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與黑幫(二)

卓爾法·隆奇在費都巡警廳等了大約十五分鐘,當他在秘書的帶領下,走進會議室時,探長萊姆·庫克斯向探員們介紹他,“諸位,這位是西部暗警廳的隆奇先生。”

“噢,見鬼,秘密警察來這裡幹什麼?”有探員諷刺地喊。這現象很正常,同一職業的人,總會瞧不起領域裡其它分支的人,就像魯特琴樂手看不起鋼琴演奏者,寫正統歌劇的作家,瞧着專門給普通人看,日產萬字的白話戲劇就是不順眼。

“嘿,請尊敬點,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朋友,他帶來了一個消息。”萊姆制止探員的騷動,他從老朋友的介紹信中,能看出西部探長對卓爾法的推崇。

秘書將卓爾法準備好的資料分發下去,大概十分鐘,等在座的人都飛快地閱讀一遍後,卓爾法說,“這是四個極端危險的黑幫分子,其中一人還是皇室通緝的要犯,我有預感,他們來到了費都。”

“預感?”探員聳肩,“當警察是靠證據,又不是街頭占卜的藝人。”

“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能推理出他們的思維模式,對通緝犯來說,想逃避追捕,最好的方式就是逃出國外,以及隱姓埋名,躲藏在大城市中。都會來來往往的人潮,無數出現又消失的面孔,是最好的保護。但這些都需要錢,而根據西部的線報,犯人之一,綽號叫‘巨拳’的黑幫頭子,在逃亡前沒來得及帶走大額款項。”

萊姆探長聽出了意味,“你是說,爲了維持逃亡,他們會再度犯案?”

“是的,而黃金角海灣,最繁榮的城市,就是費都,在不法分子的眼中,簡直是一塊滴着油的肥肉。”

探員爲這話覺得反感,“拜託,費都不是西部的小鄉鎮,事實上,除去小偷等雞毛蒜皮的小案子,費都的重案率在全國都是相當低的水準,而偵破率,卻名列前茅。”

卓爾法裝着沒聽到,繼續說,“一大筆錢對這幾個逃犯至關重要,而小偷小摸顯然不夠,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在費都幹起大案子,一次就能滿足需要,然後遠走高飛。”

“大案子?”

“搶劫、勒索、綁架、詐騙,對象應該是費都有錢的達官貴人。”

萊姆沉思了一下,“很有可能,但怎麼在人海中找出他們?費都實在太大了,而且出於對私人產業與貿易的保護,封城根本不可能。請相信,假如有誰敢把封城申請遞到市議會,不到兩分鐘,他就會被憤怒的議員們趕出來。”

那次教會封城所帶來的不良影響與經濟蕭條,是費都人心中的傷痛。

“資料裡通緝令上的相貌,只能供參考,犯人會喬裝打扮,裝成另外的人,但可以事先預防,對費都富人區不動聲色地進行保護。”

“其實我們有更好的方法,費都巡警廳的特別武器。”萊姆說,“一年前,一位叫威廉的法師閣下,通過鍊金術研究出種奇妙的發明,他將魔咒銘刻在戒指上,並在巡警廳裝上接收裝置,假如攜帶戒指的人在費都範圍內遇到危險,只需要按下機關,巡警廳馬上能收到警報,並且水晶城區地圖上,會出現他所在的位置。而且被謀殺,死亡時,戒指也會自動報警。”

“有這種事?”卓爾法吃驚。

“對,偉大的發明,只可惜那位法師在換取鉅額的酬勞後,已經離開了費都,這種方式無法大量普及,只侷限於有錢人手中。”萊姆笑道,“富翁們樂意每月交點小錢,就能享受全方面的保護,只要犯人敢出手,我們馬上就可以找到他們。”

“這件事知道的人多麼?”

“只侷限於巡警廳內部,和戴着戒指的富翁心中,西部來的犯人,沒可能知道。”

卓爾法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如果受害人,並不認爲自己正在危險中,沒有按下機關呢?”

整個會議室的人哈哈大笑,“怎麼可能會有連自個被綁架了都不知道的蠢貨?”

“不,也許有可能。”卓爾法勉強笑了下,在心底嘀咕。

※※※※

艾爾·杜納聞第二天一直心神不寧,衆位參加會議的庭長私下議論,這個平日滔滔不絕,愛發表自己觀點言論的人今天怎麼啦?

