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紅綢似血玉帛裂（三）
小蘭的臉上帶着淚光，燈光下搖曳着，一閃一閃的。我突然，覺得很揪心。我甚至想反問我自己，爲什麼那麼堅持着不願意呢？
小蘭放下手中的碗筷，握住我的手：“小姐，這裡最苦的是公子。他心裡比誰都苦，明明是愛你的，卻不得不傷害你。他綁住你，更是綁住了他自己。小姐，你若是真的愛公子，爲什麼就不能爲公子讓步呢？”
我覺得我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小蘭都這般哀求了，我依舊是無動於衷。大約在我心裡，真的愛自己勝過任何人了吧。
這種情況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怔怔的看着小蘭在那裡掩面而泣。有些時候，我會恨自己的固執。但是，這固執早早的就種在了我的心裡，根深蒂固。待我察覺，就發現自己已經變得那麼的冷漠無情了。
小蘭淚奔而去了，臨走的時候，也不忘把門給鎖嚴實了。她從前怎麼沒有這麼心細如塵？我在檢查完了房門之後如是想着。
轉過身子，桌上的飯菜依然是熱氣騰騰的。這幾日送來的都是我愛吃的菜。看來，梅姨依舊還是沒有忘記我。畢竟，我和她這麼多年的情分，照顧我幾乎成爲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而，給她添麻煩，也是我十幾年來深宮生活裡最大的樂趣了。
我走過去，支撐着沉重的手臂。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想來是不會虧待自己的，跟什麼都能過不去，不能跟飯過不去。不過，說來，我還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就算是九郎的欺騙，梅姨的背叛，小蘭的僞裝，還有朱明是另有所圖。真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閉上眼，睡一覺，把眼淚都在夢裡流掉。醒來，一切都是新的。
而且，我會離開。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來，做點小本買賣什麼的。然後，就這樣一個人自己過。
也差不多，該是我長大的時候了。我不能總依賴他們。要知道，梅姨就算今日不背叛，遲早也是會嫁人生孩子的。小蘭也是。
我夾一塊芙蓉雞片，入口苦澀，放下碗，我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起來。
一邊哭着，一邊吃完了這頓，我躺在牀上，打個哈欠。自打釘上窗戶之後，我僅有的樂趣也被她們給扼殺了。飯後就更加的無聊，便打算直接睡覺了。
小蘭雖說是給我帶來了許多東西讓我解悶，可是，那些繡花針線還有小說本子都提不起半點興趣。唯一的樂趣就是窩在牀上睡覺。當然，過不了多久又會失去知覺。
階下囚的日子算是輕鬆愜意的，但是看着日子一天天流失。我心裡還是不由的着急。狐狸一直沒有出現，朱明也沒有再給我消息。我覺得出去成了未知數。
在裡面不知日子，但還能知曉季節。比如，牀上的秋被被換成了冬被，而且，入秋時候還點的安神驅蚊香換做了入冬用的防蛀暖身香。照我所預計，應該到了十月了吧。
婚慶用品還在採辦，梅姨時不時會提起，藉此來測探我的反應。我則是一副什麼都好，任君挑選的樣子，敷衍的應付。梅姨每次都是黯然的不再說話。每當這個時候，我看着梅姨眼底裡流出出的悔恨和歉疚，心裡就會隱隱作痛，然後，就裝作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示意她可以走了。
明明知道，這是在互相傷害，可是，心裡就是忍不住這麼做。特別是在知道了，當初她中毒根本就是一場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之後，我就更加的不想看到她。就是那場戲碼，讓我一瞬間在心裡對九郎忍不住感激起來。
梅姨深諳我的性格，知道我的喜好，她定的方案是天衣無縫。我確實之後一直對九郎抱有感恩的心態，甚至在臨表露心跡的時刻，依然還是認爲對不起他，想要補償他。
所以說，有一個強大的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個熟悉你一切弱點的敵人。梅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在她的面前沒有任何的隱私。
吱呀一聲，飄進一股子飯菜的香味。啊，又到吃飯的點了麼？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腦子裡不過轉幾圈的功夫，馬上就到了這個時間了。
