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定並不是閔春梅最後一次去過的地點,特案組要考慮是否要改變策略,是先去雲定然後再去其他地方,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來。
倒也沒什麼好討論的,反正都得去,既然有線索指向雲定很有可能存在問題,先去一趟就是了。
雲定在江州。
特案組與江州警方是有過合作的,之前去東黎調查鍾黎雲的時候牽扯出滅門案的倖存者郝繼(季浩),郝繼就是江州人,江州宗嶺縣。
雲定並不在宗嶺,兩者距離比較遠,但地理和經濟狀況差不多,自然條件一般,基礎設施落後,經濟和社會發展不平衡,較爲貧困。
越貧困,各行各業投入的資金越少,惡性循環。
下轄的一些村子,更窮。
窮的地方需要生產力,男性生產力比女性顯然更強,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隨着時間的推移,男女比例很容易失調。
男女比例失調了,大齡男青年就多了,光棍也就多了。
這就是閔春梅的工作,也算變相的扶貧。
解決了光棍就是解決社會鬥爭,連帶着犯罪率都會降低,若沒有拐賣人口的案子,閔春梅甚至可以說配享太廟。
可惜了。
每個人都有缺點,但閔春梅已經不是缺點那麼簡單了,那是犯罪。
死在龐巖手裡,因果循環。
壞事做多了,就算沒有龐巖,未來也會有龐一龐二龐三,早晚得出問題。
又陪了女兒一天後,陳益帶着特案組出發前往江州。
江州位於國家沿海中部,其內河流衆多有水鄉之稱,某些城市的古典園林建築是一大特色,總體的經濟發展還是比較強的。
旅遊業,很發達。
但特案組不是來旅遊的,中途沒有停靠任何城市,沿高速公路直奔景東縣,
雲定鎮就在景東縣內。
到達雲定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晚餐已經在高速服務區吃過。
在鄉鎮,也不能指望它的衣食住行有多完善,幾人隨便找了個看起來乾淨的賓館,而後直接來到雲定派出所。
左邊不遠是鎮醫院,右邊不遠是雲定最大的超市,雲定派出所地處鎮裡最繁華的街道上。
雲定鎮的商圈也就那麼大,一眼都能望到頭,周邊都是村子。
平時比較繁忙的戶籍科此時已經關門了,當前只有值班室和樓上幾個辦公室還亮着燈。
來到值班室,兩名值班人員正在邊玩手機邊吃飯,一個民警一個輔警。
察覺到有人進來,民警擡頭:「啥事?」
秦飛上前掏出證件:「你好,警部刑偵局特案組,騰所長在嗎?」
滕江紅,男性,雲定鎮派出所所長,來之前已經瞭解過了。
極高的身份把年輕民警給嚇到,嘴裡的飯嗆到喉嚨裡,咳嗽了好幾聲都沒緩過來。
倒是旁邊的年長輔警更爲淡定,趕緊站起身回答:「您好您好,騰所在的,
正在裡邊處理一起打人報案。」
說話的同時他觀察六人,都很年輕,反正都比自己年輕,沒有超過四十歲的雲定這個小地方,怎麼會吸引刑偵局的領導過來?而且還是大晚上。
沒接到上面通知啊。
該不會是四不兩直吧?
