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戈拉市場旁邊的小道往裡走, 拐過幾條小巷,就會發現大部分雅典男人最喜歡的地方——歡樂之家。它從外面看起來其貌不揚,窗戶和周圍的其他民居一樣小, 外頭的街道也一樣狹窄到出門要敲門。唯一的區別大概就在於, 似乎每時每刻都有人推開它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門。
阿佛洛狄忒正在對鏡梳妝。她的閒暇功夫一般都花在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更美上, 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凡間。只是她現在多了一項事情, 就是隨時分神留意着進出歡樂之家的男人們, 想要在裡面找到符合她心意的。阿瑞斯已經被身體的長輩找回去了,因爲體育競賽即將開始。其他參加人員早已經爲此開始訓練,他們自然不可能讓他整天逗留在花街柳巷。當然了, 阿佛洛狄忒也勸說阿瑞斯回去——她指望着看到勝利,無論是在什麼時候。
只不過有些她不想看到的事情永遠比她想象中來得快。就比如說現在, 察覺到進門的人是誰之後, 阿佛洛狄忒的手緊了緊。赫淮斯托斯?這瘸腿的傢伙怎麼也下來了?然後她想到正在雕刻中的雅典娜神像, 瞬間露出了一個冷笑。“只有某些特別的原因才能叫動你,是不是?”
赫淮斯托斯剛進門, 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諷刺意味濃厚的話。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一點也不在乎。對方既然已經點出來了,他也就沒必要繞彎兒了。“沒錯。”他直截了當地承認道,“離雅典娜遠點兒,否則你知道後果的。”
阿佛洛狄忒繼續冷笑, 手已經在身側握成了拳頭。“怎麼樣?想再次用網抓住我嗎?”之前她和阿瑞斯偷情的事情被人告知了匠神, 他心平氣和, 只是打造了一張看不見也掙不脫的網, 放在婚牀上面, 結果下一次她就和阿瑞斯一起人贓並獲。臉丟盡了是一回事,赫淮斯托斯的平淡反應又是另一回事——這個老男人憑什麼看不上她?還爲別的女人威脅她?
在來之前, 赫淮斯托斯本在想,如果阿佛洛狄忒能及時收手的話,那雙方還說不定能和平解決。但是她的一句話就說明了她的態度,她毫不在乎。果然,對他這個老婆的指望最終都會變成可笑的奢望。既然這樣,他也只能把事情做到底了。“我能抓住你一次,就能抓住你第二次。”他繼續說,但語氣已經變得毫無感情,“我本不想這麼說,但你既然能傻到衝撞聖山神廟的話,想必下一次做出什麼時都不用費力去查。”
“哈哈,說得好像我會害怕這麼做一樣!”阿佛洛狄忒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她面孔有些微扭曲,看起來不再那麼像絕美的女人了,尤其是在上面帶着可怕的笑容的時候。“有這功夫管我閒事,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吧!和一個凡人爭雅典娜的感覺肯定不錯,你覺得呢?”
眼看多說無益,撂下警告,赫淮斯托斯本來已經轉身,準備出門了。但是聽到後面的話,他的手指在後面的人看不見的地方微微屈了起來。雖然阿佛洛狄忒有時候無法理喻,但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說一句話,尤其是有關愛情方面的事情。他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一種最大的可能,臉上肌肉因爲憤怒而抽動:“你對雅典娜做了什麼?金箭嗎?”讓雅典娜愛上一個凡人,然後他就只能無奈地看着這件事發生?
“喲呵,看起來我們令人神魂顛倒的智慧女神還沒有告訴你,是不是?”阿佛洛狄忒嘲笑道。“枉你把人家當成心尖上的寶貝呵護,對方可是一點也不想和你有牽涉呢!”正因爲這樣她才更覺得火大——她無法獲得的東西,爲什麼雅典娜就可以棄之如敝屣?
