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源一瘸一拐走進院子,村民們立即圍了上來。
“孫監舶您總算出來了。”
孫源一個個看過去,親切地與大家說話,詢問他們什麼時候過來的,在這裡住了多久,然後纔看向曹裕。
孫源帶着幾分埋怨:“你們既然來了這裡,怎麼不去找我?”他們應該知曉他從大牢裡出來了,他一直在家中等待,卻一直不見曹裕登門。
曹裕沒有說話,反而關切孫源的腿:“怎麼樣了?郎中給看了嗎?有沒有好轉?”
孫源敷衍着點頭,旁邊的管事卻道:“郎中說我們家老爺的腿治不好了,以後就跛了。”
孫源皺起眉頭,埋怨地訓斥管事:“多嘴。”
管事也不害怕,接着道:“幸好那狗官進了大牢,這次定然不能再脫身,也算是……他們的報應來了。”
“什麼報應?”孫源道,“這是官家賢明,纔會這般大動干戈地查案,盡數懲辦了這些貪官污吏。”
說到這裡,孫源眼睛中閃過一抹感慨,曹裕大約也能想到孫源在想些什麼,一個爲朝廷鞠躬盡瘁的官員,總算沒被辜負,等到了這一天。
“孫監舶,”曹裕道,“您腿腳不便,我們還是進屋坐着說話。”
孫源應聲,被簇擁着進了門。
女眷們端來剛燒好的熱水,曹裕道:“我們來到這裡,什麼都沒置辦,連杯茶也沒有。”
孫源揮了揮手:“喝水就好,哪裡講究那些?”
說完這話,曹裕又向孫源腿上看去,然後擡頭示意要仔細瞧瞧。
孫源也就由着他了。
衆人盯着曹裕的手,等他將孫源的褲子拉起來,露出一截小腿時,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受傷的地方被包裹着看不出是什麼模樣,但傷口周圍的小腿又黑又瘦,由此就能推斷出,當時傷的有多重。
管事繼續爲自家老爺鳴不平:“老爺的腿被他們打斷了,他們又故意將骨頭錯接上,要不是前些日子,我們花銀錢打通關係,讓郎中進去接骨,老爺這條腿就徹底廢了。”
曹裕聽到過大牢裡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親眼見到仍覺得莫名驚詫,孫監舶有官職在身都會被這樣對待,若是他們這些人進去又會如何?
“都過去了,”孫源臉上沒有半點難過,整個人格外的灑脫,“朝廷能派人前來,徹查那些官員,將來百姓們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村民們跟着點頭,心中也更加敬服這位監舶。
孫源接着道:“我這次過來,是來看你們後面要作何打算。”
曹裕也不隱瞞:“我們的事已經解決了。”
這次輪到孫源驚詫,他停頓了半晌才問:“你說什麼?解決了?”
曹裕點頭道:“我帶着人私運貨物謀生的事,王天使已然都知曉。”
說到這裡,他想了想沒有將王晏與他說的話全盤托出,陳情書能不能遞上去還不一定。
“我們是被迫做這營生,從未故意傷過旁人性命,我們買賣的東西也非違禁之物,再者大家也都遞了訴狀,若非沒有狗官的壓榨,讓大家沒了生計,也不會鋌而走險去海上謀生。”
村民聽着曹裕的話紛紛點頭。
孫源先皺眉思量片刻,然後道:“王天使答應爲你們向朝廷乞恩了?”
曹裕應聲:“差不多就是這樣。”
村民們提及這樁事都忍不住欣喜,曹裕也是這般,他以爲孫源也會爲他們鬆口氣,沒想到孫源反而沉默不語。
曹裕見狀不由地心一沉,忍不住道:“孫監舶是覺得哪裡不對?”
孫源這纔回過神道:“我只是沒想到,王天使手裡有那麼多案宗要處置,還肯仔細過問你們的事,原本我已經將你們的案子寫成了札子,準備呈給朝廷。”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你見到王晏,是有人幫忙引薦?”
曹裕看向周蘭綺:“是內子遇到了貴人。”
孫源立即道:“仔細說來。”最近這段日子,他忙碌不堪,與泉州相關的一些卷宗,全都推到他面前,生怕卷宗上的事泄露出去,又將他們關在一處院子中,不準隨意進出,直到那案宗徹底理完,所以根本什麼都不知曉。
曹裕將謝大娘子的事說了。孫源聽着不時地點頭,可曹裕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孫監舶並非表現的那般認同,而是對他的選擇頗有微詞。
這是爲什麼呢?
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因爲孫源又恢復了平常的熱絡,他道:“謝大娘子幫忙抓住了妖教尊首,爲朝廷立下大功,再者……她與王天使……有些來往,的確能幫你們說上話。”
“不過,”孫源道,“我對那謝娘子不太瞭解,就算王天使之前也僅僅有所耳聞,所以有些事……你也要思量好,爲自己留一條後路。”
曹裕再次覺得意外,沒料到孫監舶會暗示他防備王晏。王晏來了福建,纔將孫監舶從大牢裡放出,按理說,孫大人應該覺得王晏是個好官纔對。
怎麼……
難不成經歷了這樁事之後,孫監舶對人更添了防備之心?
如此一來,曹裕就不知曉該不該告訴孫監舶,他要爲謝大娘子做一年火長了。
“不管怎麼說,案子可以暫時放下,”孫源道,“但你們從此往後肯定不能在海上私運貨物了,沒了這個活計,你們日後……”
曹裕還沒說話,旁邊的村民就道:“我們要跟着謝大娘子的船隊一同出海,如果做得好,以後就不愁吃喝了。”
曹裕立即去看孫監舶的神情,果然孫源的目光更沉了幾分。
“謝大娘子要做海商?”孫源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不是汴京瓷行的行老嗎?怎麼……又盯上了海上的買賣?”
曹裕解釋道:“那麼多官員和妖教徒被抓,海上的商路也差不多斷了,有人求到謝大娘子,謝大娘子手下剛好有人,於是就組了一支船隊。”
看到孫監舶面色奇怪,曹裕道:“這……有什麼不妥嗎?”
孫監舶搖頭:“沒有,我……只是沒想到罷了。”
說完話,他又露出奇怪的神情,他看着曹裕:“她手裡沒有船隻,要如何組商隊?”
曹裕抿了抿嘴脣,最終在孫監舶的注視下道:“可能……謝娘子有別的打算。”
雖然曹裕沒有明說,孫監舶也因此想到了結果:“她要買妖教的船?”
曹裕沒有說話,相當於默認了,他在王晏那裡聽到一言半語,王晏讓人給妖教的船隻估價,不就是爲了賣船? 謝大娘子突然組船隊,船從哪裡來?也就從朝廷手中買走妖教的大船最爲合適。
這些情形,外面的商賈不會知曉,等他們聽到消息,謝大娘子已經將船隻都買到手了。
曹裕知道這事不能泄露出去,萬一引來一些人爭搶大船,謝大娘子豈非要吃虧?
但孫監舶不算外人,他是官員並非商賈,提前知曉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