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芙看着袁氏那一臉的嚴肅表情,這番話可以算得上推心置腹了,心裡微微吃驚,不過她已經學會把內心的情緒隱藏起來,臉上帶了幾分感激又有幾分愧色,道:“往年與大伯母疏遠確是阿芙的不是,但是阿芙幼年喪母,娘把我託給二孃,一直以來也以爲她爲人正派,而她表面上一直待阿芙有如親女,阿芙能不信她的話嗎?若不是……”說到這裡,她的表情有幾分哀悽又有幾分憤怒。
謝芙的話中有話,把這些年來的疏遠之情歸於自身年幼不懂事,而溫嬌這繼母不但不引導又加以唆擺,而她正是聽了那唆擺之詞纔沒來主宅,說得絲絲入扣,聽者卻不得不動容。
果然,原本對溫嬌就多有微詞的袁氏非但沒有疏展緊皺的眉頭,此刻竟皺成了一條深深的摺痕,對於溫嬌,她沒有好印象,不過想來她也沒有那個膽子欺辱謝芙,因此她才極少過問謝芙的狀況,現在看着她那憤憤不平的神色中帶着悽惋,心下對於這個女孩兒又多了點憐惜之情,嚴肅的表情略減,掛上了慈藹之色,“阿芙,大伯母又不是外人,何必吞吞吐吐呢?若你受了溫嬌的委屈,直接告訴大伯母,我自會爲你做主。”
謝芙突然覺得悲從中來,一直以來沒有一個長輩說過會爲她做主的話,惟一應該是最親的父親也只顧着聲色犬馬的生活,別說對她多有照顧,估計想起來的時候也屈指可數。舅舅是惟一真心疼她的人,卻又偏偏是那樣一個人,現在這長輩眼中的關懷不是做假的,對於剛剛她仍在說着試探袁氏的話心裡多少有點愧意。
“大伯母別見怪,只因這事說出來,阿芙怕別人不會相信,只道阿芙胡思亂想,但阿芙相信是九泉之下的孃親託夢給阿芙的。”謝芙的目光朝身後的僕人看了看,至於前方已經聊得起興的三人壓根就沒有留意到她與袁氏都停了下來。
袁氏看她一臉的慎重,擡起手朝侍女揮了揮,一羣侍女會意地退到幾丈開外,“好了,現在也沒有了隔牆之耳。”
謝芙這才娓娓地向袁氏和盤托出那個預警之夢,即使只是這樣平淡地訴說,她仍能覺得胸中那股怨氣仍在糾結,說完之後,她微微地睨了眼袁氏的臉,倒看不出什麼,“大伯母也認爲阿芙是在白日說夢嗎?”
袁氏的態度讓她轉變了計劃,若袁氏可信,那麼爭取到謝家站在她這一邊就更有把握了,當家主母可不是吃素的,依她在來拜訪之前湯嫗收集到的信息,就可見袁氏在家族事務中頗有一定份量,據說那個透着虛僞之氣的大伯父對着這個嫡妻也多有尊重之情。若袁氏這邊不能成事,她也自會想辦法讓謝賈兩家對立。
怪力亂神的事,袁氏也聽說過一些,以往只當成笑話來聽,現在對她說這話的卻是謝芙,尤其她的樣子不像是隨口胡謅說出來的,“阿芙,這話可不能亂說,你若沒有直憑實據,那就會冤枉了好人。再說,這件事牽連甚廣,你一人的榮辱反倒是其次了。”
不愧是謝氏的族長夫人,頗有些真知灼見,謝芙心裡有着佩服之意,一針見血的就說出了本質來,個人的榮辱興衰確實不及一族的興衰來得重要,“大伯母所言甚是,阿芙也是這樣想的,想我謝氏從高祖在這洛陽城建立下功勳之日起,就是士族當中的領頭人物,雖然略遜於王氏,但對於賈氏、桓氏之流來說,卻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阿芙又豈能不知道其中的意義重大?”她的眸子突然精光大放,聲調也從那平緩變爲凌利,“阿芙即使是女子之身,但身上卻是流着謝氏的血液,他們意圖算計阿芙,可又有把謝氏看在眼裡?他日,賈氏騎在謝氏的頭上,謝氏還有何臉面在洛陽城立足?”