來人將飯菜放到桌上，隨後就出去了。我直挺挺的躺在牀上，大喊道：“怎麼回事啊今日怎麼不給我解藥啊。你就這麼放着，誰吃得到啊”
“對不起，小姐。奴婢只是送飯的，其他的主上沒有吩咐。”那人的聲音怯生生的，明顯不是小蘭的口氣。看來今日，菊花香裡有大事發生啊，連小蘭都被叫走了。是沒人了麼？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我無奈的說道。
丫鬟走了，留下一桌子的菜，看得到卻吃不着。空氣裡是紅燒排骨的誘人的味道，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真是難捱啊。
過不久，門又開了。這回，是小蘭的聲音。
還未進門我就已經聽到了。她喘着大氣，一路奔上來，將木板踏得呀呀直響。
小蘭扶我起來，給我聞了一下解藥。之後，便匆匆而去。看來今日真的是很忙啊。
我一個人慢條斯理的開始吃飯。今日的菜可真是豐盛啊。紅燒排骨，糖醋魚，芙蓉鮮蔬湯還有我想了許久的獅子頭。我昨日不過隨口一說，他們倒是記着了，今日便給我做了。
獅子頭是地道的北方菜，梅姨不會做。看來這是廚房大師傅做的菜了。我嘗一口，味道還不錯，同姬流觴府裡的廚子做出來的有六分相似了。吃着，吃着，倒是吃出什麼東西來了。一口咬下去，長長的一根，像是細竹筒一樣，硬硬的。
我吐出來一看，是個空心的小木棍，裡面塞了紙條。我用筷子捅出來，打開一看。四個字，應該是朱明的筆跡。看來，他們外面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將幾個獅子頭挑開來，總共裡面放了三個紙條。每個紙條四個字，分別是狐狸和朱明還有青桐的字跡。看來他們三個都已經注意到了。而且，三人已經練手起來了。
第二日，我一改常態的將小蘭留了下來。之前，一直都沒有同小蘭好好說話。今日，突然叫住她，小蘭也是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
“小蘭，這幾日，我想了許多。想了梅姨，想了九郎，想了你，想了青桐。我始終是放不下你們。”我依依不捨的說着，但是旋即便是一副兩難的模樣道，“可是，我畢竟是皇族中人。你們得給我時間接受它。”
小蘭的臉上露出了半月未見的笑容，依舊如初般清澈。她幾乎是欣喜若狂，連忙跑出去想梅姨稟報這個好消息。
她轉身的一剎那，所有的爲念，依戀，在我臉上全數消失。第一步，便是騙過小蘭。之後，自然會有人來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想法。
在小蘭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我心裡其實還是觸動了一下。可是，想到她從前帶着這樣的笑容，如何欺騙我，我的心便不再動搖了。
這世上啊，總是沒有長久的東西啊。亦或者是我總是遇不到好人。所以，我這一次，還是由我先行傷害你們吧。
過不久，門被推開。詹臺明滅和梅姨走進來。此時，我已經吃完飯，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了。我揹着身子，九郎的手輕輕的撫摸着我的發，這是這十多日，他第一次來看我。
他的手指纖長，掌心有薄繭，摸着我的時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我突然間哭了。總覺得，我的九郎好像又回到我身邊了，那個神仙一樣的九郎。他拍拍我的肩膀，輕聲的哄道：“十四，是我錯了。你莫要哭。是我把你逼得緊了。”
我蜷縮起來，這麼多日，我以爲是他不敢來見我。其實，我亦不敢見他。明明知道九郎只是我自己的幻影，他是詹臺明滅。可是，我怕轉過頭，就會淪陷。他像是一批精銳之師，而我這座搖搖欲墜的城池，從來都不是他的敵手。
我知道，所以，不敢回頭，只能帶着哭腔道：“這麼多日不來看我，如今來做什麼呢？”
“不是的，十四。我以爲你不想見我。我以爲你恨我。”他的聲音那樣軟弱無力，帶着懊惱和悔恨。
“我怎麼會恨你。你同我共生死，我怎麼能狠得下心恨你。”
“那你回頭看看我。十四，讓我看看你。我許久都沒看見你了。只是每日聽小蘭彙報你的情況，我知道你心始終有個結。沒關係，我沒有說要你如今便接受。我可以等。十四。”九郎的手握住我的肩膀，將我翻了過來，面朝着他。
他的臉突然出現，讓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待到我看清之後，心裡突然五味陳雜。他瘦了，幾乎不成人形。
看見我的那一剎，他的眼睛像是被點燃的油燈一樣，有了光澤。他努力的維持着笑容：“十四，真好。見到你，真好。”
這人，果然是個傻瓜。我輕笑一聲，然後，低下頭。我想我的心裡一定有一杯黃連，不小心碰翻了，苦澀得讓我眼前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