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確實是又賊心，他想過給小二塞五兩銀子讓他撒謊說，就剩下一張客房。
兩個正當好年華的青年男女遊歷江湖的時候，不應當發生一下這種橋段嗎？雖說套路老了一點，但是管用不就行了麼！
然而郭子衿是什麼人物？夥計剛張嘴，郭子衿就先對周賢說：“如果這店裡只剩一間房，就得麻煩千歲爺在大堂拼兩張桌子過夜了。”
所以……見了郭子衿這個反應，周賢沒了賊膽。
嗯，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邁大了，容易扯着蛋。
兩人是飲酒談閒，天南地北什麼都說。主要是郭子衿好奇周賢前世的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模樣。聽到周賢說航空飛機的時候郭子衿已然不相信了，等周賢又說航天飛船都能把人送到月亮上去之後，郭子衿徹底認定了周賢是在滿口胡言亂吹牛。
一直聊到鼓打二更，小夥計提醒他們客棧上板打烊了，不能再溫酒了，二人才是起身回屋歇息。在此之前，周賢又要了一壺花雕，要帶回房中去飲。
他以前是不太愛喝酒的，可以喝，但是並不覺得這個東西有什麼好喝的。而且他還是煉氣士，尋常水酒很難讓他體會到微醺的感覺。一般的酒要到那個程度，非得像上一次郭子衿和他在胡坊飲酒一般，喝上一整夜。
但是自從跟魏康喝過酒之後，周賢有點咂摸出來這東西的滋味了。
就拿這個花雕來說吧，這種酒一定不能喝涼的，非得是燙過之後，那香味才能從酒水裡透出來。捻兩片乾薑，加一粒話梅，添兩枚枸杞子，調和一下黃酒特有的苦味。先抿一小口，入喉暖如湯，醇厚的米香比什麼東西都容易讓人上癮。才嚥下去，馬上回出一股清甜，再帶一些梅子的酸味在舌尖不散。
要不然這麼多人貪杯中之物？這確實是個好東西。
等這一壺酒飲罷，周賢也還沒困。在青要山的時候，往往都是讀書到深夜才睡。此時二更纔打不久，周賢一時間沒事做了。
他的袖裡乾坤修煉得不錯，但是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裝得下。爲了節省點地方，就沒帶書。長夜漫漫，既然無聊，不若就研究一下神通法術吧。未必是要施展出來，在腦內演練也是個很好的鍛鍊方法。陰陽遁法聽起來很神奇，但是要周賢來說，有點像是小無相功。都是以自身的手段爲根基，去擬化各路神通的本事。
周賢在弘武大會上對陣陰陽家紫極閣夏尹維的時候，也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段。
水華鏡法是陰陽家秘術，需要配合獨門的心法。周賢沒有學過，但是到了煉神返虛的境界，周賢可以嘗試着用陰陽術來模擬這門神通。成不成，姑且一試唄。
周賢是個性子特別軟的人，他向來沒有那麼強的爭勝之心。他之所以潛心修行，一來是境遇如此。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就要把這件事給做好。再而是興趣使然，他始終覺得各種神通法門是很有趣的東西，值得他下苦功研究研究。
要說練就什麼神通行走江湖懲奸除惡，周賢勉強還能接受。但要他去跟人比鬥就爲分一個上下高低，周賢沒這個心思。他修行不是爲了顯得比別人強上多少，非得學到多少殺人的本事纔算是厲害了。
不但是他這麼想，其實整個青要山爭強好勝學那些凌厲神通的人，也少有真的奔着殺人去的。
神通跟武藝不一樣。武藝一開始被研究出來，就是爲了搏鬥，就是爲了殺人。據說神通法術最早被研究出來，是用來跟天地溝通的。到後來也是一點一點演化，出現了各個流派，固定下來說這個人是丹修，那個人是劍修，誰誰誰是術修，也有那個專門的陣修、符修、器修。
所以即便青要山被稱爲天下第一仙山，帝隱觀也被稱爲天下第一劍宗，但是觀裡仍有大量不具備特別強的戰鬥能力的煉氣士。
首當其衝就應當說是陳文言。他的手段不少，面對比他低階的修士渾然不懼。但是他在煉神返虛巔峰這個境界這麼多年了，真讓他動手，他未必打得過周賢。他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研究疾病、藥物上了，沒學過太多傷人的神通。
還有那些個陣修，主持整個青要山的護山大陣的那位，周賢得叫五師爺。煉神返虛巔峰的大修不假，一個傷敵的神通都沒學過！他這一輩子就鑽研佈陣這一條道了。
所以說，周賢修煉，真的不是爲了和誰鬥，非要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不可。