一瞬間的驚怒過後,赫淮斯托斯冷靜下來。“別賣關子了。”他回過頭,輕蔑地說:“你肯定沒有成功,否則就不僅僅是說說而已了。”
阿佛洛狄忒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但馬上又露出了更大弧度的笑容。“的確,”她大方承認道,“但是你不覺得,如果有個凡人幫雅典娜擋了那一箭,她不會心懷愧疚?不會認爲是她的責任?不會因此而對那個凡人多加照顧?”她又冷笑了一聲。
這倒是的確有可能……赫淮斯托斯瞬間想到了前兩天發生的事情。雖然不明顯,但是雅典娜看起來的確有點緊張菲迪亞斯。也許他該稱讚,阿佛洛狄忒這個敵人當得還算合格?因爲不瞭解敵人的話,就不可能打敗對方。
但赫淮斯托斯的臉色依舊不由自主地冷了下去,心也很沉。因爲阿佛洛狄忒說得很對,這是一個絕佳的軟肋。
他至今還記得瑞西阿斯,這個偷看雅典娜洗澡的男人;雅典娜一怒之下弄瞎了他的眼睛,後面又覺得處罰過重,補償給了他能聽懂飛鳥語言的能力,使他成爲希臘最偉大的預言家。這回菲迪亞斯可沒觸怒雅典娜,而且他還身懷絕妙的雕刻技藝,待人真誠,品性低調,每一點都符合雅典娜的欣賞標準。更重要的是,聽說他一早就已經愛上了雅典娜的雕像,金箭大概只是他愛上她這件事中所發生的必然的偶然。
懷着這樣的擔憂,赫淮斯托斯回到了阿克羅波利斯聖山。而就像是爲了驗證這種擔憂一樣,他很快就從其他人的談論聲中知道菲迪亞斯帶人搬回來一座羣雕,主角依舊是雅典娜。按照大家達成的一致意見,菲迪亞斯在雅典娜雕像上花的功夫比前些年在宙斯神像上花的功夫還要大(當然,卡俄斯表示,那時候菲迪亞斯還是菲迪亞斯呢),沒人能指責他在這件事上不夠盡心盡力。
這就更糟糕了,赫淮斯托斯心想。他在菲迪亞斯身上看不到任何能讓雅典娜厭煩的特徵,這個人的存在就好像是生來註定爲雅典娜的另一半一樣……不,他不能還沒正式對上對方就打退堂鼓了,他又在心裡激勵自己說。一個凡人是不可能真正得到雅典娜的,凡人的壽命和神的壽命差得實在太遠;而如果想要賦予凡人永恆的生命,除非他能做出足夠偉大的貢獻。這目標可不好達到,必須豁出性命不說,一個不小心還會得罪神靈……
赫淮斯托斯稍微放下了心。他都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會兒。這種類型的凡人不知道幾萬年才能出一個,他還等不過這一個嗎?
與此同時,斯泰法尼峰之上。雲霧繚繞的森林裡,有個長髮女子正站在一棵油橄欖樹前。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獵戶裝,露出背後長弓的末端和箭筒裡的箭簇尾羽。四周的林子裡不時傳出鳥獸的鳴叫聲,她卻恍若未覺。她半擡着頭,目光直直地盯着一根枝椏,那裡掛着一個花環。
那花環也是用油橄欖枝葉編成的。零星的花朵錯落有致地綴在上面,可以看出編織它的人十分用心。阿爾忒彌斯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掛在上面的,但顯然是某個神祗——因爲從她第一眼看到這個花環開始,它就一直保持着當初最新鮮時的樣子。而現在有一點不同了,它在淡淡地發出銀光,看起來如夢似幻。
沒錯,阿爾忒彌斯發現這個看起來隱藏有秘密的花環很久了。這種材質讓人聯想到雅典娜,以至於她無法不認爲是對方特意留給她的驚喜。但看似柔弱的花環只是掛在那裡,她卻無法拿下它——簡直比生了根還頑固。
而現在它突然發光了,這讓月光女神不由得心生好奇和疑惑。她輕鬆地幾個跳躍就上了樹,腳尖輕盈地點在枝葉上,然後伸手去夠那個花環。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她輕鬆地就拿下來了。
“咦?”阿爾忒彌斯偏了偏頭,驚訝後恍然大悟。“這肯定是雅典娜在考驗我的耐心!怎麼樣,還是被我等到了吧?”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又看了花環幾眼。“這麼說來,我更需要給雅典娜準備一些禮物啦!”然後她把花環掛在箭筒之上,跳下樹,身影遠去。
阿爾忒彌斯沒有想到的是,雖然她愛好打獵,把驚喜藏在深山裡也未免太奇怪。而就在她離開沒多久,一隻雪鴞從林子裡飛出,停在那根空了的枝椏上,發出了幾聲短促而淒厲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