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斐波那契之眼。」
詢問室,陳益看着眼前的王治宇開口。
王治宇恍然:「哦,斐波那契之眼啊,有關斐波那契黃金曲線,我確實受到了章老師的影響。」
陳益:「展開說說。」
王治宇爲難:「這——從何說起?要是展開說的話好幾天也說不完啊。」
陳益微笑:「不着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就從章啓明的性格說起吧,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是他是怎樣的人?他又是在什麼情境下提到斐波那契黃金曲線的?」
警察的問話還是要認真對待的,雖然王治宇不知道自己老師能和命案有什麼關係,但這不是他該管的,稍作思索後,娓娓道來。
陳益靜靜聽着。
那年王治宇剛剛在陽城大學畢業。
陽城很繁華,比潭城要繁華的多,但他沒有選擇在陽城工作,出於家鄉情懷回到了潭城,通過考試的方式進入潭城市植物園,享受編制待遇,此生衣食無憂。
潭城像市動物園和市植物園這種地方都算公益性事業單位,內部是有編制名額的,只是多少的問題。
動物園編制名額很少但植物園多,因爲潭城對植物園的重視程度比動物園要高。
王治宇會進植物園,也有端鐵飯碗的念頭在裡面。
大城市追求高薪,小城市追求編制,這幾乎是約定成俗的認知了,因爲小城市能提供的發展機會很少很少。
進入植物園後,他認識了章啓明。
當年剛剛三十歲的章啓明就已經是市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了,老員工對章啓明都給予極高的評價,稱之爲天才,待在植物園都有些屈就。
植物園大部分研究項目都是由章啓明帶頭負責的,幾年來不僅讓植物園的整體設計更加科學美觀,還成功培育出了不少珍稀品種。
就是性格古怪了點,不愛說話,孤僻,除了必要的會議之外整日待在房間裡和植物作伴。
或許,正是這種偏執的態度丶對植物的熱愛,才讓他在行業裡做到了極致,
天賦和興趣缺一不可。
收徒王治宇後,章啓明很快發現了這個徒弟的天賦,教學的時候要比其他人更加認真,可以說傾囊相授,帶領王治宇走進了園林藝術的新天地。
斐波那契螺旋,讓王治宇看到了自然和數學的共鳴。
章啓明表示,數學是不會騙人的,通過數學規律捕捉天地韻律,可以讓設計師在有限的空間內營造出無限意境。
「章老師是個很有深度的人,他大不了我幾歲,但感覺經歷的比我多太多了,到現在他依然是我追趕的目標。」
王治宇如是說。
「他通過觀察丶實訓和思辨三個角度,讓我感受到了斐波那契黃金分割的美,不流於表面,只有懂的人才能體會。
反過來,自然本身就在書寫斐波那契黃金曲線,尊重數學,同時也要尊重自然。」
聽到這裡,陳益提出疑問:「既然尊重自然,爲何還要改變呢?這豈不是相悖?」
王治宇笑道:「沒有絕對的完美,植物不完美,動物不完美,包括我們人也不完美,只有通過修剪和干預才能達到絕對的秩序。」
陳益眼神微眯:「這句話誰說的?」
王治宇:「章老師說的啊,我很認同,這個世界確實沒有絕對的完美,陳警官能想到絕對完美的事物嗎?」
陳益無法回答。
絕對完美,是一種理想狀態。
但正因爲世上無完美,人間纔有千般色。
每個人,每件事,每樣東西,都有其獨特的價值和魅力。
「所以,你在章啓明的影響下設計了斐波那契之眼。」
王治宇點頭:「是的,格物致知,明白了事物的原理才能站在高處看待一切,章老師對我的設計非常讚賞,當即就通過了,立即施工。
斐波那契之眼算是我目前的最佳作品吧,也許能永遠存在於植物園。」
陳益自動過濾了這些無關信息,詢問:「他有強迫症嗎?」
「強迫症?」王治宇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對完美的強迫症算嗎?章老師是追求完美的人,他脾氣很好基本不生氣,但每次生氣都是因爲還有瑕疵未被解決。」
陳益:「有瑕疵會生氣,那要是本來已經完美的事物被破壞了,豈不抓狂?
