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瞻看着車掌事見了自己的第一反應只是震驚,而不是大聲呼叫或是直接動手,心裡的石頭便落下去了一半。
要知道,這蟲兒放出去實在是太久了。
要說養屍,青伯是殘魂猶在,以「玄冥宿識養屍術」結合太乙青華秘術喚靈速成。仲元是屍身新鮮,便以「元初靈胎養屍術」結合太陰轉生秘術點醒,也沒用多長時間。
只有這個蟲兒,自己養的第一具屍,是完完全全靠着「元初靈胎養屍術」和天時地利以及自己的耐心,一點一點養出靈智的。
蟲兒生在這世上最好的養屍地之一——明治山,被程心瞻埋在無憂洞前的藥田裡。藥田溝壑成八卦之陣,埋種五行礦玉。
養屍期間,他不知往蟲屍裡灌注了多少辛金法力,鞏固其金性根本。養屍秘符,也不知燒了多少,符灰都把埋蟲的那塊土地都染成了黑色。
每到秋冬季節,以陰水陽土法力凝結成蛹,滋潤蟲屍。在春日,便以陽木法力沖刷蟲身,催發生機。到了夏日,再以雷火淬鍊打熬,防止產生陰邪惡念。
如此七年,才得一屍。
要知道,懷胎也不過才十個月。
要說親近和忠心,蟲子應該是和自己最親近、最忠心的。但是,蟲子雖然是養足了七年,可醒來後在自己身邊只待了不到一個月,便遇上了谷辰攜屍南逃,那時自己便把蟲兒扔了進去,以求留個後手。
現在回想一下,當時的自己有些衝動了,而且還挺狠心。
那時的自己想的太簡單,沒有料到,谷辰佔島立教,以「玄陰聚獸幡」佈置護島大陣,隨着陣法與三尸島靈脈結合的愈發緊密,自己和蟲兒的心念聯繫也越來越淡,最後直至徹底斷絕。
程心瞻記得,蟲兒入島後,與自己的心念聯繫大概只維持了兩個月,差不多是自己從大肚海離開,迴歸宗門的時候,與蟲兒的聯繫就斷了。
而在察覺到聯繫正在逐漸變弱時,自己就反覆叮囑蟲兒一定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要忘了宗門戒律。也教給蟲兒要學會隱藏,以自身的天賦神通鳩佔鵲巢,馭屍藏身,千萬不要暴露。
在心念聯繫徹底斷開之前,蟲兒給自己傳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它已經成功捕捉到了一輛“車駕”了,現在在赤屍吳牢的手下做事,而“車駕”這個詞,是蟲兒的原話。
此後三十年,再無音訊。
三十年後,程心瞻選擇以火龍島爲突破口,蟲兒的原因佔到了一半,所以他纔會找上黃硫島,提出要做一個使者。
而當他出使火龍島,進入護島大陣的那一刻,他便感知到了蟲兒還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氣機旺盛,就在島上。當然,他並沒有主動去聯繫蟲兒,同時也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後來,當黃硫島正式併入離火海,程心瞻也正式成爲扈從院的一員後,他依舊沒有聯繫蟲兒。他甚至依靠着感知,找上了掌事院多寶衛,並確定蟲兒就在車良才掌事的屋子裡。
但他依舊沒有相認。
因爲他不知道,在這三十年裡,蟲兒究竟有沒有改變,有沒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有沒有被魔道污濁所侵染。
直到今天,他通過黃老三把車良才約過來。
如果蟲兒魔變了,但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出來的屍靈,程心瞻也有信心在這樣一個提前準備過的密閉空間裡,消除任何可能發生的意外。
當車良才進入房間的那一刻起,程心瞻便能完全確定,蟲兒就在此人的身體裡,蟲兒當年所說的“車駕”,就是車良才。
就是不知道車良才這個名字,是“車駕”本身的,還是蟲兒附身給新起的。
而當程心瞻看見車良才張開了嘴,蟲兒爬出來以真身相見時,他心裡的石頭徹底放下,同時,喜悅油然而生,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當初養屍七年後,他親眼看到蟲子從藥田裡破土而出,那時的他心中有多喜悅,此刻的失而復得便讓他有多欣然。
程心瞻伸出手掌,口道,
“蟲兒,回來。”
聽到朝思暮想的這句話,蟲兒終於完全確定,發出一聲極爲喜悅的鳴叫,然後便振翅而飛,離開車良才,落到了程心瞻的手心。
蟲兒趴伏在程心瞻的掌心,以獨角反覆磨蹭着他的肌膚,口中吱吱嗚嗚的叫着,心聲滔滔不絕的說着,在埋怨程心瞻爲何過了這麼久纔來接自己。
程心瞻右手託着蟲子,左手在蟲子的獨角上輕輕的撫摸着,心中不斷道着歉。
過了好一會,黃老三已經從巨大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他既不敢去看已經恢復正常面容的車良才,也不敢去看看似溫良的大黑蟲,只是閉眼低頭。他心中很亂,他實在是猜不出這個道士到底是何方神聖。
————
“你需要一直坐在車駕上才能駕馭嗎?”