這話既快又凌利,難免刺痛袁氏的神經,袁氏下意識地就大喝一聲,“住口。”
這大喝之聲讓前方說笑的三個少女都回頭朝身後的兩人看去,面面相覷,謝薔與謝英看到袁氏的表情嚴肅,暗暗爲謝芙捏了一把冷汗,而袁珏卻暗暗地興災樂禍,看來這回有好戲看了,真希望姑姑狠狠地罵一頓那個眼高於頂的謝芙。
“娘……”謝薔與謝英喊出聲,舉步就要向兩人走去。
袁氏朝三人道:“我與阿芙有話相商,你們不用過來。”
謝芙轉頭朝那兩個面露擔心之色的少女微微一笑,示意她們不用擔心,然後又轉臉一派悠閒地搖着團扇笑道:“阿芙知道大伯母不愛聽這些話,但這卻是實情,阿芙是謝氏的嫡女,又豈會望自家的靠山垮臺?就算是最隱密的行事也會有珠絲馬跡可尋,阿芙所言是真是假憑我們謝家的探子就一點兒也尋不出?大伯母以爲阿芙爲什麼要清內宅?無非就是我早已查出二孃對我不懷好意了。”
“所以你把阿英與溫健扯在一起?”袁氏原本想不明白她緣何要這麼做?僅僅只爲了要討好她,這理由明顯不夠充分,可現在謝芙這樣一說,她倒是全想明白了。
“大伯母果然是聰明人,阿芙也不瞞您,僅憑阿芙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力挽狂瀾,但是阿芙也不是一個人,阿芙的背後不是還有謝氏一族嗎?”謝芙一臉誠懇地道。
袁氏定定地盯着謝芙看了半晌,她帶給她極大的震憾,謝家的嫡女有不少,譬如她的女兒當中就沒有一個人有謝芙此刻的膽色與睿智,然後突然道:“阿芙,你還沒說出你要求什麼?”
謝芙看到袁氏那和緩的神情,這是她第三次發問了,時機已然成熟,她這才笑得溫和地把所求之事和盤托出,然後才又道:“大伯母可願助阿芙一臂之力嗎?”
袁氏略微思忖了片刻,才道:“這件事最難辦的就是賈家之事,阿芙,大伯母不能現在就答覆你,這需要你大伯父才能裁決,況且此事疑點甚多,尚需各方求證,你也知道這關係到謝氏一族的大事,可不能馬虎的。”
謝芙輕挽着袁氏的手臂,笑道:“阿芙自然知道,若不是此事關係重大,阿芙又豈會做那麼多事?無非就是要告訴大伯母阿芙並不是一個蠢笨無知的少女,也是希望阿芙的話更能取信於大伯母。至於阿芙的私事,阿芙心中早有計劃,不過尚需大伯母鼎力支持。”
袁氏難得笑得甚是開懷地拍拍她的手,感慨地道:“你娘若能見到你能如此懂事該有多好?阿芙放心,關鍵時刻自有我出面替你頂着,你儘管放手去做就行了。”
“阿芙謝過大伯母。”謝芙笑得有如小女兒般,這趟主宅之行收穫頗豐確出乎她意料之外,原本以爲還要做更多的事情才能達到目的。
“你這孩子。”袁氏狀似不滿地道,其實心裡也頗酸,沒孃的孩子就是可憐啊,也罷,往後她就多照顧一下她,“對了,府裡之事都安排妥當了?你沒當過家,很多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這個大伯母就不用憂心了,我已經把我娘昔日的舊人都喚了回來,有他們在內宅爲我守着,我起碼也能睡個安穩覺,只有舅舅一事讓我操心。”謝芙嘆了一口氣。
“若賈家真的圖謀不軌,我們謝家也不會袖手旁觀。”袁氏說這話時眼中的狠辣之色盡現,謝氏不如王氏底蘊深厚,賈家做大對謝家是最爲不利的,這也不是謝家希望看大的場面。
謝芙微微眯着眼看着袁氏,這纔是一個世家大族合格的主母,他日她不管嫁給什麼樣的男子,袁氏也會是她學習的榜樣,不期然冉溥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她微紅着臉暗暗搖了搖頭。
謝薔看到母親與謝芙兩人有說有笑地挽着向她們走來,看到沒有一場暴風雨,她這才安下心來,“娘,阿芙,你們剛剛可是嚇死人了?”
