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福克勒斯來到阿克羅波利斯聖山的時候,花費了好一陣時間,才從衆人的口中打聽出菲迪亞斯的所在處。這可是件令人驚異的事情,因爲菲迪亞斯的活動範圍從來不會遠離外頭的青銅雅典娜巨像又或者是神廟裡還未裝飾的雅典娜木像……反正菲迪亞斯的生活總是圍繞着雅典娜,他和伯里克利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這次他十分驚奇地發現,菲迪亞斯正待在他的房間裡(還能指望一個睡覺都要在神殿大廳的人在房間裡花費的時間嗎?),正在照顧……米麗莎?!他只在小小的窗戶裡往裡望了一下,菲迪亞斯就察覺了,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兩個朋友一起往遠處的空地上走開了,這纔開始交談。
“怎麼了?”索福克勒斯驚異地問。“米麗莎生病了嗎?”如果不是探頭的時候他確實看到了米麗莎緊閉着眼睛的臉,他一定會對他們倆的關係再調笑一次。但是真的有什麼嚴重問題的話,他也不會自找沒趣。
“她身體不太舒服。”菲迪亞斯簡短地解釋道。“大概是頭痛,她剛纔差點從聖山的臺階上栽了下來。”事實上,他當然知道那是頭痛,而且原因是因他而起的——雅典娜從他身上察覺到了被第十條支流的冷水所壓制的情感,這就是副作用。宙斯在教導雅典娜用這個辦法的時候肯定沒有提及這點,就是如果在服用冷水之後再次被觸發的話,會造成頭腦的嚴重損傷。菲迪亞斯滿心怒火,恨不得立刻把宙斯立刻從奧林波斯山的寶座上踢下來——果然上次給他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索福克勒斯覺得他臉上的表情由深重的擔憂變成了滿滿的殺氣。難道是誰給米麗莎使了絆子,讓她昏迷,這才讓菲迪亞斯那麼惱火?要知道,雅典娜雕像的進程十分順利,所以肯定不是理由。而現在這樣,他也不好意思把他來的目標說出口了:本來菲迪亞斯就不是喜歡歡樂之家的人,現在更是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原因不去那種集會了……
只可惜了特奧多忒,她倒是對菲迪亞斯的到來很期待的樣子。可是他剛纔來的路上,也已經聽說了特奧多忒碰的一鼻子灰,他現在還是不提這個,免得傷友情。要知道,愛情這種事情是種奢侈品,一個人可買不起。特奧多忒有意,奈何菲迪亞斯沒有感覺,那他何必瞎摻和呢?
“忘了問了,你今天特意上來是爲了什麼事,索克?”菲迪亞斯問。他此時的表情已經和平時一樣波瀾不驚,似乎剛纔的殺氣都是索福克勒斯的錯覺。
索福克勒斯覺得他的老朋友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頭腦冷靜,就和完全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似的。“就和之前說過的那樣,我還指望着你帶我遊覽一下神廟呢……但是肯定不是今天,看起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啊。”他打着哈哈道。
“今天十分抱歉。”菲迪亞斯的表情微微變化了,帶上了一點兒溫度:“改天我一定好好補上,還可以帶上那個嘮叨的將軍大人。”
索福克勒斯哈哈大笑。“這可別給伯里克利聽見了,你居然說他的口才是‘嘮叨’!”他又望了望那座低矮的房子,拍了拍菲迪亞斯的肩膀:“加油,你的溫柔會俘獲她的。”
菲迪亞斯點了點頭,“祝你們晚上玩得高興。”然後他就轉身回去了。
“嗯……啊?”索福克勒斯光顧着點頭,慢半拍地發現,他剛纔還根本沒和菲迪亞斯說他要來邀請他去歡樂之家的聚會呢,怎麼對方就已經猜到了?噢,不對,是特奧多忒提過的……
索福克勒斯拍了拍額頭。看起來他的老朋友不太喜歡過於主動的女人……雖然照他的看法,特奧多忒無疑比米麗莎迷人多了,但是做出選擇的男主人公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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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娜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身體懸浮在一片白色的雲霧裡。這並不是什麼特別新奇的感受,她當然可以讓自己輕而易舉地漂浮起來。但是這片雲霧卻不同,它似乎是一種無形的實體,撥不開,穿不透,漫無邊際。她試圖從中出來,卻只發現自己一點不着力地翻了個個兒——重力好像也消失了。
怎麼回事?
雅典娜納悶了。她試圖想起自己之前在做什麼,但是腦海裡一片空白。她的記憶裡好像就剩下了一個名字,其他都空空如也,好像之前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可是這不可能,她總覺得她肯定忘記了什麼,肯定有什麼隱藏在那片白色的雲霧後面。
於是她更努力地掙扎起來,往前,再往前。走出迷宮的最佳方法是一直往同一個方向走,繼而確定正確的出口。然而她花費了很大的功夫,還是覺得身邊盤旋的是同一種氣體,就連顏色都沒有絲毫變化。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卻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模模糊糊,聽起來非常遠。她聽不清那個聲音在說什麼,但是她下意識地就往那個方向去了——那個聲音在叫她,潛意識在這麼對她說。
原本寧靜不動的白色煙霧突然流動起來,這讓雅典娜的動作變得困難起來,因爲它的方向和她前進的方向相反。而她越掙扎,那股雲霧就轉得越快,到後面幾乎都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她手腳並用,滿頭大汗,因爲不用回頭她都知道,那漩渦已經變成了黑色,她不能被捲進去……但是沒有用,她正在一步一步地滑進暗不見底的深淵……
雅典娜驚醒了。她看到自己面前的景象變成了低矮的平房天花板,有一絲溫暖的夕陽光線從狹窄的窗戶中投射進來,照在她蓋着的一大塊雪白羊毛毯上。身子底下傳來同樣的觸感,顯然墊子也是很精緻的織物。
“……米麗莎?”這回聲音清楚了。菲迪亞斯坐在她身邊,手裡端着一個淺口杯。“你總算醒了。做噩夢了嗎?”然後他用另一隻手把她扶起來,小心地把杯沿湊到她嘴邊。
是清水,但是好像有種特殊的甜味兒。雅典娜順從地喝了,思維在這過程中慢慢回籠。她記得她在市場上遇到了阿佛洛狄忒,還記得她和菲迪亞斯一起去挑選寶石,然後在回聖山的途中昏倒了……“你叫我什麼,菲迪亞斯?”她冷不防地問。
“米麗莎啊!”菲迪亞斯露出了一個十分費解的神情。他擔憂地看着雅典娜,“我覺得你需要休息。凱法羅斯來看過你了,他也這麼覺得。”
“我怎麼了?”雅典娜繼續問。
“體力透支導致的暫時性暈眩,希波克拉底說的。”菲迪亞斯解釋。“噢,你可能還不知道,他是雅典城裡最好的醫生。”他又補充了一句。
雅典娜在心裡皺了皺眉。她明明記得她在暈倒之前,菲迪亞斯叫她雅典娜;但對方表現完全沒有破綻,難道是她的錯覺?還有,奧林波斯山上的神靈什麼時候有體力透支這種毛病了?她以前到凡間來也沒記得有這種問題啊?還是說,依舊是那兩句她無法理解的臺詞的問題?
“別想了,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再拿點兒奶酪來。”菲迪亞斯溫聲說。他看到雅典娜對他點了點頭(還表示了感謝),就轉身走了出去,順手關上門。但是就在門關上後的那一瞬間,他僞裝的表情不翼而飛,無可抑制地流露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