程心瞻安撫了很久,才讓兜蟲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然後他以心聲問兜蟲。
兜蟲自己的聲音像是四五歲的小孩子,奶聲奶氣的,他說,
“當然不用,多寶一個人能同時操馭許多車駕呢!”
“多寶,這是你給自己取的名字嗎?”
“不是名字,是號,名字我等着老爺給取呢!”
程心瞻笑了笑,
“那多寶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好不好?”
兜蟲使勁點頭,
“老爺以後再也不能把我丟出去了!”
程心瞻也點頭,應諾下來。
蟲兒不大,程心瞻也不想收進屍袋和豹囊裡,便掀開了衣襟,讓蟲兒爬進去。
“咦,老爺,這怎麼還有一個蟲子,它是誰?”
兜蟲的聲音在程心瞻心裡響起。
“咦,老爺,怎麼來了一個蟲子,它是誰?”
瞌睡蟲的聲音也在程心瞻心裡響起。
“都是自己人,你們認識一下。”
程心瞻以心聲回覆兩蟲。
然後,他看向石塑一般的黃老三,說道,
“車掌事是自己人,以後你們倆多聯繫,他會幫你的,把你的人發展起來。”
黃老三連聲稱是,聲音都有些顫抖,心裡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了。他絕對不想有一天會有一隻蟲子住進自己的身體裡。
程心瞻點點頭,變回賴有德的樣子,離開了採硫衛。
————
回到洞府後,程心瞻把手伸進衣襟,將兜蟲和瞌睡蟲掏了出來。
只這一會的功夫,兩隻心智年齡彷彿的蟲兒已經玩到一塊去了,被程心瞻掏出來時還在頂角玩。
程心瞻笑看着,同時讓兜蟲講講這些年的經歷,講講它如今的修行境界和目前在火龍島的影響。
蟲兒就一邊玩一邊跟程心瞻說着,時不時還跑題,這一說,就說了有兩天兩夜。
程心瞻聽完後也有些感概,這些爲天地所鐘的靈蟲,其天賦神通總是這麼不講道理。真正說起來,瞌睡蟲都還未正式修行呢,便能輕易迷倒三境,是墜入凡塵的仙種。兜蟲在火龍島的種種經歷聽起來也是叫人匪夷所思,不愧是南疆靈蟲榜上排名前三的奇蟲,也難怪其族屢出仙人。
按兜蟲所言,它靈智漸全後,便覺醒了天賦神通,在食土吞金後,便能在肚子裡煉出一種名爲「牽車」的藥丸。行屍吃了,便會陷入雷打不動的昏迷,活物吃了,便是見血封喉的巨毒。當然,藥效跟兜蟲自身的境界、食土吞金的品質、服藥者的境界,都有關係。
因爲在地下養屍的時候,程心瞻便餵了很多土金兩屬的靈物,到三尸島上不久後,兜蟲便在肚子裡煉出了一粒「牽車」。後來,三尸立教,廣邀舊部與天下屍修。兜蟲便一直在找機會,找一個能把「牽車」塞進行屍肚子裡的機會。
後來,在與程心瞻斷開聯繫的前一天,精通土遁的兜蟲便在一個行屍的洞府裡,把他即將要服用的大補之藥給掉了包,從而使之陷入昏迷。
行屍昏迷後,兜蟲爬進行屍的肚子裡。
隨着「牽車」發揮藥效,行屍體內的所有竅穴都向兜蟲敞開,兜蟲來到行屍的腦內紫闕,在其元神上刻錄禁制。
自此,行屍便任由兜蟲擺佈了,這也是「牽車」之名的來源。
兜蟲牽的第一個車,便是車良才。
兜蟲的心智還不算健全,但是它牢牢記着程心瞻的交代:不要暴露、不要作惡、打聽消息、發展壯大。當蟲兒把這些命令傳達給行屍車良才後,車良才便會不折不扣的去執行。這種命令,是刻畫在行屍元神最深處的,可以視爲一種最深最重的執念,比什麼威逼利誘的手段都管用。