實際上，就算打遍天下無敵手，在大林朝也沒有什麼用。畢竟這不是一個拳頭大說話就好使的世界，這天下還得講王法。
周賢在書裡讀到過，元初確實是出過一個大魔頭，燒殺擄掠無所不做的大惡人。這人還拉起了一股不小的勢力，在西北做大了，說話比皇帝都好使。那又能怎麼樣？江湖中各派宿老出手，不過三日，西北又是一片朗朗青天。
那大魔頭身首異處，被人挫骨揚灰了。
直到耳聽得譙樓上鼓打三更，周賢一睜眼，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不怎麼像樣的水鏡分身。
確實是周賢的模樣不假，但是水光瀲灩，好漂亮。燭光下尚且如此，在陽光下還不得閃瞎別人眼睛？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還不叫人一眼看破嗎？
陰陽遁法講究一個觀之當面。就好似擂臺上，周賢一劍斬下火龍肆虐，這是抄來的。
現在要是讓夏尹維站到他面前，都不用刻意，施展一下水華鏡法，以周賢現在的境界，一定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來。可能一開始只能分出一個兩個，只要日後練熟悉了，像夏尹維那樣分出八個分身結陣，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但是他現在不能去找夏尹維。陰陽遁法跟那些偷師的散修一樣，不遭各大仙山待見。讓他站到什麼人面前去，跟人說“你把你拿手的神通施展一番，能講解一下最好”，做不到啊！
這麼說話，也太不拿別人當回事兒了。
所以，僅憑着記憶裡不是特別深刻的印象復刻出來的這個水華鏡法，顯得太雞肋了。周賢還需要一定的時間去完善它。
不過沒關係，周賢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一個安樂王，什麼事都不用管。就算將來慈孤院開起來了，僱一個校長來打理，他出錢就好了。閒着也是閒着，琢磨點有意思的東西吧。
散去了神通，周賢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打坐修煉。讓真氣繞行了十六個大周天，已然是四更天了。
煉氣士就這點好，對於睡眠的需求量不是很大。之所以非要住店，那是爲了屋子裡舒適得多的環境。
到這個時候眯一會兒，到樓下熱鬧起來以後再起牀。他跟郭子衿商量好的，到辰時再起來洗漱用餐。辰時四刻無刻左右啓程。
解帶寬衣，剛要躺下，耳聽得客棧走廊上傳來一聲驚呼：“啊呀！殺人啦！”緊跟着是匆忙的腳步聲音。
這人跑到樓梯上的時候還跌了一跤，滾一樣下了四五蹬臺階的樣子。
殺人了？不能夠吧！周賢心裡頭不大相信，主要是他一直也沒睡。要是在他們來之前死了人，這還能說得過去。但是既然早死了人，怎麼到深更半夜才發現？
要說是他來到客棧之後死了人，那周賢不應該一點察覺都沒有。殺人多少要個動靜，要是睡夢中捂死、下毒還好說，要是動了刀兵，他不應該聽不見。
因爲那一聲喊叫，就在周賢隔壁兩間房門前的樣子。這小城的客棧牆面也不隔音不是？
然而要是捂死的，下毒的，若是被旁人發現，第一反應應當是這人得了什麼疾病猝死，而不是高呼“殺人”。
心下疑惑，周賢又把外袍穿好，推開門來。
這一推門不要緊，聞到好大一股血腥味！這得是多大的出血量……
扭頭看去，正是與他所住的這間房隔了一間的那一所。房門緊閉，柵格上的紙都被紅色浸透了，門前的血已經積了好大一攤。
這時候有像周賢這麼好事的人，也都披着外衣探出頭來看，瞧見這一灘血，有罵晦氣的，有連忙縮回房中的，也有跟着驚聲尖叫的。
郭子衿住在周賢另一個方向的隔壁，自然也是聽到了聲音。推門而出，周賢見她穿戴整齊，想來是一直沒睡。
“什麼情況？”郭子衿看周賢站在那灘血前面，先問了一句。
“不知道，我也是聽見那一聲喊纔出門。”周賢說，“但是看這個量，若說是個人的話……”
“肯定是活不了了。”郭子衿點點頭，“從這些血的顏色和凝固的程度來看，這人死了絕對不超過一盞茶的工夫。你先攔着別人，別讓任何人砰，我去找掌櫃的，聯繫衙門報案。然後飛到這間房窗口再觀察一下。”
倆人說着話，就聽見了跟剛纔喊破音的那個嗓子一樣的音色從身後傳來：“掌……掌櫃，就……就……就前邊那甲六號。”
回頭看去，是小夥計領着衣衫不整的掌櫃上了樓來。掌櫃的當然也看見了這好大一灘血：“哎呀……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在這兒就出事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