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 時間依舊在不急不緩地流逝着。在阿戈拉市場上的各種流言一日勝似一日時,一匹快馬急報帶來的消息證實了人們的猜測。底比斯進攻普拉提,而他們後面所代表的分別是斯巴達主導的伯羅奔尼撒聯盟和雅典領導的提洛同盟——
戰爭開始了。
雅典的海軍實力遠強於陸軍, 軍方高層爲此制定的計劃就是將大規模戰爭都轉移到海上。與之相反的, 斯巴達陸軍遠強於海軍, 採取的策劃就是大兵壓境, 侵擾雅典附近的鄉下地區。
這說起來像是不入流的手段, 但是雅典方面很快就發現,農民們好好地種地,但收穫都被斯巴達搶走了。這直接導致了新一輪堅壁清野計劃的提出, 雅典高層要求所有人都進入城牆以內避難。由於之前已經做了相關的準備,食物不是大問題, 就是地方實在太小了。本來雅典城裡就已經人滿爲患, 這樣一來, 很難保證每個人都有舒適的生活空間。
“人太多了。”雅典娜在天空中看着下面的人羣,不乏憂慮。“就算食物和水的量足夠, 但是時間長了肯定會不新鮮的。”這是一個潛在的禍源,如果一直必須待在城裡不能出去的話。
卡俄斯望了望遠處斯巴達的軍隊。他們盤旋在阿提卡地區,時而進擊時而後退,這種擾敵策略令人防不勝防。農民們也想回到自己的田地上,可是沒過幾天又會被騷擾, 完全無法進行正常的生產種植。“只要你說一句想要管……”
“不。”雅典娜果斷地打斷了他。“我知道我們都能做到, 但我不要你去冒險。”他們當然可以改變凡間的事情發展走向, 但就算是卡俄斯, 也不能這麼肆意妄爲, 比如說在凡人的事務中隨便插上一腳。越大的權力意味着越大的責任,他們都明白這點。
卡俄斯凝視着她漂亮的灰色眼睛。那裡頭依舊是他最喜歡的清澈和堅定, 一瞬間心裡就軟了下來。他願意看到雅典娜一切安好,爲此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想到這裡的時候,他不着痕跡地把手往後掩了一下——他一貫都戴着手套,這真是個好習慣。“要出城去看一下嗎?看看到底到什麼程度了?”他建議道。
雅典娜也正在遠眺,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聞言點了點頭。實際上,自從上次從奧林匹亞回來以後,她就意識到,現在的斯巴達國王阿希達穆斯二世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對手。
事實也正是如此。等到他們到達的時候,一臉鬍子的斯巴達國王正在營地裡和他的將軍們一起討論局勢。
“雅典人都跑掉了,這樣我們一點成果也沒有。”
“不如強攻吧?雅典的城牆也不夠高。”
“如果照現在這樣圍堵下去的話,我們自己後勤也要跟不上。”
www.ttκǎ n.C ○ “是啊,別還沒到把雅典人圍死,我們先筋疲力盡了。”
斯巴達人的傳統就是熱血、尚武,絕大多數人都有一股子不怕犧牲的衝勁兒。就比如說現在,大部分人都傾向於感覺現在的戰爭局勢不夠激烈,不能充分激發將士們的熱情。
然而阿希達穆斯二世可不是一個空有肌肉的莽夫。“雅典人躲在城裡,就是我們的目的。”他沉聲道,聲音不大,卻足以壓過那些紛雜的質疑。“他們能躲得了一次兩次,躲得了一月兩月,但是時間長了呢?當然,伯里克利肯定準備好了糧食和清水,但是你我都知道,就算人們不嫌棄越來越不新鮮的食物,依舊能發生別的問題——那麼多人在一起,整天無所事事,能做什麼?”
衆人噤聲,面面相覷。很多人在一起能做什麼?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呢?一個年輕的男人臉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你是說流言嗎,父王?”
“說得好,阿基斯。”阿希達穆斯二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一個人抱怨無所謂,兩個人抱怨無所謂,但是許多人一起呢?”
“聽說雅典已經在內亂了。”又有人補充道。
阿希達穆斯二世這次沒有繼續說下去,而只是用非常鎮定的目光打量其他人。在這種“你們應該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目光的注視下,他們也都真的想到了最可能的結果。
雅典不是全民議政嗎?但是在其中能有準確分辨力的人又有幾個呢?只要有煩躁、恐慌、不信任這樣的負面情緒,基本上沒有人能控制它們的傳播。而且雅典內部一直有人覬覦大權在手的伯里克利,這種機會簡直就是再好不過了——在人羣中散佈謠言,削弱人們的信任,煽動羣衆情緒,趁機奪得雅典大權。
想到這裡的時候,衆人臉上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內亂大概不會持續很久,但這絕對是個很好的軟肋。打一個強盛的雅典聯邦不容易,但是打一個分崩離析的雅典城還不容易嗎?
阿希達穆斯二世滿意地發現反對的聲音消失了。他轉頭望向雅典的方向,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常。他知道伯里克利上臺以來爲雅典做了許多事情,但人們在某些時候——比如說被戰爭陰雲所遮蔽的時候——是完全不會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的。伯里克利的父親贊迪波斯就是個前車之鑑,而伯里克利還要重蹈覆轍嗎?
雅典娜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氣。“阿瑞斯沒到斯巴達可真是個遺憾。”她這話半真半假,因爲阿瑞斯打仗的確不錯,但同時沒有任何政治敏感性。阿希達穆斯二世在這點上完全超越了阿瑞斯,他準確地估量了人心的險惡。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伯里克利想要做的事情和他那種願意爲雅典奉獻一切的心情,這也就爲後頭發生的事情埋下了種子。
“也許是,不過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卡俄斯回答道,然後又說:“伯里克利在做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最壞的結果。當然,有些事情不能急躁,但是凡人的生命怎麼看都只有那麼些年。改革和理想都是好的,但同時也都必須爲之付出代價。這代價不可避免,只有是自己和別人的區別而已。而越早做出這樣的選擇,就能越早開始新的時代。”
“那也就是說,他只要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事情能夠無愧於死亡就行了?甚至以他所早能預料到的死亡方式?”雅典娜輕輕地反問。伯里克利不是料不到這點,而是料到了也無所畏懼。他願意慷慨赴死,只要雅典能夠強盛,他所期待的精神能一直流傳下去。這讓她突然想到了面前的男人,他也曾經說過,他和伯里克利是一種類型的人,所以才能成爲朋友。
雅典娜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她暫時沒明白它來自何處。她曾經詢問過關於她自己破壞誓言可能會有的後果,但是對方只模棱兩可地安慰了她。如果真像她所預料的一樣……她仔細地打量着卡俄斯,試圖在對方身上找出什麼不對。
“看什麼呢?”卡俄斯察覺到她的視線,只問了一句。所有的事情都在他預料之中,雅典娜的反應也不例外。他一貫都讓事情自己發生,但這時候卻有點想要改變點什麼了——不是他所遭受的力量反噬,而是希望雅典娜永遠都不會知道。不需要波瀾壯闊,不需要誓死無悔,他所期待的只是她能好好的,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