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宇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得看着霍令章, 口中是跟着暴怒一句:“霍令章,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
他這話還未說全——
霍令章卻已淡淡開了口:“放開她!”
他的面容低沉,聲調卻是比這寒冬的風還要凜冽幾分,昨日他回去的時候便已知曉霍令儀不見了, 只是那個時候他原本以爲是李懷瑾帶走了她。哪裡想到,竟然會是周承宇…這個男人竟然敢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他看着霍令儀纖細脖子上的那條血痕,眼中的神色卻是又沉了些許,手中的劍便又朝人壓近了幾分。
“你!”
周承宇咬了咬牙, 他怎麼能甘心這個時候放開霍令儀?倘若沒了霍令儀, 他今日必輸無疑。可是劍鋒凌厲又壓進皮肉, 他可以察覺到脖子那處已涌出了不少鮮血, 若是他再不放手, 霍令章真得會殺了他。
這個瘋子…
他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霍令章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縱然周承宇再不甘心終歸還是鬆開了手中握着的刀柄, 刀身砸在地上傳出一陣清脆的聲響,而霍令章的劍卻仍舊抵在周承宇的脖子上,他拉過霍令儀的手把人帶到了身後, 而後便這樣一面挾持着周承宇,一面帶着霍令儀往李懷瑾那處走去。
因着這一番動靜——
原先李懷瑾那處的人如今也都拾起了弓箭。
而周承宇這派的人未免傷到周承宇, 雖然手持弓箭卻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霍令儀未曾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的手被霍令章牽着,眼卻怔怔得望着他寬厚的脊背,歲月過得真快,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發現眼前這個少年郎是真得長大了…這纔多久, 他卻已經比她高出這麼多了,他的身姿挺拔,脊背寬厚給人一種很安全的感覺。
兩方還在對峙,而他就這樣牽着她的手,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霍令儀仰着頭怔怔得看着霍令章的身影,她不明白爲什麼霍令章會在這個時候倒戈?她不是周承宇的親信嗎?只要周承宇贏了這場仗,不拘是榮華富貴還是錦繡前程都會擺在霍令章的眼前任他選擇。
他…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做?
“晏晏,小心!”遠處傳來李懷瑾的聲音。
霍令儀耳聽着這熟悉的聲調忙循聲看去,她看着李懷瑾瘋狂得朝她跑來,而後她察覺到身後有一陣凌厲的風朝她撲來…她擰頭朝那處看去,便見一支箭羽穿過寒風正不偏不倚得朝她的心口襲來。
而這支箭羽的主人卻來自一個覆着面紗的女子——
那個女子就站在長廊下,臉上覆着面紗,可即便如此卻還是能夠窺見那額頭上的幾道疤痕,寒風拂起她的面紗,那張面容上佈滿了恐怖的疤痕。
周承棠。
縱然她如今成了這幅模樣,霍令儀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除了周承棠之外,沒有人會有那樣瘋狂的眼神。
還不等霍令儀有所行動——
周承棠卻又連着射出了三支箭羽,她本就是秉着想讓霍令儀死的心情又豈會手下留情?縱然有人射箭擋住了她其中幾支箭羽,卻還是有遺漏的箭羽朝霍令儀那處而去,她眼睜睜得看着那支箭羽越來越近,眼中瘋狂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
她變成這幅模樣早就不想活了,可就算是死,她也要拖上霍令儀!
她要拉着這個女人陪她一起下地獄…
箭羽直入心肺,鮮血朝外涌出,一切都如周承棠所想的那般,可週承棠看着倒下的那人,臉上瘋狂的笑容卻戛然而止…還不等她再從一側取出箭羽,便被陸機和關山先行拿下了。
“放開我!”周承棠還想掙扎,可陸機和關山的力道本就大得很,又豈容她掙扎?
她的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面上,眼卻定定得看着霍令儀那處,聲音狠厲而又瘋狂:“賤/人,爲什麼,爲什麼你的命這麼好!爲什麼你不去死?”這麼多年,她明裡暗裡下過多少手,可這個女人卻半點事都沒有。
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霍令儀此時卻已經聽不到周承棠的暴怒聲了,她怔怔得看在倒在地上的霍令章,紅脣輕顫着,臉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你——”她有許多話想說,也有許多話想問,可此時喉嚨卻好似被人掐住了一般,連半個字也吐不出。
“長姐…”
霍令章躺在地上,他的手上還握着劍柄。
此時那劍身上頭全是鮮血,卻是先前他倒下之前怕周承宇對霍令儀不利而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肺,如今他看着已經倒下了的周承宇便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寒風凜冽,而他就這樣看着霍令儀朝她伸出手。
他的眉目含笑,一如最初時的溫潤模樣,口中是溫聲一句:“長姐,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
“三爺…”
陸機站在李懷瑾的身後,他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看着那處的光景,他是輕輕說道:“您不過去嗎?”
