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今日難得開了晴, 早些還在樹上墜着得一些雪渣子如今被那日頭一照也就融化開來了。霍令儀並未讓丫鬟跟隨, 只獨自一人走在這院子裡, 大抵是知曉她走不出這個宅子, 所以霍令章倒也不拘着她在院子裡走動。

霍令儀從屋子的小道沿着長廊走動着, 這院子雖然瞧着不大,光景卻很好,可見是用心裝砌過的…可她如今哪有賞景的心思?她只想早些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離開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雖然霍令章不拘着她走動, 可這走動也只是在這內宅院落罷了,只要她靠近那道月門, 就會有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霍令儀想到這, 面色便又沉了些許。她已經失蹤一天一夜了, 也不知道母親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長安昨日沒見到她是不是又哭了?

自從李懷瑾去後,她和長安便沒有這樣分開過。

可如今她待在這個鬼地方, 甚至連這是不是在燕京城裡也不知曉…霍令儀的心下紊亂不已,待步子又往那長廊處跨上了幾步, 還不等她轉過彎便聽到轉彎處的小道上傳來一道女聲:“哎,你說那李家可也真夠可憐的。往日多好的一個士族門閥啊, 如今竟然被定下了勾結亂黨的名義, 聽說昨日是那位國公夫人以死證了清白才攔住了那羣人。好好的一個李家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 打前頭那位李首輔剛出了事, 如今這還未過一月,竟又要辦起新喪來了——”

這話剛落——

另有一道女聲也跟着響了起來:“你不要命了?竟在這處說道這些?你不知道咱們主子和李家素來是不對付的…何況主子可吩咐過了,不許咱們在那位面前透露半個字, 要是讓主子知曉,看他怎麼責罰你。”

原先說話的那丫頭聽得這話果真一駭,她忙掩了脣求饒道:“初雲姐,我知道錯了…”

沒一會功夫,先前說話的那兩人便從小道上消失了。

霍令儀耳聽着那腳步聲逐漸遠去卻未再往前行走,她怔怔立在長廊下,容色慘白、目光呆滯,卻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她先前聽到了什麼?大嫂她,她死了?這,這怎麼可能?昨日霍令章不是與她說李家沒事嗎?

她的步子往後退去,待脊背碰到了那塊牆壁才停了下來。

外間的日頭透過長廊打在她的身上,可霍令儀卻覺得渾身冰寒恍若墜入冰窖。她緊閉雙目,手撐在一側的圓柱上,卻是過了許久才啞聲吐出兩字:“大嫂…”

霍令章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有些深了。他前些日子已被升任爲尚書一職,這會他身穿一品緋色官袍、頭戴烏紗,手上卻是握着一個油紙包一路打外頭走來…風拂過他的衣袍和長髮,在那燭火的照映下越發襯得他眉眼溫潤。

他走得很快,瞧見不遠處那間燭火通明的屋子也未曾停下步子,只是面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

門前的兩個丫鬟見他回來便齊齊與他打了一禮…

霍令章也未曾說話,他只是揮了揮手讓兩人退下,而後便打了布簾往裡頭走去。錦緞布簾剛剛打起,裡頭的熱意便迎面而來…霍令章眼瞧着霍令儀端坐在椅子上,眉目便又添了幾分笑,他一面是提步朝人走去,一面是柔聲說道一句:“我給長姐帶來了你舊日最喜歡的桂花糕,這會還熱乎着,長姐可要…”

可他這話還未說全,就被霍令儀狠狠打了一個巴掌。

霍令儀的力道用得十足…

霍令章一時未曾注意,竟然被她打得倒退了好幾步。

霍令儀手撐在桌角上站起身,一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便這樣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章,眼看着他面上的怔楞和失神,她也未曾理會,只依舊冷着面容發了話:“霍令章,我原以爲你至少還有一點良心,可如今看來,你的心早就黑了,若不然你豈會明知道周承宇就是當初謀害父王的那個人卻還在他的手底下爲他做事?”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你昨日與我說道父王和李家無事,可爲何大嫂死了?你告訴我,她爲何會死!”

“霍令章,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大抵是這番動靜讓外頭的人聽見了,有人在外間輕聲問道:“主子,可是出事了?”

霍令章的手仍舊撐在那被霍令儀打過的半邊臉上,聞言他也只是淡淡說道一句:“沒事,你們都退下吧——”

等這話一落,外間便又沒了聲響。而霍令章也終於撤下了覆在臉上的手,他能察覺到那半邊臉上傳來的熱意,可見她心中是有多氣纔會用上這樣的力道。

他什麼也未曾說,只是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待把那桂花糕放在空盤上,霍令章如常開了口:“長姐未曾用飯,便先用些糕點吧。”他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好似先前這一巴掌並未存在一般。

他自然知道周承宇是什麼品性,可他不在乎。

那個位子誰坐與他又有什麼關係?這個世道生靈塗炭又與他何干?他只要她好好得活在這個世上就夠了。

霍令儀未曾想到他還是這幅模樣,她眼看着桌上的那盤桂花糕,卻是氣得直接拂袖把那一整疊糕點連帶着盤子一道砸在了地上。瓷碎盤裂,桂花糕也一併碎成了渣,唯有那股子香味依舊縈繞在屋中…可她卻是連一眼都未曾看去,她的面色峭寒,聲音更是飽含着怒氣:“霍令章,你究竟還要把我關在這裡多久!”

霍令章聽得這話終於擡了頭,他的身量很高,站在霍令儀的面前卻是把這屋中的光都遮上了一半。他微垂了眉目,面容也依舊是往日的那副清平模樣,口中卻是說道一句:“等再過幾日,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霍令儀這個人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一怔,她掀了眼簾朝霍令章看去,因着是背光的緣故,霍令章的面容卻是顯得要比平素暗沉許多…她便這樣看着他,口中是錯愕的一句話:“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再過幾日,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霍令儀這個人了?