四不兩直,突擊檢查的就是基層,瞭解真實情況丶真實想法和真實問題,他知道這四個字但從未遇到過,概率如同中彩票。
秦飛問:「剛報的案嗎?」
輔警點頭:「對的,一個小時前,雙方當事人都在裡邊呢。」
此時青年民警已經緩過來了,但沒選擇說話,他經驗少,這種時候還是得依靠有經驗的老輔警。
老輔警經驗足,這是優點,但是在出任務的時候,哪怕再有經驗的輔警給出再有道理的建議,正式民警也有一票否決權。
輔警,不是警察。
網上常說,打正式民警是襲警,打輔警是故意傷害,兩碼事。
「不嚴重吧?」秦飛繼續詢問。
輔警道:「不嚴重,報警人一點傷都沒有,打人的說自己沒打,僵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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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飛:「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者?」
輔警:「沒有監控,目擊者還沒來得及走訪。」
秦飛轉頭看向陳益。
無頭官司,最終的結果肯定是調解,如果報警人堅持自已被打了,那就只能找目擊者,找不到的話,比較難辦。
派出所最不願處理的就是這種案子,彼此認識,小打小鬧身上又沒傷,非得報警把人抓進去。
「我們等會吧。」陳益開口。
輔警這才確認陳益是最大的領導,想了半天沒想起來是誰,一旁的青年民警也是如此,不認識。
基層警察在日常工作中更多會關注具體的業務文件,哪怕偶爾獲得了視覺記憶也很難準確辨別,除非特別關注或者見過面。
「幾位領導,我們去房間裡等吧,騰所那邊我去通知。」輔警說道。
陳益同意,幾人跟隨輔警離開值班室。
「領導,請問您是?」路上,輔警膽子比較大,問了出來。
陳益:「刑偵局巡視員陳益。」
輔警:「哦是陳巡——走這邊,燈暗小心腳下。」
將幾人帶到休息室,輔警倒了六杯水後離開,將此事報給了滕江紅。
得知刑偵局的領導來了,吃驚的滕江紅哪還有心思去處理打人案件,立即走了。
輔警回到值班室工作崗位,和年輕同事聊了起來。
「李哥,誰啊這是?」民警小聲問。
輔警把手機遞給對方:「刑偵局巡視員陳益,特案組組長,東洲刑偵總隊副總隊長,二級警監。」
「我勒個去。」民警翻看手機裡的資料,「我想起來了,前幾年好像下發過文件提到了特案組,他們查案的時候沒有轄區限制,當地警方必須無條件全力配合,組長就是他啊,太年輕了吧。」
輔警:「幹部年輕化,人家肯定能力很強。」
「來幹啥的?查案?」
「不知道,反正和咱沒關係。」
另一邊。
滕江紅見到了陳益,他心裡也打鼓,上面沒人通知,怎麼突然就來了。
「陳巡,您喝水。」
見水杯沒動,滕江紅親自遞了過去。
陳益接過象徵性喝了一口,隨即微笑道:「騰所,我們來雲定鎮是爲了調查一起刑事案件,打擾了。」
「刑事案件?」滕江紅略微鬆了口氣,不是來突擊檢查的就行,吹毛求疵的話總能挑點毛病出來,「陳巡客氣,有什麼需要我們所配合的地方,您儘管說。」
陳益沒有馬上聊閔春梅,問:「那邊的案子處理完了?」
提及此事,滕江紅無奈:「兩個農村娘們之間的矛盾而已,一個說被打了一個說沒打,雙方的親戚正在交涉,我估計啊,用不了倆小時就能完事,過不了夜。」
陳益笑道:「那到底是打了還是沒打?」
滕江紅很有經驗,說道:「沒打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打了的話,估計也就是稍微碰碰,現在大家法制觀念都強了,肯定不會真動手,遇到別人動手啊,就算只是推一下都能報警。
陳巡可能不經常下基層,這種糾紛太常見了,很多情況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無法判斷真假,我們總不能上報到縣裡市裡。」
陳益能理解。
一個人說被打了,但沒有外傷沒有證據該如何處理?
其實以現在的刑偵手段是有辦法的,洛卡德交換原理,實體的接觸必有痕跡留下,分局和市局的實驗室可以通過鑑定微量元素來鑑別謊言。
不過,村裡像這樣的糾紛太多了,滕江紅要是真上報到了分局市局,領導不罵你一頓就不錯了,真當實驗室的運轉不花錢啊?
再說也到不了分局市局,縣局就卡住了。
都是同村的,低頭不見擡頭見,也不可能真的想把你送進去,鬧大了都不好看。
此時秦飛插了一句:「我們組長在派出所幹過半年,對基層的事很瞭解。」
滕江紅:「是嗎?抱歉我不知道。」
得知只是普通糾紛,結局百分之百各回各家,陳益也就不擔心誤事,隨後提到了閔春梅。
「知道知道,這個人我知道。」滕江紅對其印象很深,「那得兩三年了吧?
