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殘局

在絕對優勢的力量面前,歪腦筋呀壞主意啊,都是小孩子逗人發笑的把戲,你真是個廢物。

“切,你也只是仗着超自然力量耍狠的野獸。”勞薇塔恨恨地想。她倉皇地帶着獸人姑娘逃走,但拴在林外的馬,早因爲那場戰鬥帶來的威壓,嚇得癱瘓在地上,無論姑娘怎麼指揮鞭打,都挪動不了一步。

沒法子,勞薇塔只能揹着昏迷不醒的塞西莉亞步行,因爲要保守秘密,與幫派槍手約定會面的營地在一片佈滿丘陵的荒原,離大路有小半天騎馬的路程,如果靠兩腿來走,得花上一整天。

幾次,勞薇塔都想扔掉塞西莉亞,好加快前進速度,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馬蒂達已經被放棄了,要完成後續的計劃,得有個新工具,這獸人姑娘單純得很,可以被我利用,不能爲了一時的安穩,讓以後寸步難行。”

只兩個小時,本就身心交瘁,還帶着一個半大姑娘在雨中跋涉的勞薇塔,實在走不動了,她氣喘吁吁地在一條溪水旁停下,找到了一個不算深,洞口長滿青草藤蔓,剛好能隱蔽住入口的洞穴。

“倒黴,乾糧和備用的武器都遺落在馬上了,當時只想着逃,沒隨手拿着。”淋過雨,渾身溼漉漉的難受極了,體力消耗過多,肚子也不識時務地叫喚起來。

“兩次,頭託付給我的任務,被你打亂了兩次,還把我逼得狼狽不堪,好吧,我陪你玩到底,如果你不死,遲早會嚴重威脅到頭的安危。”勞薇塔一邊想,一邊檢查着塞西莉亞肩胛上的傷口,很深,皮開肉綻,不過沒再流血了。她貼在丫頭胸口,聽到還有心跳聲,鬆了口氣。

得處理治療下傷勢,不然還是有生命危險。

在逃亡時點火,無疑是不理智的行爲,勞薇塔猶豫再三,抱着賭博的心理,走出洞穴,拾取了幾把還算乾燥的斷枝。幸好打火機隨身帶着,她點燃樹枝,一股濃煙嗆得姑娘眼淚直流。

她脫下自己的開襟亞麻衫,只穿着小吊帶,蹲在篝火邊,把衣服烤乾,然後撕扯成一條條布片,將塞西莉亞的傷口包裹好。

塞西莉亞的呼吸很平緩,這獸人姑娘生命力旺盛得就是隻小野獸。

“等天黑就離開,不然沒武器沒食物,在荒原拖得越久越不安全。”

陰沉的太陽懸掛在天空,大概是中午時分,洞口的草叢忽然間被撥開了,還傳來一陣從喉嚨裡發出的呼嚕呼嚕聲,兩點寒光在洞穴裡顯得格外分明。

勞薇塔駭然一驚,習慣性的摸腰,“該死,槍已經被扔掉了。”她從地上摸了塊石頭。

一隻長得像貓,但比貓大上許多的灰棕色野獸,將半邊身體探了進來,那是隻猞猁,耳尖長滿黑色簇毛,瞳仁是一條豎起的細長狹縫,應該是剛捕獵飽餐歸來,兩頰的毛髮上沾了不少血。

顯然這裡是猞猁的窩,見有人侵犯了私人領地,它張着嘴,露出鋒利的牙齒,發出示威的低吼。

火讓它很畏懼,不敢更靠近,但也不願離開,一直在洞口徘徊。

“該死,如果有把槍,十隻也不怕。”勞薇塔頗有種英雄氣短的感覺,這個能指揮着一個大型黑幫百來名槍手,與陰謀騙局爲伍的女人,現在居然被只大貓給堵住了。

枯枝本就不多,篝火慢慢的黯淡了,大貓把頭伸了進來,死死盯着,彷彿等着那發光發熱的東西一旦熄滅,馬上就和佔據了它巢穴的敵人,來分個勝負。

“呼嚕呼嚕。”

聲音是從勞薇塔身後傳來的,把她嚇得心中一緊,不知什麼時候甦醒了的塞西莉亞也像只大貓般,向前伏着身子,兩隻小耳朵豎立着,嘴張得大大,露出一對小虎牙,黃褐色的眼眸同樣閃爍着野性的光芒。

