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三年的洛陽,秋風裹挾着欒樹金黃的落葉掠過宮牆,太極殿前的青銅仙鶴香爐中,嫋嫋青煙與飄散的桂花香糾纏在一起。
大漢天子劉禪斜倚在九龍金漆榻上,案頭堆積的竹簡文書幾乎將他整個人半掩,惟有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封染着西域黃沙的軍報。
黃門侍郎李賢手持軍報,腳步匆匆地踏入大殿。他身着深紫色官袍,腰間的玉帶隨着步伐輕輕晃動,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興奮與緊張。
“陛下,二皇子劉璿已徹底打通西域,鄯善、于闐等國俯首稱臣,絲綢之路重開!”
他的聲音高亢而激昂,在空曠的大殿中迴盪,驚起樑間棲息的燕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正在批閱奏章的劉禪猛地坐直身子,玄色龍袍上金線繡就的五爪蟠龍隨着動作翻涌,宛如活物一般。他的手指緊緊攥着毛筆,筆尖的墨汁滴落在竹簡上,暈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跡。腰間的玉佩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空靈的聲響,卻無法掩蓋他急促的呼吸。
劉禪的目光死死盯着李賢手中的軍報,渾濁的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芒。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軍報,枯瘦如柴的手指反覆摩挲着上面“龜茲滅國”的字跡,彷彿要將這四個字刻進骨子裡。
恍惚間,他想起了先帝劉備臨終前的場景,那隻佈滿老繭的手緊緊握着他,氣息微弱卻字字千鈞:“興復漢室,還於舊都”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時的先帝,雖然病入膏肓,眼神卻依然堅定如鷹,對漢室的復興充滿了期望。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激動與感慨。
“擬旨!”劉禪突然拍案而起,聲音充滿了決斷。
他這一舉動,震得案上的竹簡簌簌作響,幾片竹簡滑落地面,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李賢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手中的筆墨差點掉落,他連忙躬身應是,取出竹簡和毛筆,準備記錄旨意。
“敕封皇兒劉璿爲秦王,食邑長安以西三郡,疆域百里!許其開府建牙,自置官吏!”
劉禪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的眼神中閃爍着光芒,既有對兒子的驕傲,又有對未來的期許。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份榮耀的賜予,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希望劉璿能夠在西域這片土地上,繼續爲大漢開疆拓土,穩固漢室的基業。
話音未落,殿外忽有一陣冷風吹入,帶着刺骨的寒意。
這陣風彷彿帶着某種神秘的力量,將几案上未乾的墨跡吹散,在青磚地上洇出斑駁的暗影,宛如一幅抽象的水墨畫。
劉禪望着地上的墨跡,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莫名的憂慮。西域雖然已打通,但鮮卑、匈奴等外敵環伺,局勢依然動盪不安。
劉璿此去,前路充滿了未知與挑戰。
李賢小心翼翼地記錄着旨意,心中也在暗暗揣測着陛下的心思。他深知,這道旨意意義非凡,不僅關乎二皇子劉璿的前途命運,更關乎大漢王朝的未來。他不敢有絲毫懈怠,手中的毛筆如行雲流水般在竹簡上書寫,將陛下的旨意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
而這個消息如驚雷般炸響洛陽城。洛陽城的晨霧還未散盡,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已覆着薄薄的霜花。