“喔,多美的臉,那抹害羞的緋紅就像白瓷盤上暈開的紅酒滴;嬌嫩的嘴脣,比最脆弱的花芯還要含苞待放,如果讓那緋紅更加嬌豔,那對純潔的脣瓣含住我的……”他不停想着昨晚的邂逅,幻想着享用那具肉體時的快感。

“杜納聞庭長,要去吃點什麼嗎?”一位大檢控官打斷了艾爾的緋思,他這才驚醒過來,會議到了午間休庭的時刻。

“不了,我正在思考,法典第十四條例的適權範圍。”艾爾說,他沒法站起來。褲襠鼓鼓地漲成一大團,幸好庭長的長袍掩飾了尷尬。

他在一刻鐘後,才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準備去第一庭附近的飯館用餐。當他穿過正門的拱洞,正準備走下階梯時,穆圖噴泉水幕後朦朧隱約地美妙身影,讓艾爾停下了腳步。

是昨晚的那個姑娘,正紅着眼睛,可憐得像朵剛受到暴雨洗禮的幼苗。

艾爾注意到她穿着很普通的衣服,粗糙的手工和布料在太陽下顯露無疑。完全不像千金大小姐的打扮,這讓庭長很詫異。

“先生,怎麼是您?”姑娘也同樣驚訝,手忙腳亂地擦乾殘留的眼淚,裝得很鎮定。

艾爾對女人很有一套,在他親切地關懷下,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非常簡單的事兒,因爲昨天歸家晚了,受到富翁父親的責備,於是這位大小姐賭氣跑了出來。而且他還得知了,姑娘的父親就是頗有名望的一位遠航船主。

“有趣,實在有趣。”艾爾想,船主他恰好認識,雖然算不上相熟,但知道,那是個沒妻兒,只會埋頭賺錢的鰥夫。

再加上姑娘一身看似高雅,但在行家眼中,全是名牌仿冒品的衣服,艾爾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不精明的人沒法當上庭長,雖然垂涎姑娘的美麗,艾爾的頭腦還是相當清醒,他在心底冷笑,“瞧,我遇到了什麼?一個裝成名門淑女的騙子。”

這個女騙子很高明,不知道怎麼混進的俱樂部,想勾引幾個傻冒,騙光他們的錢。只可惜,她不知道詐騙已經露了馬腳。

但這樣更有利,艾爾貪婪地注視着姑娘修長白皙的脖子,勾搭一位貴小姐,也許會引來麻煩,畢竟她們那些有錢有勢的父親,會將憤怒與報復施加於破壞女兒清白的男人身上。但一個女騙子?不將她送進監獄,自己已經很仁慈了。

艾爾能想象出,當他揭穿騙局時,這個漂亮妞該怎麼匍匐於腳下,企求寬恕。

他決定陪騙子玩玩,這比無聊的會議有趣味得多。當然,他會謹慎地保護自己,騙子也許有同夥,但他們都不知道,費都巡警廳的新手段,那枚報警的戒指,正戴在自己手指上,只要遇到危險,五分鐘內,巡警就能趕來。

“看,這身衣服真不適合你,我帶你去皇后街的裁縫店買一件。”艾爾說,然後看到女騙子的眼中散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又馬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真能裝,艾爾的聲音裡充滿鄙夷,“哦,別推辭,送件衣服給尊貴的小姐,是我的榮幸。”艾爾邊說邊想,“遲早從你的身體上,把錢賺回來。”

勞薇塔舔着嘴脣,這傢伙已經上當了,誤以爲自己正在玩着貓抓老鼠的遊戲。她記得老闆對庭長的評價:好色,但很聰明。

一般的小手段騙不過他,所以,得在陷阱中再設計個陷阱。

現在,該讓他踩第二個陷阱了。

艾爾很疑惑,在購買衣服時,姑娘堅持自己付帳,就連午飯,也是她堅持給,還塞給服務生一張五愷撒的小費。

“她很貪心,現在還在扮演有錢人,想從我身上弄到更大的款子。”艾爾覺得這個推測應該是對的。他耐心地等待,騙子總會露到本來面目,等他拿着證據,能更好地威脅,“要麼進監獄,要麼上牀。”

快黃昏時,女騙子終於開始行動了,“嘿,你真好,咱們去酒店開間房,快活一下?”

