這裡處理吧,朕回去歇着了。”
李璘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轉身就走,甚至懶得多看一眼地上的屍體。上元節前看到這一幕,真他孃的晦氣。
……
在亂世,“穿鞋者”往往比“光腳者”更緊張,更加如履薄冰。
因爲在殘酷的優勝劣汰機制下,貪圖享樂者多半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能活下來的人,或許很壞,但一定不蠢。
就在汴州皇宮裡掛花燈的時候,汴州府衙的書房裡也亮着燈。方重勇並沒有多少閒暇的時光,已經夜晚了,他還在批改公文,安排即將到來的春耕,以及農業方面的改革事宜。
方重勇很明白,這世上並不存在所謂系統。無論多小的事情,也得具體的人去一件一件的完成。
“官家,劉晏求見。”
門外響起了大聰明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方重勇將筆放在筆架上,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待劉晏進來以後,他將一迭奏摺的草稿遞給對方說道:“這些事情,你都看看,哪些能辦的,速辦,出細則。不能辦的寫個回執,告訴我哪裡不好辦。”
劉晏也沒廢話,將這一迭奏摺接過來,一頁一頁的翻看。
“這個三渠制,下官有所耳聞,沒想到官家也聽說過。”
看到這一頁劉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麼。
“開渠灌溉是必須的,但不能亂開。把渠分爲三級,三級渠引二級渠的水,二級渠引一級渠的水,一級渠引河水江水。
道理是不錯,不過如何操作,倒是要研究一番。”
他顯然不是啥也不懂的,只不過政令頒佈下去以後,具體怎麼執行,執行到什麼程度,還要再看看。
這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
“無農不穩,百姓吃不飽飯,那是要揭竿而起的。
這天下到處都是壓迫百姓的富貴人,官府要是不爲他們想出路,那就沒有人爲他們說話了。
真要到了那一天,百姓們就要舉起刀,用刀劍去講道理。”
方重勇輕嘆一聲說道。
“官家仁義,百姓們必不會對您橫刀相向。”
劉晏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
“罷了,都是些閒話而已。深夜來此,有什麼事情麼?”
方重勇伸了個懶腰,好奇問道。
“出兵渤海國的糧秣已經備齊,河面上的冰雪消融後,便可以轉運登州,沿途各州的常平倉分運。
官家帶兵到登州,糧秣就可以轉運到登州。”
劉晏面色平靜稟告道,像是在說一件尋常小事。其實,這在大唐支離破碎後,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
“嗯,辛苦了,去歇着吧。”
方重勇輕輕擺手,對此並沒有很在意。
這就像是優等生參加考試一樣,平日裡的功夫已經做足了,根本不需要臨陣磨槍。
見劉晏欲言又止,方重勇問道:“還有事?”
“近日,市井之中有流言說官家欲行禪代之事。下官以爲官家似乎並無此意,故而有些奇怪。”
劉晏想了想,還是把自己心裡拿不住的事情說了出來。
年關前後,汴州謠言四起,說方清欲廢帝自立,取而代之云云。
有人說並無此事,因爲方清啥動作也沒有,自古就沒見過要廢帝自立還這麼淡定的。
但也有人說李璘廢物一個,鳥用沒有。這種辣雞貨色被扶持起來,就是將來一定會被廢掉的。
方清當皇帝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根本就不必奇怪。
不得不說,這兩種說法都有道理。哪一個也不能壓倒另外一個,於是坊間衆說紛紜。
“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方重勇擺了擺手,不想談這件事,也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如此,那是下官多心了。”
劉晏不動聲色的行禮告辭,等他走後,方重勇的面色這才陰沉下來。
瑪德,這是有人想搞事情啊!
方重勇心中暗罵。
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潛龍勿用,積累人望的時候,怎麼能廢帝自立呢?
慢慢擴張地盤,經營地盤,搞好民生,籠絡親信,掌控軍隊。到時候,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的,根本不必折騰。
“去問問何老虎回來了沒有,他回來了,讓他立刻來府衙見我!”
方重勇對大聰明吩咐道。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踱步,思考着關於未來的很多事情。
半個時辰以後,何昌期急匆匆的趕來,身上的盔甲都沒脫,上面還沾着血跡。
“事情處理好了麼?”
一見面,方重勇就直接問道。
“回官家,都是些小蟊賊而已,都處理好了。”
何昌期小心翼翼的稟告道。
“沒有留活口吧?”
方重勇又問。
“沒有沒有,直接斬殺,共計五十二人,兩人領頭的。
開封城內那間商鋪也被控制起來了,掌櫃說是一個關中口音的人給的定金。
若是行刺官家,他們肯定不敢,但是行刺天子……末將也不好說,李璘在民間啥名聲,不提也罷。”
何昌期沒好氣的抱怨道。
“哼,這便是幕後之人的聰明之處。”
方重勇冷哼一聲,心中極爲不爽。
雖然他的處置並無問題,但還是讓那人得逞了。很快,方清要取而代之的流言,就會配合這次刺殺,愈演愈烈。
這就跟癩蛤蟆扔腳上一樣,不咬人卻噁心人。
“官家,那……”
何昌期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以他那有限的智慧,尚且無法參悟幕後之人到底想做什麼。他只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李璘這廝就跟一條癩皮狗差不多,殺了也就殺了。
“去歇着吧,上元節還沒到,還在休沐期。”
方重勇長嘆一聲,有些疲憊的擡起手。何昌期如蒙大赦,退出了府衙書房。
“這都還沒出徵呢,就有一大堆破事。”
方重勇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所謂樹大招風,他再也不是原來的小透明瞭。基哥倒了,大唐崩了,方重勇掌控的汴州朝廷,就成了個頭最大的那個。
有很多人,特別是方重勇的親信,其實是對“禪代”這樣的事情,有心理預期的。
或者說簡單點就是樂見其成。
方重勇把事情辦了,也就不必他們站出來倡導禪代,只需要“順水推舟”即可。
在大方向上,所有人的最終利益是一致的。只不過具體到一些細節上,大家的利益又不完全相同。
“當個屁的皇帝,老子纔不想被你們架起來當個吉祥物!”
他忍不住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