霍令章究竟想做什麼?

霍令章聞言卻並未解釋,他只是輕輕笑了下,而後他伸出手卻是想替她把那額前紊亂的幾縷發繞到耳後,只是還不等他觸及,霍令儀便已側開了臉避了過去…霍令章見此卻也未曾說道什麼,他只是把那懸在半空的手收了回來,而後是又柔聲說道:“長姐這些日子就好生待在這吧,這陣子我會很忙,只怕不能日日陪着長姐…長姐要好生吃飯、好生歇息纔是。”

等這話一落——

霍令章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倘若長姐不曾好生用飯、好生歇息,那麼李家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我也就不敢擔保了。”

他這話雖然說得平和,可其中的威脅意味卻是半點也未曾遮掩。

霍令儀自是也聽了出來,她什麼也不曾說,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看着他的面容一如舊日沒有絲毫變化,而她撐在桌角上的手卻是又收緊了幾分。外間寒風拍打着窗戶,不知過了多久,她纔開了口:“霍令章,你究竟想做什麼?”

先是無故把她帶到這個鬼地方,如今又說出那些話,他…究竟想做什麼?

“這話,我昨日便與長姐說過了…”霍令章說話的時候,眉目仍舊含着笑,眼中也是一派溫潤之色:“我只是想保護長姐罷了。”等這話說完,他是又柔聲一句:“我會讓人重新給長姐送來飯菜,今夜我還有公務要處理就不陪着長姐用飯了。”

等這話說完——

霍令章便轉身往外走去。

霍令儀眼看着他的身影越行越遠,卻是頭一次從心底生出幾分恐懼,往日她自問還能窺探幾分霍令章的心思,可如今她卻是完全弄不明白霍令章的用意了…他,究竟想做什麼?

馬車上。

霍令德半靠着引枕坐着,她眉心緊攏,面上也有幾分輕愁半。

坐在一側煮茶的丫鬟見她這般,便放下了手上的動作,輕聲問道:“側妃還在爲王爺的事發愁嗎?”

霍令德聽得這話便又點了點頭,當日父王的消息傳到東宮的時候她的確是嚇了一跳,父王不是死了嗎?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竟還成了謀害陛下的亂黨?可證據確鑿,父王的確沒死,也真得是被太子打入了天牢。

這兩日——

她去求見太子,可是太子根本不肯見她。

她也曾遣人去找哥哥,可哥哥近來行蹤不定,就連王府的那些下人也說好幾日未曾瞧見哥哥了…還有祖母和那個女人也跟憑空消失了一樣,據王府的下人說是那個女人陪着祖母回林家老宅探親去了。

這話若說與旁人也就罷了,可她又豈會不知曉?

自從母親出了那幾樁事後,祖母和林家也就算是斷絕了關係,何況林家老宅路途遙遠,祖母身子又不好、如今又近年關,她又豈會挑這樣的時候離開?縱然她再傻也知曉近來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可不管究竟有什麼大事,也不管父王究竟做了些什麼?他終歸是生她養她的父王,她又怎能眼睜睜得看着他真得被處死?

霍令德想到這便又嘆了口氣。

茶水已煮開,丫鬟是替人沏了一盞茶而後才與人柔聲說了話:“您別擔心,如今二少爺任尚書一職,您又懷了身孕…等再過些日子,您再去求一求殿下,他看在您和二少爺的份上,必定會對王爺從輕發落的。”

霍令德聽得這話,面上的神色也好了許多,她的手撐在隆起的小腹上。

而後是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只是將將用了一口她便聽得外頭一陣喧鬧…霍令德把手中的茶盞置於那桌案上,而後是皺了眉掀了車簾往外看去,眼瞧着外頭是一羣佩刀的士兵,這會不是檢查車馬就是檢查人羣。

丫鬟也順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眼瞧着外頭這幅光景便輕聲與她說道:“聽說是郡主…”她這剛剛起了個頭眼瞧着霍令德朝她看來,忙又換了個稱呼重新說道:“聽說是李家那位三夫人失蹤了,這會李家正讓兵部尚書領人挨家挨戶搜查呢。”

霍令德耳聽着這句便冷了臉色,口中也是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她倒是好大的面子…”霍令儀失蹤的事,她也是知曉的,聽說李家爲了她還出動了先帝留下來的金牌…她想到這,那握着車簾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

原本以爲李懷瑾死了,這霍令儀的日子只會越發不好過,她還等着看日後召見霍令儀給她難堪呢…哪裡想到這李家竟然還把她捧在心尖上,爲了她竟然連先帝的金牌也出動了!

霍令德只要想到這,便覺得心下萬分不舒坦,瞧着外頭這幅嚴陣以待的模樣,便幽幽一句:“最好擄走她的賊人狠心些,讓她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就算不能讓她消失也要讓她徹底身敗名裂!”她就不信,一個身敗名裂了的婦人,李家還會把她放在心尖上!

丫鬟跟着霍令德這麼多年,自然知曉她待霍令儀的仇意,因此聽得這話她也未曾說道什麼,只是眼瞧着一處,她卻是一怔:“那個不是二公子身邊的未語嗎?這個時候他不跟着二公子,怎麼往那處去了?”

霍令德自然也瞧見了那人的身影,未語素來是跟在哥哥的身側,就算哥哥上朝,他也是在皇城處等候的。

如今卻是怎麼回事?

她心下思索一二,眼瞧着那人越走越遠便發了話:“讓車伕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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