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香樓。
“你的心亂了。”
面具女子注視着面紗女子,輕聲說道,語氣平平淡淡的,不帶有任何情緒。
面紗女子有些悵然若失,但旋即臉上又帶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是有些亂,有些事我無法確定,我要等的人,究竟身在何方?”
“你救了她。”面具女子沒有理會面紗女子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的心亂了,所以絃斷了,你便也藉着這斷絃之音,殺了那個人。”
的確,面紗女子所彈奏的曲子,早已戛然而止,七絃瑤琴,已斷去一弦,只剩六根弦的清鳴之聲,還縈繞於此,經久不絕。
“這不是我的琴,只是街上順手買來的而已,我不心疼。”面紗女子輕笑道,“況且,姑娘你不也殺了一個?那個傢伙很幸運,一不小心便躲掉了我的絃音。但是,他如何才能想到,一根頭髮絲也能如劍一般,刺穿了他的心?”
面具女子沒有答話,而是露出了一抹淺笑,那模樣,真是豔冠天下人。
千丈之外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這兩位相視而笑的女子,着實恐怖!
“不知姑娘你在等何人?哪方豪傑才能配得上姑娘這般妙人呢?”面具女子給面紗女子斟滿了一杯茶,推向了她,再給自己也斟滿了一杯,姿態優雅,挑剔不出一分毛病。
“這種事就無需探詢了吧,我不也一直沒有問姑娘你的心上人是何人嗎?”面紗女子接過茶杯,忽然換了一個話題,“姑娘,給我倒茶是希望看見我的臉嗎?你已經看了很久了吧。”
“看見了那又如何?我們都懂,不是嗎?”面具女子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一口氣,才慢悠悠地說道,神色無異。
面紗女子目光閃動,倏而笑道:“姑娘真乃聰慧之人,確實如你所言。敢問姑娘芳名?”
“你確定要問我的名字?那樣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是萍水相逢那樣純粹了吧。”面具女子道,語畢,微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如秋水深潭般的眸子裡,盡是淡然。茶水上飄起氤氳的水霧,模糊了她的嬌顏,讓她更具不真切的美。
“不瞞姑娘你說,其實我已經不問世事很久了,遠離江湖紛爭,獨善己身。直到最近才偶有所感,願候一人。”面紗女子將茶杯輕輕放下,素手壓着琴絃,悠然說道,“所以,姑娘你叱吒江湖的威名,我可能真的從未聽說過。”
“我初涉江湖,還處於籍籍無名的狀態。出名的,不是我,只是我的名字罷了。”面具女子輕輕晃首,一縷縷的青絲晃盪,柔順得令人想揉上一番,“我名爲瑾白。”
“瑾白?好名字!”面紗女子讚道,音量雖有所提高,但仍然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不過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瑾’這個姓氏的吧?”
“我沒有姓氏,瑾白就是我的名字。是一個,很讓人討厭的傢伙起的名字。”面具女子輕聲道,眼瞼又一次垂下,難以看清她的眼神。但若是能看清,就會發現此刻的她,眼光究竟是有多麼複雜,像是蘊藏了千萬種情緒,但大多都不是什麼美好的情緒。此般狀態下的她,竟是有些令人生懼。
“如果那人真的很讓你厭惡,或者是你不喜歡這個名字的話,也可以改的嘛。沒有姓氏,那便不要姓氏,以自己的喜好起名,又何嘗不可?”面紗女子似乎察覺到面具女子的心境有些問題,聲音似乎是能酥了人的骨頭般輕柔。
“可是……”面具女子擡起螓首,目光閃動,但原本想要說出來的話,卻嚥了回去,“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面紗女子輕輕笑着,心中卻是一番嘆息,天下令人喜歡的名字怎會偏只這一個?原因另有其他,只是她不願意說罷了。現在這樣的情況,便需要把她帶離那個她不願提及的領域,面紗女子繼續問道:“那麼,姑娘你不想知道我的姓名嗎?”
“當然想。不過我知道,你是不願告訴我的。”面具女子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模樣,淡淡地說道。
“這都被你發現了,真沒意思。”面紗女子佯裝不高興狀,說道。
面具女子沒有對關於面紗女子的名字爲何多做糾纏,而是問道:“你,爲什麼要救剛纔那個蘇家的小姑娘呢?”
“那麼好看的小姑娘,死了多可惜啊。自古紅顏多薄命,能讓這個世界上多出一個水靈靈的人兒,也算是行善積德了吧。”面紗女子道,旋即反問向面具女子,“那麼你呢?姑娘你爲何又要救她呢?”
“沒有理由,一時興起罷了。”面具女子的目光澄澈,坦然地面向面紗女子,說道。
“隨心隨性,想做便做,姑娘也是坦率之人。”面紗女子笑道,但心中卻是很想對她翻個白眼,再順帶嘲諷一句:我信你纔有鬼嘞!