“很好,我正有此想。”艾爾說。這個騙子迫不及待了,一個真正的大小姐,可不會用這種語氣來邀請男人。

他戴上帽子,用假名在一家酒店開了房。畢竟艾爾·杜納聞是名人,他不想被酒店招待認出來。

勞薇塔歡呼一聲,跳到牀上,媚眼如絲,側躺着身體,用眼神暗示着艾爾。但庭長這時候卻遲疑了,對方還沒騙到錢,會這麼幹脆?準有花招在裡面。艾爾替自己倒了杯清水,安穩地坐到椅子上,準備攤牌。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奇怪的男人,你在說什麼?”勞薇塔笑着走過來,扯住艾爾襯衣的領子。

“少裝,我知道你是誰?一個騙子!你肯定沒想到,你所說的那個船主,我認識。”艾爾推開姑娘,爭扯中,襯衣被撕開條大口子。

“該死!我就知道卡門那老傢伙的辦法不行。”勞薇塔沒有艾爾想象中的驚慌失措,她聳聳肩,“算了,你快離開吧,畢竟像你這樣的帥小夥,比卡門強。”

“卡門?”艾爾跳了起來,“費都總法庭長卡門?”

“對,就是那個老東西。”

“請說下去。”

“沒必要,他可是給了我一大筆錢,但既然失敗了,我也不想害你。”

艾爾想了想,自從杜納聞家族投靠了金雀花,在費都司法界權利更盛,他的父親老杜納聞雖然已經退居幕後,但仍然操縱着一大批庭長和檢控官,這對總法庭長來說,無疑是羞辱。

但金雀花的威名讓卡門不敢玩大動作,只能在私下來點小摩擦以發泄不滿。

“卡門給了你多少錢?”

“一千愷撒。”

“好吧,我現金不多,但你看。”艾爾掏出筆,在個人支票上寫下5000愷撒的數額,並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五倍的價錢,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騙子看着支票,咬着嘴脣想了想,同意了。

一個很簡單,但足以敗壞名譽的花招。卡門伯爵得知,金雀花有意同杜納聞家族聯姻,他無法容忍杜納聞的勢力更進一步,於是他找了個卑賤的妓女,冒充船主的養女,只要自己和她現在上了牀,馬上就會上演一幕父親在酒店巧遇女兒的好戲。

然後就是船主逼迫自己娶她,糾纏不清,把水弄混,就算被揭穿了,自己也落了個笑柄。以金雀花的心高氣傲,聯姻也算是完了。

“我怎麼不知道聯姻這件事?”

“你父親知道,但事兒還拿不準,尚在考慮中。”

艾爾明白自個老爸的性格,父親只要想做什麼,絕對不會考慮詢問兒子的想法。

“該死,我還想多玩幾年,而且金雀花家的女兒,也不一定全是佩姬那樣的美人。”他在房間渡來渡去,“你說那個雜碎船主,會出現在酒店?”

“對,他應該就在樓下大廳,可能卡門伯爵和幾位有名望的人也會正巧在場。”

“你已經得逞了,現在我沒法出去。”艾爾望着破掉的襯衣,“誰會相信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與個漂亮妞同處一室,卻什麼也沒發生?”他摸着嘴脣說,“你能爲我作證嗎?”

“我可不敢得罪卡門先生,明天我領了錢就從費都消失。”收到了錢,騙子開始給艾爾出謀劃策,“等待不是辦法,向你父親求救?他可能會有辦法。”

艾爾考慮半天,叫來了客房服務,塞給他一筆錢和信,“給我買件襯衣來,然後將信送出去,地址就在信封上。”

“好的,我儘快。”服務生低着頭說,眼神瞟着,他從襯衣的破口子處,看到艾爾胸部右邊,有塊胎記。

“這酒店大廳的餐點服務是凌晨兩點打烊,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到了打烊時還賴着不走。我和你都必須等着,到時候從側門出去。”艾爾見服務生出了門,低聲對騙子說。

走廊上。

穿着制服的福蘭走到樓梯轉角處,飛快地脫下外套,他看着手中的信,“成了。”

※※※※

老杜納聞在晚上七點的時候,接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尊敬的閣下,鑑於您的兒子採取不合作的態度,還企圖在信箋上透露地址,所以給了他點小教訓。凌晨一點前,將贖金十萬愷撒放到老區綠瑪瑙廣場左數第七排的椅子下,假如超過了時間,下次隨信而來的,將是某件人體上的器官,很有可能是右胸那塊有胎記的臭肉。”隨信附上了艾爾寫的字條,邊緣上有些紅紅的血跡。