先前主子這麼擔心夫人,怎麼如今卻不過去了?
李懷瑾耳聽着這一句卻未曾說話,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處,卻是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讓他們說說話吧。”
等這話一落,他才又跟着一句:“你把周承宇先帶下去吧,再去找幾個太醫過來。”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看着霍令儀那處,就連腳步也沒有絲毫移動。
陸機聽得這話便又輕輕應了一聲,他朝人拱手一禮便退了下去。
而李懷瑾卻依舊立在原地…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探不清那個少年郎的心思,原來,竟是如此。
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那雪起初很小,到得後頭卻越來越大。
周承宇已經倒下,他那些親信六神無主自然也都被許浩倡等人拿下了,場上一片混亂,而霍令儀蹲在地上怔怔得看着霍令章,眼看着他伸出的那隻手,她終於還是伸手握住了。
“爲什麼…”
霍令儀此時已經能夠發出聲音了,縱然她的聲音還有幾分啞然,可總歸還能聽得清…她就這樣握着他的手,兩片脣輕輕抖動着,緊跟着是又一句:“霍令章,你爲什麼要救我?”
霍令章看着被她緊緊握着的手,眼中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聞言他是柔聲一句:“因爲,你是我的長姐,是我想要守護一生的人啊。”
他說話的時候語調溫和,就連面上也仍舊是一副溫柔的笑意,等前話一落,他才又說道:“長姐還記得小時候嗎?那個時候我因犯了錯被父王責罰跪祠堂,誰都不敢來看我,只有長姐,只有長姐肯來看我。”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一怔,她眼看着霍令章,聽着他絮絮說起幼時的話,倒是也記起了這幼時的一樁事。
那個時候她也才只有七歲,霍令章因爲犯了錯被父王責罰去跪祠堂,她那會覺得好玩便趁着夜裡無人發現的時候想去看一回霍令章被罰跪的模樣,只是剛剛走到那處便瞧見霍令章佝僂着身子躲在角落一臉恐懼的模樣。
霍令儀那會年紀小可深得霍安北的真傳,天不怕地不怕,眼瞧着霍令章這幅模樣免不得是要嗤笑人一句:“你怎麼這麼膽小?倘若讓父王瞧見又該說你了。”
她這話說完就想走,原本她去祠堂就是想看霍令章的笑話,可霍令章這麼膽小,她卻覺得沒了樂趣。
只是她剛剛要走便被霍令章拉住了衣角…
“我怕…”霍令章那會一手拉着她的衣角,一面是仰着頭可憐巴巴得看着她:“長姐可以留下陪我嗎?”
霍令儀怎麼可能留下陪霍令章?她心中厭惡林氏的存在,連帶着她的這一雙兒女也心生不喜…可也不知怎得,那日看着霍令章的那副模樣,她卻未曾說出拒絕的話。雖然嘴裡還是埋怨着人膽小,可她終歸還是留了下來。
祠堂的夜又涼又黑,他們兩個人依偎在一道倒也就不怎麼寒冷了。
那個夜裡,素來不曾多話的霍令章卻緊緊得抓着她的衣角與她說了許多話,直到第二日天剛剛亮起的時候,霍令儀怕被人發現便打算走了,臨來要走的時候,霍令章雖然不再抓着她的衣角卻還是可憐巴巴得看着她。
霍令儀記得就是那個時候,她把一直珍藏的平安鎖給了他,她還記得那時她曾與他說:“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現在給了你,你就當做是我陪着你吧。”
“那長姐會永遠陪着我嗎?”
…
那長姐會永遠陪着我嗎?
