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溯進來的第一眼，就確定了博士的猜測又一次對了。
這確實是一個走私遺蹟物品的中轉站。
倉庫並不大，堆滿了貨架與雜物。
在這裡到處可以看到諸如花瓶、鐵器、古早電腦殘片、破損的書藉與光盤一類的東西，每一樣都有着與現在時代接近但細看又截然不同的氣質，彷彿讓人穿越回了幾千年前。
很多東西上面，還有灰塵與泥渣，看起來出土不久。
從行政廳對這些遺蹟物品的重視來看，這些東西一旦交上去，還屬於破獲了一樁大案。
不過此時的韓溯，也沒有心情理會這些，目光微微一掃，便看到了貯藏室中間的架子後面，立着兩個人影，正背對着自己。
他們分明就在那裡站着，但卻一點呼吸聲也聽不到。
韓溯擡起持了電棍的手捂住左眼，微微一掃，不見有什麼異常，便慢慢擡步向前走去。
繞過了貨架之後，就看到了這兩個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身上出了一層一層的汗，氣味很不好聞，對於韓溯的靠近，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們身前的一樣東西。
靠近的一刻，韓溯可以察覺到他們身上還有活人氣息，但整個人又有一種已經空了的感覺，彷彿只是兩具人形的空囊，真正的活物，正在他們體內復甦。
韓溯暫時剋制住了不做什麼，慢慢順了他們的目光，就看到了一幅立在牆角位置的油畫。
瞳孔頓時微微縮緊：“這就是污染源頭？”
畫上是一個類似於古老祭壇的地方，各個位置，滿滿都是人影，有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祭袍，有人穿着白色的信衆衣袍，林林總總，看起來居然有二十人之多，彷彿一張合影。
這兩個人便分別盯着畫上的一個人影，而隨着他們的注視，被他們盯着的畫上的人物，身影居然在變淡，彷彿畫上的顏料正在揮發，將栩栩如生的人物，變成了一個淡淡的影子。
而那些已經變得灰暗空白的影子，在這畫上起碼出現了十幾個。
“畫上消失的人像，現實中出現的二身人……”
“所以，是這些畫裡的人進入了現實，佔據了他們的軀殼，在社會之中活動？”
“……”
滲透，便是進入現實。
如今，這副畫對現實的污染，看樣子就是通過“注視”，來佔據注視者的軀殼了。
“這個活比想象中的簡單！”
韓溯很快得出了結論，如今這裡的異常，尚只處於污染的第一階段。
成功完成了滲透的異常，在現實中往往擁有具體的目的。
有的是爲了在現實之中傳教，使更多人相信它們所信奉的神明，也有的是爲了在現實之中，打造某種神秘的祭壇，還有一些，是爲了執行某種特殊的指令。
但目前這幅畫的話，滲透都還沒有完成，外面那些二身人的本能，也只處於保護這幅畫完成滲透的階段，只要這時候阻斷了這個過程，便對它的滲透造成了一種有效的扼殺。
眼見身邊這兩人的意志消散，愈發的嚴重，韓溯便也不再猶豫。
手裡的電棍一捏，噼啪作響聲中，直接杵在了他的身上。
這人一聲不吭，就被這強烈的電流給擊飛了出去，直接摔在了貨架上，不知砸落了多少瓶瓶罐罐。
而經受了這麼強烈的電擊，這個人反而忽然劇烈呼吸了起來，眼神裡出現了片刻活人的神彩，喉嚨像是被扼住，艱難的向了韓溯求救：
“救……救我……”
“……”
韓溯對他的求救視而不見，只是上去給他補了一個電棍，把他徹底電昏過去，又把另外一個也如法炮製。
這才轉過身去，獨自面對着那幅畫。
無形之中，迎着韓溯的目光，這畫上剩餘的人像，忽然瞳孔同時微微改變了角度。
看起來，像是同時轉頭，將他們的注意力放在了韓溯身上。
而韓溯則已電棍插進了手提箱裡，右手向前探出，口中低低的唸誦：
【歸於我意志！】
【……】
零序列編號06咒語。
有效封存甚至抹除一些人或是物件的精神活性，使其短時間內，失去污染特性。
咒語出口，空氣裡便已生出了一種隱約的顫慄，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巨大存在，自空間最深處緩緩浮現，如同自空間最深處浮向了水面。
隨着韓溯唸誦出來的咒語落下了一個尾音，在他身後，已經有陰影聚集，化作了一巨大的，飄浮在了半空之中的影子。
隨着韓溯伸出了右手，這巨大的影子也跟他一般動作，緩緩伸出了右手。
祂伸出來的手，與韓溯的右手，藉由某種神秘韻律，合爲一體，同時向着油畫按落。
“嗡！”
但卻也在韓溯接觸這幅油畫的霎那，空氣之中，似乎有竊竊私語聲浮現。
下一刻，韓溯忽然感覺到了周圍的空氣極爲擁擠，擠得他渾身充滿了不適感。 他的眼睛也一花，彷彿信號斷了。