“食物……”她好像還恍惚着,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茹毛飲血的動物,正貪婪地打量着面前的那堆肉。

猞猁哀嚎一聲,飛快地竄了出去。

“好餓。”塞西莉亞喃喃着,又把目光投向了勞薇塔,鼻翼煽動着,“好香,龍脈的味道。”她一副垂涎欲滴的飢渴表情。

她剛準備撲過去,身子一動,就栽倒在地上,被扯動的傷口重新冒出血來,劇烈的疼痛終於讓姑娘清醒過來。

她愣愣地環顧四周,眼眸越來越溼,然後化爲了號啕大哭,“芭蕊阿姨呢?馬蒂達姐姐呢?怎麼只有這個不太熟的女人在啊,嗚嗚,塞西莉亞好痛啊。”

“這些君王級的龍脈,怎麼都是羣難以用常識理解的怪胎。”勞薇塔頭疼似地摸着前額。

……

連綿一天的陰雨在黃昏時才逐漸消停,空氣中依然散發着一股潮溼糜爛的氣味。

“好一場惡戰!”看着林間彷彿被龍捲風刮過的痕跡,特別是那道幾乎將整個地皮翻起的鴻溝,勞薇塔覺得背脊發涼,高等超自然者間的戰鬥,果然不是她這個剛入門的新手所能夠想象的。

她鼓着勇氣,和塞西莉亞一道倍加小心地回到了遭遇到影王刺客的林地。

勞薇塔得知道那場戰鬥的結果,特別是被解開禁錮的聖武士,她必須要弄清對方的死活。

不然,頭因爲她的失誤,在關鍵時刻,又多上了一個敵人。

“最好兩個同歸於盡。”她期盼地想。

獸人丫頭趴在地上,像只小狗,仔細嗅來嗅去,尋找着戰鬥留下的痕跡。

“是那個臭怪物的血,她居然受傷了,呸呸,味道真噁心。”

“呃,嗚嗚嗚嗚,另外的那灘血是我的,塞西莉亞好可憐啊。”

最後,在往東方向的地面上,發現了一灘灘延伸出林外的淡淡血跡,她用手指沾了一點,伸出粉嫩的小舌尖舔了舔,又哭又笑地喊叫,“這些血是馬蒂達姐姐!她還活着!”

最糟糕的狀況,兩敗俱傷,但一個都沒死。勞薇塔嘗試地問,“那能找到她嗎?”

塞西莉亞搖搖頭,“有樹葉擋着,雨比較小,血還沒完全被沖掉,但出了林,我一點也聞不到了。”

“該死,現在沒有人手了,無法搜尋下落,而且真找到聖武士,獸人姑娘也不會幫我。”勞薇塔想,“要重新調遣來兩隊槍手,至少得一週時間,希望還來得及。”

坐騎沒跑掉,似乎已經恢復了精神,正吃着嘴邊的嫩草,不時打着噴鼻,抖抖毛皮上殘留的水漬。

勞薇塔從掛在馬鞍旁的插兜裡面,找出備用的手槍,檢查了下彈夾,又拿出乾糧和肉乾,和塞西莉亞分食,餓得前心貼後背的兩人,總算讓肚子有了些慰藉。

這一整天同甘共苦的經歷,讓她和塞西莉亞的交情深厚了許多,至少小丫頭看到她,不再喊“不太熟的女人”而是“勞薇塔姐姐”。

“嗯,我好像忘了誰。”勞薇塔尋思着,她望了望獸人姑娘,而對方,正好也疑惑地看過來,兩人對視了片刻。

十秒鐘後,塞西莉亞又哭了,“我……我把芭蕊阿姨給忘了!”

……

芭蕊·席拉娜正躺在一處灌木叢中,大片隱蔽用的落葉樹枝將她覆蓋,只露出口鼻。

塞西莉亞爲了來救馬蒂達,只好把團長匆匆藏起來。

讓人陷入昏迷的麻醉藥,使她到現在還沒醒來。

“按劑量,還會睡上大半天。”灰眼姑娘神情複雜地瞟着芭蕊,恨不得立即掏出刀子,在睡美人那張能讓男人們犯罪的臉上,來上幾刀,但旁邊的獸人姑娘,讓她打消了這個衝動的想法。