街邊的酒肆茶樓早早升起了炊煙,熱氣裹着肉香、茶香在冷空氣中氤氳。當打更人敲過卯時三刻的梆子,一條消息如燎原之火,瞬間燃遍了整座城池。
“列位看官!且聽這西域奇聞——”醉仙樓二樓的雕花欄杆前,說書人老周身着褪色的湖藍長衫,腰間繫着的銅鈴鐺隨着動作叮噹作響。他猛地一拍手中的驚堂木,聲如洪鐘。
“那秦王殿下,率領漢軍鐵騎,在西域殺得鮮卑哭爹喊娘!龜茲王的腦袋啊,當夜就懸在了都督府的城樓上!”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茶盞碰撞聲、酒碗頓地聲此起彼伏。靠窗的老掌櫃忘了擦拭手中的酒壺,壺嘴漏出的米酒在櫃檯積成小窪;幾個正在啃着燒餅的販夫丟下吃食,伸長脖子湊到說書人跟前;就連二樓雅間裡身着錦袍的富商,也掀開簾子,探出半個身子,生怕漏聽了隻言片語。
“真有這事?那龜茲國可是西域強國啊!”前排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顫抖着鬍鬚,渾濁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老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摺扇“唰”地展開,扇面上“舌戰羣儒”四個金字在晨光中若隱若現:“老伯,這還有假?軍報昨日剛到,陛下都下旨封二皇子爲秦王了!您且聽我細細道來——”
說着,他壓低嗓音,繪聲繪色地講述起劉璿如何巧用計謀,分化西域諸國,又怎樣在沙場上以少勝多,殺得鮮卑丟盔棄甲。
樓下街道上,往來行人也被這喧鬧吸引。
賣糖葫蘆的老漢挑着擔子駐足,串兒上的山楂在寒風中裹着晶瑩的糖霜;幾個孩童追着風奔跑,紅撲撲的臉蛋凍得發紫,嘴裡卻不住唸叨“秦王、秦王”。
就連平日端莊的婦人,也三三兩兩地聚在街角,一邊納鞋底,一邊交頭接耳。
“聽說秦王殿下方纔束髮,就有這般本事,真是虎父無犬子啊!”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婦女感嘆道,眼中滿是豔羨。
“可不是嘛,關家的外孫,能差得了?”另一位婦人抿嘴笑道,“想當年,關將軍過五關斬六將,威震華夏,這秦王殿下,怕是比他外公還要厲害!”
而此時的長樂宮,卻是另一番光景。
重重宮牆內,梅花暗香浮動,積雪壓彎了竹枝。
關銀屏的寢殿內,鎏金暖爐燒得正旺,薰得屋內暖意融融。
銅鏡前,身着鵝黃襦裙的關銀屏正對着鏡子簪花。
宮女翠兒捧着漆盤,盤中放着一支精巧的金步搖,上面綴着的珍珠和碎玉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娘娘,這支步搖配您這身衣裳再好不過了。”翠兒笑着說道。
關銀屏接過步搖,正要往髮髻上插,忽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貼身侍女秋荷滿面喜色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喊道:“夫人!天大的喜訊!二皇子殿下在西域大獲全勝,陛下已封他爲秦王了!”
手中的金步搖“噹啷”一聲墜地,碎玉濺在織錦裙裾上。關銀屏呆坐在梳妝檯前,半晌說不出話來。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記得劉璿幼時,總愛纏着她講外公關羽的故事,小小的人兒睜着大眼睛,聽得入神,眼中滿是崇拜與嚮往;稍大些,便跟着軍中將領學習騎射,摔得渾身是傷也從不喊疼;如今,竟能在西域立下如此赫赫戰功,獨當一面。
“我的兒……”關銀屏忽而掩面而笑,淚水卻從指縫間滑落,打溼了精緻的妝容。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遠處巍峨的宮牆,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終是不負關家將門虎種!你外公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秋荷和翠兒對視一眼,也跟着紅了眼眶。“夫人,咱們該好好慶賀一番!”秋荷說道。關銀屏點了點頭,轉身吩咐道:“去,開始準備皇兒愛吃的點心,再讓人將我房中的那罈女兒紅取來。等殿下回朝,我要親自爲他接風!”