“就是,我還以爲娘要訓斥一頓阿芙呢?”謝英笑道,攤開雙手道:“你們看我手裡都捏了一把汗。”
袁珏只是笑着,不過眼底卻是頗爲失望,這麼快就雨過天睛了?不過她仍是湊近謝芙笑道:“阿芙又怎麼會惹姑姑不高興呢?我看是你們多想了,阿芙,你說是吧?”
“我與大伯母聊着天,倒嚇着你們了?大家還不趕快一點去偏堂,要不然溫郎君跑了?我可再也賠不了一個如意郎君給英姐姐了。”謝芙俏皮地道。
謝英一聽,臉上就急了,顧不得禮儀,拉着袁氏就快速地前進,“娘,你倒快一點。”
“沒見過像你這樣恨嫁的女兒家。”謝薔取笑道。
“阿英,穩重點。”袁氏也板着臉訓了一句。
“……”
而在偏堂的溫健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臉上敷的一層粉也抖落了不少,他掏出帕子,慢悠悠地擦着鼻子,雖然動作頗優雅,但是那一臉的獰猙憤恨卻破壞了不少美感,原本躲在一旁偷看俊俏郎君的侍女們都一鬨作鳥獸散。
“阿健,待會兒謝夫人前來,你可要表現得好點,別丟了溫家的臉面?這可是你姑姑特意吩咐的。”溫父提醒道。
“爹,聽說那謝英長相奇醜,我們還是回去吧,我真的不想娶這樣一個母夜叉回家。”溫健小聲地抗議道,原本以爲父親派人讓他回洛陽城會有好事,誰知居然派給他的任務就是娶一個醜女人回家。
“住口,阿健,這事情都是你辦事不力的後果,若當日你搞定的是謝芙,哪還有今天?別連累了你表妹的聲譽。”溫父的利眼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你還想在溫家立足,就給我乖乖地娶了謝英回家,聽說謝夫人極其寵愛她,這對你也是有利的事情。”
這是這樁婚事當中惟一能令人接受的地方,溫健聞言閉緊嘴巴,心裡卻想着只要把人娶了回家,他就再找上幾個美豔的侍妾做彌補,諒那個醜婦也拿他沒有辦法。這樣一想,他心中好過了不少,臉上這才恢復了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而另一邊廂的冉溥卻是騎着馬在道路上狂奔,而後面的暗梢卻是緊追不捨。
突然,不遠處有人大喊,“抓小偷了,抓小偷了……”,整個大道頓時都亂了起來,那疑似小偷的人物在不停地東竄西竄,而那追着的人卻又好巧不巧地都往那盯梢的人擠去。
那羣暗中盯着冉溥的人被這些人一阻撓,那緊追的步伐就被打亂了,等他們憤怒地把那抓小偷的人推開之時,前方的冉溥及他的隨從都消失在眼簾了,“該死。”其中有人不禁暗罵出聲,正要尋那抓小偷之人來出氣,回過神來哪還有人喊着抓小偷,也莫明其妙的消失了,看來他們都中了冉溥的計謀。
“頭?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快找,不然回去郎主怪罪下來,你我都要挨罰。”
而躲在小巷子內的冉溥含笑地看着那羣盯梢的人神色匆匆的離開,這才朝阿一道:“消息呢?”
阿一領着一個戴斗笠的男子從暗巷出來,行了一禮,道:“將軍,人帶來了。”
“找到了?”
戴斗笠的男子行了個半跪禮,“稟將軍,屬下幸不辱命,他們果然就隱居在洛陽城,住址我們也確定了。”把手中的紙張恭敬地遞給了冉溥。
冉溥伸手接過紙張,展開來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道:“辦得不錯,走。”
幾人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子裡面,而大道也恢復了原樣,好像剛剛的騷亂都沒有出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