」
王治宇:「那當然,已經完美了怎麼能破壞呢,肯定不行。」
這個徒弟出師了。
繼承專業知識還好說,要是繼承了點別的,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看王治宇的狀態·問題不大「你再確定一下,見沒見過這三個人。」
陳益把受害者的照片擺在對方面前王治宇傾身湊近看了看,依然給出否定的回答:「真的沒見過,沒印象了,
如果她們是遊客的話我不可能記得住,頂多路上見面掃一眼唄,她們又不是那種絕世美女。」
程楠楠三人不醜,但要說漂亮也不至於,剛上大學的學生也無法在穿着氣質上加分。
陳益收回了照片。
接下來,他詢問章啓明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比如突然變得喜怒無常,突然玩失蹤鬼鬼,突然在性格上有了較大變化。
沒有得到有效的回答。
「你們在修剪植物的時候,用的是專業花刀和花剪吧?」陳益道。
王治宇:「當然。」
陳益伸手接過警員遞來的反曲刃口花刀,問:「這種呢?」
王治宇只看了一眼便點頭:「沒錯有這種,經常用。」
陳益放下花刀:「長年累月下來,你們是不是會形成獨特的發力習慣?」
王治宇回答:「那肯定的。」
陳益:「能根據修剪結果判斷具體的人嗎?」
王治宇:「如果是很熟悉的人,看修剪切口就能看出是誰的手筆,不過修剪手法存在優劣之分,已經做到完美就不太好判斷。」
陳益把蘇盈交上來的發力特徵點推給了王治宇,上面已經標註了讓對方能讀懂的信息。
王治宇疑惑拿起:「什麼意思?」
陳益:「像誰?」
王治宇認真觀察,遲疑道:「像我啊,也像章老師,我們在收刀的時候乾脆利落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傷,這是章老師教我的,手把手教的。」
聊到這裡,他其實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對方一直在問章啓明,又提到命案,很容易聯想,否則無緣無故的不可能把他叫到市局來。
想問,但忍住了,將紙張還了回去。
陳益:「你父母是做什麼的來着?」
王治宇回答:「我爸是退休高中教師,我媽是個體,賣家紡的,現在我爸閒着沒事就去了店裡幫忙,兩人一起經營店鋪。」
陳益點了點頭:「行,今天就到這裡吧,感謝你的配合。」
王治宇帶着滿腦子疑問離開了市局,本想給章啓明打個電話,又忍住了。
父母從小到大教育他別多管閒事,顧好自己就行了,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和老婆孩子,沒人真的會在乎你,沒人真的希望你過得好。
明哲保身,纔是最大的智慧。
在王治宇離開後,周局很快簽了搜查令,專案組和特案組部分人員立即出發前往章啓明的住處,包括他父母的家,展開全面搜查。
章啓明母親那邊也打了電話,此刻正在火急火燎向市局趕來,有些情況需要向她瞭解。
陳益來到了觀察室。
透過觀察室的單向玻璃,可以看到章啓明此時正安安靜靜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沒有恐慌,沒有焦慮,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平靜。
身旁的秦飛開口:「在我記憶中,似乎所有連環殺手進審訊室的時候都非常淡定,這不是心理素質強弱的問題,而是他們的心理已經不正常了。」
正常人,千不出來收割人命的事。
經過問詢王治宇,可判斷章啓明的作案嫌疑極大,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就是本案的兇手。
陳益沒說話,只是盯着章啓明看,
沒錯,是這個人,之前去潭城大學走訪的時候見過,穿着氣質和大學老師差不多,彼此擦肩而過。
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本案的嫌疑人。
王治宇給了章啓明高度評價,天才丶偏執的藝術家丶偏執的學者丶完美主義者但天才和偏執這兩個詞語如果放在一起,很容易發生病變。
陳益自認自己不是天才,無法理解天才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最近有過深入接觸的也就只有俞笙了。
俞笙,智商142的天才,最終被父親逼的變成連環殺手。
章啓明,又是因爲什麼呢。
童年陰影已經算是很俗套的老生常談,案例太多,這也正說明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
如果一個人的童年是快樂的,長大後就算經歷再難以接受的絕望,也頂多冤有頭債有主,不至於去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的人,童年大概率畸形有警員開門:「陳巡,章啓明的母親到了。」
陳益轉身:「走吧,去見見。」
詢問室。
在陳益推門走進來的時候,頭髮摻雜不少白絲的婦女滿臉急切的望了過來,
立即站起身:「領導!啓明他犯什麼罪了?!嚴重嗎??」
嚴重嗎?