此時,寒風掠過宮牆,吹落枝頭的積雪。
遠處,太極殿的飛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彷彿也在爲這一喜訊而閃耀。
炎興四年春。
秦王凱旋歸朝。
城門處,百姓們踮着腳尖翹首以盼,孩童騎在大人肩頭,手中揮舞着自制的小彩旗。
當那支披着霜雪的玄甲騎兵隊出現在視野盡頭時,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響徹雲霄,驚起了城樓上棲息的白鴿。
劉璿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玄色披風上還凝結着西域帶來的沙塵,肩頭卻已落滿了洛陽城的銀杏葉。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宮牆,記憶突然閃回到出征那日——那時的他,不過是失意士的皇子,而如今歸來,馬蹄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訴說着西域的腥風血雨。
太極殿內,銅爐中燃燒着安息進貢的香料,嫋嫋青煙在蟠龍柱間繚繞。
劉禪斜倚在龍榻上,臉色未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當劉璿踏入殿內,重重的腳步聲讓他擡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彷彿時光倒轉。
“兒臣參見父皇。”劉璿單膝跪地,甲冑相撞發出清脆聲響。他垂眸盯着青磚縫隙裡的灰塵,不敢擡頭往上看。
劉禪坐直身子,龍袍上金線繡的五爪蟠龍隨着動作扭曲變形。
“起來吧。”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銅器。
“龜茲那一戰,你是怎麼想到用流沙破敵的?”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唯有漏壺滴水聲清晰可聞。
劉璿起身時,腰間螭紋玉佩輕輕晃動,那是母后留下的遺物。
“回父皇,龜茲城外多荒漠,兒臣觀察到胡馬畏懼流沙聲……”他詳細講述着每一個細節,從如何派人挖掘沙坑,到用羊皮鼓製造轟鳴,將三萬敵軍引入死亡陷阱。
劉禪聽得入神,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龍榻扶手。
當聽到劉璿爲救受傷的漢軍將領,親自衝入敵陣時,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震得案上竹簡簌簌作響:“你可知,若你有閃失,大漢西域大業……”
劉璿心中一緊。
“兒臣知錯。”
他再次跪倒,額頭貼地。
“但將士們用命,兒臣不能退縮。”
殿外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卷着銀杏葉拍打在窗櫺上。
劉禪沉默良久,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
“好,很好,這纔是我大漢的皇子,朕的血脈,你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二皇子聞言,心中感動非常,多少年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父皇的認可,現在終於是得到了。
“兒臣不及父皇當年之萬一。”
三日後的冊封大典,洛陽城萬人空巷。
太極殿前廣場鋪滿猩紅氈毯,宛如一條流淌的血河,直通巍峨的金鑾殿。三十六名金甲武士手持長戟,紅纓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片燃燒的火焰。
百姓們擠在宮牆之外,踮腳張望,孩童被舉過頭頂,好奇的目光投向那即將被冊封的秦王。
劉璿身着玄底赤紋王袍,金線繡就的螭龍紋在陽光下泛着冷光,玉帶扣上的螭龍昂首欲飛,與天子冕旒遙相呼應。
他一步步踏上漢白玉臺階,袍角掃過冰涼的石階,發出沙沙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百姓們熾熱的目光,聽到他們低聲的讚歎和議論。
當他跪在漢白玉階前時,掌心傳來的涼意讓他清醒無比。擡頭望去,龍椅上的劉禪身着十二章紋冕服,珠簾後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雙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秦王劉璿,威服西域,功蓋千秋!”
黃門侍郎展開竹簡,聲音在廣場上空迴盪。詔書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在青銅鼎上的銘文,莊重而威嚴。劉璿望着空中飄落的銀杏葉,突然想起西域的風沙——那裡的每一粒沙子,都曾見證過漢軍將士的熱血與忠誠。
“賜秦王金印紫綬,食邑三郡,開府建牙!”
隨着詔書宣讀完畢,金印紫綬緩緩呈上。劉璿伸手接過的瞬間,觸到了印璽上的螭虎鈕,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遍全身。
他擡頭望向龍榻,透過晃動的珠簾,竟與劉禪的目光相撞——那眼中,不再是往日的威嚴與審視,而是帶着一絲欣慰,一絲不捨,還有從未有過的溫情。
禮成之時,鐘鼓齊鳴。劉璿起身轉身,望着廣場上歡呼的百姓,望着飄揚的漢旗,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二皇子,而是肩負着西域安寧、絲路暢通的秦王。而在那威嚴的冊封背後,他終於讀懂了父皇沉默的父愛——那是藏在詔書裡的期許,是龍榻前欲言又止的關懷,更是一個帝王對血脈延續最深沉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