再睜開眼睛時，便看到了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人。
足有七八個，有的身上穿着華貴的祭祀袍，有的穿着便宜的白色粗麻教士衫，他們都與自己一起，擠在了這貯藏室狹窄的空間裡，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慘白，空洞，而麻木。
緊緊圍着自己，緩緩伸出了手掌，密密麻麻，按在自己的肩頭、前胸、後背，胳膊。
每一個地方，都有冰冷的氣息出現，蛇一樣鑽進了自己身體。
“污染我？”
韓溯眼睛眯了起來，知道是自己試圖封印它的舉動，影響了這幅畫，它正試圖反抗。
“這就是艾小姐提示我危險的原因？”
因爲一直留着神，韓溯遇見這種事情，倒是並不驚慌，而是立刻開始計算應對之法。
他也是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了這件任務與衆不同之處。
無論是被這副畫污染的“二身人”，還是其本身的滲透能力，其實都不可怕。
雖然任務層級上，可以與水晶骷髏相仿，但危險處遠遠不如。
直到接觸源頭。
這幅畫上，瞬間爆發出來的污染能力，簡直與其最初的表現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這一瞬間的污染，像是十幾個完成了神秘力量訓練的人，同時向自己出手。
【我將身入深淵！】
他想也不想，便立時念誦了編號01咒語，試圖在這麼多的污染之下抽離自身存在。但沒想到，這道之前無往而不利的編號01出口，韓溯的身形劇烈閃爍了一下，便又立時出現。
隨之而來的，便是韓溯精神力量，瞬間消耗一空，幾乎不留分毫殘餘。
“不好……”
韓溯心間警兆大作。
這些畫裡出來的“人”，源源不斷的污染着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存在感無法被抽離，強行使用，反而憑白將自己的精神力量消耗一空。
若不是有着“換電池”的能力，這會自己就已經成了待宰的魚肉。
而哪怕是能夠換電池，但在等待新的精神力量接續之際，他也分明看見，七八隻按在了自己身上的手掌，居然伸進了自己的身體裡，接觸的地方，並無傷口，彷彿血肉融合在一起。
無法形容的詭異感襲上心頭，同時伴隨着自己的大腦一陣陣發麻。
彷彿打盹，一眨眼的時間裡，就做了一個夢。
而在這個夢裡，自己遠離了現代，在時間長河之中不停的倒退，倒退，退出了現代文明。
退出了整個重建時代，來到了已經極爲遙遠的輻射時代，某個微不足道的時間點。
他發現自己正生活在一個負荷達到了極限的地下收容設施，面對着緊缺的物資以及破爛的生態模擬系統。
厚重的鉛質屋子外面，是那個已經崩潰了上百年的世界，空中有着慘烈的太陽，有着令人消融血骨的濃烈輻射，身邊是已經褪化掉了眼睛，指頭黏連在一起的新生嬰兒。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喃喃自語：“進化太快了，太快了……”
“纔不到一百年，進化就開始了，才繁衍了三代人，小孩子便進化成了老鼠……”
“我們要出去，要重新行走在大地上，這個世界不給我們活路，那我們去適應這個世界，那些動物可以重新活躍，可以適應新的環境，我們也可以……”
“……”
“呼……”
韓溯忽然醒了過來，眼睛猛得看向了身前的一個人。
他也是從畫上出來的，穿着黑色的祭士袍，他的手掌已經融進了自己身體之中。
剛剛就是他，險些篡改了自己的意志，讓自己變成了他。
這些來自於上個時代的先民，正通過這副畫作爲媒介，同化自己的意志！
這份衝擊感再令人驚恐不過，恰在此時，韓溯終於感覺到了新的精神力量，換電池成功了，他也再不留手，直接口中沉沉低誦：
【神明降下諭示！】
精神海洋瞬間激活，對抗這副畫的精神污染！
漁號子出口的霎那，他立時感覺到了精神海洋的沸騰，這無數擠在身邊的人被擠壓後退。
甚至看到了這無數擠在他身邊的人，表現出了痛苦與慘叫。
但自己的精神力量，同樣消耗劇烈，幾乎眨眼之間，精神力量又已耗盡，而剛剛這些差一點被驅逐的身影，反而更進一步的靠近了自己，更加深入的入侵了自己的身體。
有的整條臂膀都鑽了進來，有的，甚至半個身子都鑽進了自己身體，只剩了兩條腿在外面。
自己一瞬間變成了擁有七八個腦袋，肚子上面長了三隻腳的怪物。
韓溯於此一瞬，都生出了滿滿的警惕：我精神力量太少了，抗不住上個時代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