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如果最終確定章啓明真的是本案的兇手,三條無辜的生命,等待章啓明的將會是最嚴厲的刑罰:死立執。
「先坐吧。」陳益擺手,「給她倒杯水。」
很快,溫水端了上來,但章母哪有心思喝水,再次重複剛纔的問題。
來的時候她一直在問但沒人回答,說是需要等領導過來。
眼前這名男子雖然年輕,但周圍人對他的態度明顯不一樣,應該就是領導了。
「目前還在偵查階段。」陳益開口,「我們還是先聊聊您兒子吧。
章母很慌:「聊-聊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他平時很少回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植物園裡公作。」
陳益:「聊聊他的性格,聊聊他的成長經歷,聊聊他的公嚼,隨便聊。」
「行行行——-哲問題,可以聊,啓明他是個好孩子啊。」母親聊兒子當然撿好聽的說,況且在每一個母親心中,兒子永遠都是最優秀的。
什麼活潑開朗丶樂於助人丶情緒穩定能想到的形容詞都叢來了。
陳益適時打斷:「咱不能只說好的,人都有優缺點,對吧?」
章母:「他缺點不多,不善交際算不算?」
陳益:「..——-,您剛說完章啓明活潑開朗。」
章母疑惑:「是嗎?那我可能說錯了,他平時不太愛說話。」
陳益引導:「爲什麼不太愛說話呢?您是醫生,他父親是出學教授,書香門第,在教育方式上應該比較開放吧?」
章母嘆氣:「他爸比較嚴厲,士怪我,夫妻間有好好溝通,我很忙經常不回家,而且當年出家都不重視對孩子的教育,缺乏意識。」
陳益:「打過孩子嗎?」
章母搖頭:「那倒有,我們亨來不打孩子。」
哲打過孩子?
得到的答案和陳益想像中不太一樣。
童年的陰影一般都來自棍棒教育,所謂棍棒底下叢孝子,其從不然,棍棒容易叢逆子,就算表面聽話心理士是不健康的,有潛在的隱患。
「嚴厲在哪方面,能舉個例子嗎?」他問。
章母:「就是——要求嚴格,比如亨初中開始就讓啓明每天記錄兩百株植物的生長數據。」
陳益訝盈:「這麼早就確定了職業規劃?」
章母:「他爸想讓啓明未來成爲優秀的植物學家,現在士還行吧,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丶研究員,算對得起他爸的教誨了。」
這句話似曾相識,俞嚼豐士想讓俞笙成爲優秀的畫家。
陳益:「您剛纔說,章啓明亨初中開始每天都會記錄兩百株植物的生長數據,如果偷懶或者叢錯呢?是否有懲罰?」
章母點頭:「有,錯一個數字,就會被他爸關進標本室。」
陳益:「什麼標本?」
章母:「植物動物都有。」
陳益:「多久?」
章母:「一天一夜。」
這個時間讓陳益微愣,用對方臉色平靜,忍不住道:「他是你們親———-您不覺得這裡面有點不太對勁嗎?」
本想說【他是你們親生的嗎?】,最終改口。
中學的孩子,和標本共眠,這還不如直接體罰呢。
「哪裡不對勁?」章母奇怪。
或許是醫生職業緣故,她似乎覺得很正常,並非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