“在雨裡凍了一天,最好讓你得感冒病死。”勞薇塔咬咬嘴脣,然後擺出嚴肅的表情,她彎下腰,直視着塞西莉亞溼潤的眸子,“知道嗎,都是因爲你的緣故,才讓席拉娜小姐受到危險的。”

她用不容質疑地語氣說道,“如果你還待在紅雀,那麼劇團裡所有的姐姐,都會受到傷害。”

※※※※

在這片沒有大型肉食動物存在的荒郊野嶺,它無疑是食物鏈最頂端的猛獸,至高無上的獵食者,旱獺、野禽、青蛙和蛇,都是它菜譜上的常客。

不久前,丘陵地的王者遭遇了嚴重的打擊,被兩隻從未見過的生物,趕出了巢穴。

這讓猞猁神經質的四處奔跑,每到一處,草叢裡都傳來小動物匆忙躲避的響動。

夜深了,它停在溪水旁,用長滿倒刺的舌頭,舔着清澈的流水。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血腥,猞猁停止了飲水,覺得倍加飢餓。它順着美妙的氣味,躡步追蹤了過去。

猞猁瞧見,在溪邊某塊平坦的岩石上,俯面躺着一隻陌生的動物,手低垂在水裡,動也不動。

是那種蠻橫強佔了它巢穴的動物!猞猁咆哮着,警惕地在遠處徘徊,血的味道誘惑着它。

本能的食慾終於超越了恐懼,它小心翼翼地走近,聞着氣味,應該是具還沒腐爛的屍體,完美的一大坨鮮肉,能安逸地享用幾天。

纖細的手猛然間擡了起來,速度快得讓猞猁來不及反應,它被死死掐住了咽喉。鋒利的爪子不停撕扯着,在那隻手臂上抓出深深的抓痕。

馬蒂達·赫本喘息着,這個美麗的姑娘衣裳襤褸,遍體鱗傷,白金色的秀髮已然被穢泥苔蘚染得發污,她茫然地注視着手中的獵物,完全感覺不到痛。

“活下去。”她腦海裡只有這個念頭,手指的力量越來越強,猞猁抽搐着,隨着喉骨的粉碎聲,身體軟塌塌了下來。

她慢慢湊過去,咬開獵物的咽喉,喝着滾熱的血,那滿是腥味的液體,讓馬蒂達沒喝上幾口,就得強忍住噁心欲嘔。

她滿臉是血,月光下、溪水旁,不停傳來令小野獸們毛骨悚然地吞嚥聲。

熱血讓空虛的胃腸似乎好受了些,昔日莊嚴的聖武士團長,安諾最美麗的花朵,此刻狼狽落魄到極致,馬蒂達大聲喘着氣,從胸腹到口腔的血的腥臭,讓她像個鬼怪。

她望着溪流,水面上隱約反映出一張憔悴蒼白的臉。

她恨水中的影子,恨自己這具被玷污了的身子。

被異端的怪物,赤裸着擁抱,還是主動入懷。也許對常人,只是令人難堪的經歷,但對狂信徒而言,這本就是不可寬恕的,淫慾的大罪。

他們的潔癖道德觀不僅是對別人,對自身也同樣嚴格到頂點。

還有協助過異端,幹出過滅絕人寰的殺戮。

就算是因爲腦子受傷,被邪惡的異端支配監禁,但已犯下的罪,已沾上的血,再也清洗不掉。

淫慾、助敵、認異端爲親,馬蒂達恨不得讓自己去火刑架上死上十回。

更令她畏懼的是,她覺得心中有股恨意,不單是對褻瀆了她的異端,還有……安諾的教會。

她什麼都記起來了,包括童年的,本已被遺忘的記憶。

她是個混血的雜種。

這仇恨讓馬蒂達惶恐不安,幾乎要喪失理智,從小被灌輸的信仰,被認爲是天地間必須得侍奉的對象,她怎麼能去恨,怎麼能去憤怒呢?

不然,這十幾年來,在她心裡搭建的巍巍聖殿,不都要崩潰了麼?

那整個世界,她還能去哪?

“光明之印啊,請寬恕我,請寬恕我這個不潔的,墮入黑暗的僕人。”馬蒂達顫抖着,手指深深陷入臂膀的血肉,她突然寧願自己還沒有清醒,好逃避這無法直面的現實。

平靜流淌的溪水,盪漾起了微微的漣漪,讓她水中的影子,變得扭曲支離破碎。

又下雨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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