面具女子莞爾,沒有言語。
“姑娘,天下之大,相遇即是緣。但我們的緣,恐怕是要告一段落了。”面紗女子將瑤琴收入自己的空間儲物裝備中,起身悠然道。
“你要離開了吧。”面具女子又抿了一小口茶水,淡淡道。
“的確。有緣再見吧,朋友,我先行去了。”面紗女子轉身,輕笑道,“至於請諸位食客的錢,我解決,姑娘大可放心離去。”
面具女子的神色一僵,白皙如玉的容顏又一次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羞紅,美得不似世間之人。她狠狠地剮了一眼面紗女子的背影,目光有些憤恨,她知道,面紗女子看得見。
隨意丟給掌櫃一張紙幣,在衆人的目光注視裡,面紗女子離開了聚香樓。她知道,掌櫃的明白她的意思,這張能抵得上小半個聚香樓的紙幣,遠遠超過請這兩餐的價格。剩下的,便當做是小費吧,如今這世道,百姓們誰都不容易啊。當然,這張紙幣也並非常規面額的,它更像是地球上的支票,可以去錢莊兌換等額的錢,以便日用。
瑾白,可真的是個大人物啊,單憑這名字就驚住全江湖的人物。她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戰績,不過是有一個了不起的師父罷了。但這師父,可是老劍神,通天淵那位鬼知道到底活了幾個千年的老妖怪!
老劍神很少收弟子,但收的弟子,無一不是威震天下的風雲人物。瑾白,是兩百多年前老劍神新收的親傳弟子,排行第七。七個弟子,看起來的確不少了,可在幾千、甚至乎上萬年的跨度裡,七個,簡直少得可憐。這個世界,驚才豔豔的人物,每隔幾十年便會出現一大批,但老劍神,卻難得看上一個。
所以,當千年之內沒再收過弟子的老劍神,收了第七個弟子瑾白的時候,確實在江湖裡掀起了軒然大波,無數人物紛紛猜測這瑾白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被老劍神看上,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緣。但是,瑾白這個人物,卻始終沒有出現在世人面前,她就像是一個苦行僧,日復一日地在通天淵裡修行。就這樣過去了兩百多年,瑾白,也逐漸淡出了世人討論的範圍。
但是,面紗女子今日,居然就遇見了這般傳說中的人物,並與之攀談良久,還互稱道友、朋友,實乃不可思議之事。可是,面紗女子,又究竟是誰?
“我姓顏,顏色的顏。”
面紗女子走遠,但她的聲音卻傳到了面具女子的耳中,宛如世外渺音,空靈悠遠。只消一聽,便讓人心生靜謐之感,從而尋到內心的安靜一隅。
“姓顏?幾百年間,達到聖域的顏姓女子,有這一位嗎?難道她是更早成名的人物?”面具女子看着窗外漸行漸遠的面紗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她離去的方向,似乎和那小姑娘是一樣的。
等等,曾經途經一個叫南陵郡的地方,那裡所居的大家族,似乎就以顏爲姓。這位姑娘,是那個家族隱世不出的老祖宗嗎?可是,能看得出來,她還只是個雛兒,也不太像啊!
難道說是,無盡海域裡的人物?那裡強者如林,但是聖域這樣的強者,還是很容易被人熟知吧。她,到底是誰?
“瑾白,要不要再給你縮小一點範圍呢?她呀,比你要強上那麼一點哦!”
一道聲音突然在面具女子的心中響起,帶着輕快玩味的語氣,但若是仔細聽來,那聲音居然是和麪具女子一模一樣!
面具女子色變,身子陡然變得僵硬起來,素手不自覺地就握緊了竹笛。
“是不是很驚訝?你以爲譚淨秋真的把我封印了?不,他做不到,徹底抹殺我,你也便隨我一起去了,他可捨不得自己的寶貝徒弟呢!”
須臾,面具女子的身子才慢慢恢復了溫軟,她目光有些複雜,心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爲何沒有出現侵佔我的身體?”
“糾正一下,是我們共同的身體喲!我當然想和小瑾白你搶一搶啊,譚淨秋不在,可是一個好時機吶!可惜,他雖然不能封印我,但他還是有手段限制我,把我深深地禁錮在了你的體內,這我也沒辦法呀!”
面具女子微怔,旋即把手碰上了半臉面具,冰涼的觸感,令人感到真實而安定。
“有本事你就揭下來啊!”
心中的聲音充滿了不屑,和麪具女子完全相同的聲線更給人一種怪異之感。面具女子輕笑了一聲,對那聲音的挑釁之意不予理睬。
“喂,瑾白,值得嗎?”
那聲音似乎變得有些關切起來,像是最好的朋友關心的慰問一般,令人心生溫暖之意。可是,面具女子卻完全不敢升起這樣的溫暖感覺,那可是,一個可怕的惡鬼!
“你離開通天淵有一段時日了,一路上的各種流言傳說也聽了不少。但無論什麼版本的,結局都是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已經是一個定論了,何必那麼執着呢?”
面具女子的身形微顫,皓白的牙齒咬上了紅潤的櫻脣,脣紅齒白,似乎在誘人親上一口似的。她垂下眼瞼,目光深邃而又惹人哀憐。
“我不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