而兜蟲要做的,只是享受着車良才進獻的各種金土靈物,提升自己的境界,然後煉出更多的「牽車」藥丸,再尋機餵給其他行屍。
對於兜蟲看中的行屍,如果還沒有誕生元神,那兜蟲便將禁制刻畫在其真靈上。如果連真靈都還沒誕生,那這種行屍在服用「牽車」後,便更易誕生出受兜蟲控制的真靈,且在誕生出真靈之前,兜蟲在進入這些行屍體內後,也可以隨意的控制這些“空車”行屍。
“空車”也是兜蟲的叫法,它把已經誕生了靈智的行屍稱爲僕車,把行屍的真靈或者元神稱爲車僕,沒有車僕的車駕便是空車。而如果想要駕馭空車,兜蟲就必須要自己爬進去操控,充當車僕,這讓兜蟲很不喜歡,蟲兒更喜歡車僕的周到服侍。
程心瞻聽完後不禁感慨,把蟲兒放進三尸島,完全就是老鼠掉進了米倉。
恐怕,師尊把兜蟲送給自己的時候,在那個正道昌隆、魔道蟄伏的時期,也萬萬不曾想到,就在那不久之後,這世上竟然會多出來一個聲名赫赫的三尸魔教,一個由古往今來都罕見的三位奇屍所引領的萬屍之宗。
而且,這樣的一個屍魔宗派在佔島立教時,竟然被自己趕上了,真是時也,命也。
“那你現在一共有多少車駕呢?”
程心瞻問。
兜蟲便答,
“二十二架,空車四架,都在地下的屍宅裡,三境的僕車有十一架,二境的僕車有七架。”
蟲兒看了一眼程心瞻,小聲道,
“老爺是不是嫌少了,不過多寶只有在吃得飽飽的時候才能煉出牽車藥,而且每次煉出牽車藥後,多寶的肚皮就會變得更大,要吃下更多才能煉出新的藥來,所以是越來越慢了。”
“不少,不少,已經很多了,多寶做的很好!”
程心瞻連忙安撫,這對自己而言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了,哪裡還會嫌少。
而當聽完蟲兒介紹了這二十二名車駕的身份後,程心瞻便覺得自己的計劃好像一下子輕鬆太多了。此刻,再回想一下當年的衝動之舉,就更好像是心靈福至,無心插柳了。
“多寶,既然這是你的號,那我現在來給你把名字給取了吧,這也怪我當年沒有早些給你取名。”
程心瞻說。
“好!”
蟲兒大聲說,獨角也一晃一晃,看來此刻心裡也是極爲高興的。
“你是在田裡破土而出的,那就姓田好了。另外,除了你之外,我還點醒了兩個屍靈,按先後的話,你本該是排老大的。不過,他們的年紀比你要大上不少,還是按齒序,給你排行三好了,所以再取一個叔字。最後,便取你自號裡的一個寶字,而且田屬土,寶屬金,也合你的行屬。
“就叫你田叔寶,如何?”
程心瞻道。
兜蟲晃了晃腦袋,又唸了兩遍,便高興的答應了下來,叫道,
“叔寶,田叔寶,往後,我便叫叔寶了!”
這時,瞌睡蟲見了,便也喊叫起來,
“老爺,我也想您給取個名,小寶聽着像是個小名,我也要一個大名!”
程心瞻聞言一笑,點了點頭,想了想,便道,
“小寶是仙界的瞌睡仙蟲,那就取柯姓吧,而古有大神通,名爲「南柯一夢」,這與小寶的神通也相符,那便從中再取兩字,名爲一夢,小寶你看如何呀。”
小寶聽聞後,也晃了晃自己那兩條長長的觸鬚,然後反覆誦唸幾遍,也覺得不錯,高興的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