霍令儀想起記憶中那個年幼的霍令章仰着頭,曾小心翼翼得問過她這個問題…那時她是如何回答的,她已經忘了。她只記得推門離去的時候,霍令章的手中緊緊握着那個平安鎖,目光卻一錯不錯地放在她的身上,笑容燦爛而又純真。
這只不過是她幼時的一樁事——
早就被掩埋在歲月裡,卻未曾想到她早已忘記的事,眼前人卻一直都記着。
“長姐,我好冷…”
寒風呼嘯,雪也越發大了,霍令章的臉色蒼白,脣色也開始有些發白了…他朝霍令儀那處又倚近了幾分,就像小時候那樣循着最溫暖的地方倚去。
霍令儀耳聽着這一句便又朝人看去,她眼看着霍令章,卻是把眼前的霍令章與記憶中那個幼時的霍令章重疊在了一起…她緊緊得握着他的手,另一隻手卻是朝人的臉上探去,是想把他臉上的雪都拂乾淨。
霍令章自是也察覺到了她的舉動,他慘白的臉上卻是又綻開了一個笑容。
他任由霍令儀擦拭着他臉上的雪,眼睛卻仍舊定定地看着她,口中是輕聲一句:“長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霍令儀聞言,擦拭的動作一頓。
她的指尖停留在霍令章的臉上,待把人的臉擦拭乾淨才啞聲說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已經有人去傳太醫了…霍令章,你不會有事的。”
“真好啊…”
霍令章輕輕笑道,他仍舊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儀,聲音柔和:“倘若長姐以前也能多騙我幾回,那我一定會很開心。即便明知道是假的,可是隻要想到長姐是爲了我好纔會騙我,我便覺得高興。”
“長姐…”
霍令章用極致溫柔的語調喚着她,而後他伸出去卻是想去撫一撫她的臉,大抵情弱生怯,他停留在半空許久終歸還是收了回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從她的眉眼一路滑至下頜,其實心中是有許多話想與她說的,可大多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話,倒也不必再讓她煩擾了。
就這樣吧…
能死在她的懷裡,死在她的面前,能讓她一輩子都記得他,也就夠了。
“長姐…”
霍令章仍舊是用那一抹溫柔而又專注的目光看着她,口中是輕輕跟着一句:“倘若可以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都說行孽太多的人是入不了輪迴的,我這一生行過太多錯事不該求得上蒼原諒,可要是連長姐都不記得我的話,那我這一生該有多可憐。”
霍令儀耳聽着這一字一句,再也抑不住眼中的淚意,她緊緊握着霍令章的手,一邊流着淚,一邊是哽咽着與人說道:“好…”
她這話剛落——
霍令章臉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他的眉目彎彎恰如幼時那抹最純真、最燦爛的笑容,而後他伸出手拂掉她臉上的淚痕,口中是緊跟着一句:“長姐,不要哭,爲了我哭,不值得。”
他這話說完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可神識卻已逐漸散去,就連看着她的眼睛也逐漸失神起來…霍令章不再言語,只是指尖卻溫柔而繾綣得輕輕滑過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入心中隨着這風一併帶去。
這是他往日最想做的事,而如今終於做到了。
霍令章輕輕笑了笑,在意識最後消散的時候,他卻還捨不得把指尖從人的臉上收回來,倘若他們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只要她能在他的身邊,那該有多好…可這終歸只是他的執念罷了。
風雪越發大了——
而霍令章覆在她臉上的手也垂落了下來。
霍令儀自是也察覺到了,她怔怔得朝人看去,身側那人已經沒有絲毫氣息了,唯有脣角仍舊掛着一抹笑…她僵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風雪覆蓋了她的眼睛,讓她的視線變得逐漸模糊起來,她才輕輕喊着他的名字:“霍令章。”
“霍令章,你別走…”
可不管她怎麼說,怎麼喊,那人卻都已經不會再回答她了。
身上又多了一件披風,霍令儀擰頭朝身側人看去,眼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她抑制不住哭聲與他說道:“李懷瑾,他死了。”這個往日她最爲厭惡的男人,甚至恨不得他死的男人,此時他卻真得死了,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李懷瑾半蹲下身子,他把人攬進懷中,口中是輕聲跟着一句:“我知道,別哭…”他這話說完是朝霍令章那處看去一眼,眼看着那人面上的笑容,緊跟着是又一句:“他也不希望,你會爲了他哭。”
霍令儀任由李懷瑾攬着她的肩,眼卻仍舊看着霍令章的方向,臉上的淚水被風一吹更是生疼。
她張了張口,可眼皮子卻越來越重,就連視線也越發模糊起來,自從昨夜被人擄來後,她就不曾合過片刻的眼睛,如今又經了這樣的事,身子早已撐不住了…暈倒的那一剎那,霍令儀只能聽見李懷瑾在她耳邊喚她:“晏晏。”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結局章~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