字條上說,我遇到了麻煩,具體事宜不便在信上說,您照做就是。請派人來……後面的字被墨跡塗了。

確實是艾爾的筆跡,老杜納聞立即報警。

八點左右,萊姆探長趕到了杜納聞府上,“定位裝置沒有顯示,巡警廳找不到庭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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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怎麼回事?”老杜納聞說,“我兒子親筆所寫,他遇到了麻煩。”

“可能是個騙局,你的兒子被騙了。”探長帶來的警察中,有人這麼說。

“你是誰?”老杜納聞憤怒地望着發話人,他雖然嚴厲,但一直以兒子的成器而驕傲,“被騙?”

“我是卓爾法·隆奇,我建議包圍綠瑪瑙廣場,抓到犯人。不必給贖金,你在家裡等着就可以了。”

“等着?該死,我的兒子正在受折磨!”老杜納聞吼道,“有艾爾的親筆信,對方還知道他胸口的胎記,你能解釋嗎?”

“這應該是巧妙的騙局,但具體是什麼,我還在想。”

“等你想到,我兒子就完蛋了!”他不再理會卓爾法,對萊姆探長說,“我馬上準備十萬愷撒,只要把可憐的艾爾救出來,就隨便你們怎麼在費都折騰,哪怕申請封城,我也會幫忙。”

晚上十一點,杜納聞家的管事將裝滿現金的箱子放到了綠瑪瑙廣場的指定地點。萊姆探長私底下派了幾名便衣,在附近守候。夏夜的廣場是幽會的好場所,不少情侶走來走去,或者坐在長椅上竊竊私語。便衣不敢靠太近,以免暴露身份。

有對情侶坐到了第七排的椅子上,這讓便衣提高警惕,大約十一點四十,一輛馬車出了點意外,拐到廣場停下,開始檢修車輪。馬車正好擋住便衣的視線,幸虧幾分鐘後,車伕就把掛到輪軸上的垃圾扣出來,駕車走了。

沒一會,那對情侶也起身離去。

箱子還在椅子下沒人動過。便衣繼續等着,直到過了一點鐘,廣場上空空曠曠,還沒有人來拿贖金。

一點半……兩點……過了指定時間一個多鐘頭,便衣疑惑不解,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拿出箱子。“怎麼回事?”

管事盯着箱子,突然叫道,“天,這不是我放的那個!”

大小差不多,顏色也一樣,但裝贖金的箱子是小牛皮的高檔貨,而這個,顯然是用舊了的地攤貨。在黑夜中,又離了段距離,先前不可能分辨出。

“是那對情侶!”便衣回憶起,他們坐在椅子上時,是攜帶着個小箱子,肯定是掉包了。

但兩個小時,已足夠綁匪們逃之夭夭。

※※※※

艾爾等到了快三點鐘,新襯衫與父親的馬車卻一直沒瞧見,他只好冒險從酒店側門溜了出來,幸運地是,沒遇到卡門那老東西。

“嘿,我走啦,明天去銀行拿錢。”勞薇塔揚揚支票。

“滾吧。”艾爾狡猾地想,那張支票沒有蓋章,只要女騙子去了銀行,馬上會以欺詐嫌疑被保安抓到。

而他,會微笑着編造出失竊的謊言,看着她被送進監獄。艾爾看着騙子消失在街角,他伸手擋住輛夜間驛車,朝家中趕去。

杜納聞家的大宅子熱鬧得很,看到艾爾的出現,老杜納聞欣喜若狂地抱住他,不停地說,“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艾爾莫名其妙地望着父親,又看了看萊姆探長,“請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

費都城外,克瑞根摸着鈔票,咧着嘴笑。而小比斯還在抱怨,“爲什麼要我裝成女人。”

沙威調侃,“誰讓你身材最苗條,不過,你穿上女裝,還挺迷人。”

“三分之一。”勞薇塔說,“我也可以只要五分之一,但有個條件,你們帶上我。”

“帶上你?”

“這不是你們的第一樁案子,也不會是最後一樁,我覺得,這些遊戲實在刺激。”

福蘭還沒表態,克瑞根就點頭說,“成交,有個女人,辦某些事總會方便。”

勞薇塔嫵媚地理了理頭髮,她看着那張支票,“可惜還有五千塊沒弄到手,不過……”她將支票揉碎扔掉,“貪心,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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