當時我們這有個相親活動,主持的就是閔春梅,聽說她在東洲是個名人吧?獲得過很多榮譽呢。」
陳益:「效果怎麼樣啊?」
滕江紅:「挺好的,幫我們鎮裡很多青年男女解決了個人問題,她還親自去鄉里挨家挨戶的慰問,所裡派了人全程陪着。」
陳益微微點頭,又問:「從閔春梅來雲定到現在,所裡有沒有接到過拐賣和失蹤報案?」
滕江紅不假思索,立即提取到相關記憶:「有,有一個案子,上報到縣局了,這個案子還挺特殊挺少見的,是一個單親媽媽和兒子同時遭到了誘拐,女的中途跑了,馬上報了警,現在————.哎。」
聽到女的中途跑了陳益還覺得慶幸,但滕江紅最後一聲嘆氣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怎麼?」
滕江紅:「瘋掉了。」
簡單的三個字讓陳益沉默了。
一個單身媽媽,孩子就是人生的全部,當孩子被人搶走生死不明,精神支柱便倒塌了,生活失去意義。
隨着時間的推移,崩潰的可能性很高。
既然瘋掉,想要問點什麼恐怕不太可能。
聯想閔春梅曾經在電話裡破口大罵,還提到了雲定,難道就是因爲這位單親媽媽中途跑掉了嗎?
「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陳益問。
滕江紅娓娓道來:「這位單親媽媽啊,叫董慧慧,當年有人給她介紹了個對象,說讓她帶着孩子一起去見見。
董慧慧還覺得對方考慮周到,找對象不能只自己喜歡啊,朝夕相處孩子也得喜歡,帶孩子一起見面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便同意了,誰成想去了之後還沒見到人就給迷暈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綁在車裡,孩子也不見了。」
陳益:「怎麼跑的?」
滕江紅:「當時車裡有兩個男人,都帶着口罩看不到長相,其中沒開車那個男人發現董慧慧醒來後,開始對她動手動腳。
還別說,這個女人挺聰明的,假裝配合讓對方放了自己,男人同意了,說只要你配合我就放了你,董慧慧知道男人肯定在騙他,就說車裡還有別人而且空間小不舒服,能不能停車去野外。
就是在去野外的時候,董慧慧拿起石頭給男人腦袋開了瓢,跑了。」
陳益挑眉,確實有點聰明,而且心理素質很好,可能是擔心孩子爆發了潛力男人在精蟲上腦的時候,智商往往會降的很低。
對拐賣者來說,堪稱重大失誤了。
他越發覺得閔春梅可能就是因爲這件事,在電話裡發火。
人跑了,不僅僅損失錢財那麼簡單,因爲相親被拐,存在可能直接聯想到閔春梅本人。
當時縣局的辦案人員看來並沒有懷疑閔春梅,
一個從大城市來的名人,不求回報的去幫助雲定青年男女解決婚姻問題,身上還鑲滿了榮譽,先入爲主,除非有直接線索,否則很難朝着犯罪嫌疑人去聯想。
車裡的兩個男人雖然帶着口罩,但相親總要有介紹人,縣局順藤摸瓜沒有收穫,看來這個方向行不通。
具體情況,需要看看卷宗才能知道。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滕江紅繼續說道,「案子很大,我們派出所辦不了,所以在簡單詢問過後立即上報縣局,縣局刑偵大隊接手了案件的調查,
幾年過去了,沒有找到犯罪嫌疑人,也沒有找到被拐的孩子。
董慧慧熬了有將近一年吧,看不到希望,瘋了。」
陳益:「鎮裡的還是村裡的?」
滕江紅:「村裡的,大田村,很近,從派出所開車到大田村用不了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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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問:「那個—·陳巡,難道這個案子和閔春梅有關?」
身爲警察,敏銳還是有的,對方來了之後先問閔春梅又問拐賣人口,而且董慧慧還是因爲相親着了道,很容易將兩者聯繫起來。
陳益並未回答。
滕江紅也很識趣,當即閉嘴不再多問。
陳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道:「只有這一起報案?」
滕江紅:「涉嫌拐賣的只有這一起,失蹤報案的話一年大概四五起,破案率百分之九十左右。」
陳益:「老人和孩子?」
滕江紅:「對。」
陳益:「失蹤的孩子都找到了?」
滕江紅:「孩子都找到了,村裡的孩子喜歡亂跑但不會跑遠,容易找,沒找到的都是老人。」
陳益看了看時間。
大田村需要去一趟,今天有點晚了。
「當時閔春梅來雲定下村的時候,負責陪同的民警是誰?」他問。
滕江紅道:「有兩個,其中一個陳巡剛纔見過了吧?輔警老李,全名李木偉。」
陳益:「本地人?」
滕江紅:「本地人。」
陳益:「在雲定這段時間,我可以用用他嗎?」
滕江紅笑道:「當然可以,陳巡隨便用,待會我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