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個……頗具分量的消息。”
聽到那位大占星師隕落的消息後依然保持着冷靜,瑪多蘭在短暫地沉默後微微點頭道:“好吧,如果這就是你的理由,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提供幫助的。”
墨檀愉快地笑了起來,莞爾道:“感謝您的理解,閣下,不過我必須說一句,就算沒有那天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威脅,聖教聯合過去這些年對血蠻的態度依然令人遺憾。”
瑪多蘭也笑了起來:“所以說,就算沒有提菲羅冕下,黑梵牧師你也會想要親手填補這份‘遺憾’?”
“誰知道呢。”
墨檀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說道:“不過就算我會有這種想法,也絕對不可能是以眼下這種高調到讓人胃疼的形式。”
瑪多蘭哈哈一笑,頃刻間便打破了剛剛那似乎有些沉重,宛若審問般的氣氛,樂道:“好小子,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的話,最多再聊個半小時,恐怕就要被你煽動着留下一起幹了吧?”
“您太過譽了。”
墨檀對面前這位以人品端正聞名的大騎士長能輕鬆看穿自己‘煽動性’這件事有些意外,隨即便話鋒一轉,感嘆道:“不過要是把菲利普換成年輕時候的您,我恐怕做夢都會笑醒。”
稍微回憶了一下自己跟菲利普一樣年輕時的水準,不由得對黑梵牧師這番話深以爲然的瑪多蘭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說道:“菲利普是個好孩子,他在神術方面的造詣非常優秀,嗯……比當年的我其實差不了多少。”
“……”
一陣短暫地沉默後,墨檀無奈地嘆了口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是個神官,而您是一位聖騎士?”
瑪多蘭摸了摸自己那棱角分明的下巴,表情嚴肅地說道:“細節不要在意。”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雖然沒有到某丑角與某丑角那前仰後合、歇斯底里、行癲似狂、抵死纏綿的程度,但也是爽朗的不得了。
“那麼,既然在立場上已經達成了一致,要不要跟我談談,你這個有趣的小計劃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呀?”
瑪多蘭一邊拿起兩枚盧娜的手工棋子細細端詳,一邊說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當然可以不說,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就算是阿萊克斯塔冕下,如果你認爲她暫時不該知道,我也會對此緘口不言。”
墨檀笑了笑,搖頭道:“事已至此,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首先,我們曙光教派的聖·安布羅冕下與夏蓮殿下,自然是早就知道這件事的,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財富教派的菲雅莉和聖·裡維加茲冕下應該也知曉我的計劃。”
“嗯,合情合理。”
瑪多蘭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爲自家教派並未事先得到消息而惱火,而是十分中肯地說道:“曙光教派自不必說,財富那邊的話……菲雅莉那個丫頭恐怕從很久以前開始就跟你‘合作’了吧。”
“確實是這樣,不過用菲雅莉的話說,比起‘合作’,她的行爲更像是一種‘投資’。”
墨檀攤開雙手,表情微妙地說道:“說實話,跟她打交道可比跟您聊天累多了。”
“之前還真沒想到,你這孩子竟然這樣油嘴滑舌。”
瑪多蘭啞然失笑,悠悠地問道:“所以,你想讓聯合拿出一個怎樣的態度?事先說明,既然已經確認了你們的安全,那麼我和夏蓮殿下這種傳說階就不可能以任何形式介入這場衝突了。”
墨檀稍作沉吟,忽然問道:“那要是我死了呢?”
“如果是之前的話,憑你在曙光教派內部無異於神眷者的地位,聯合或許確實有理由動用一些極端手段,但是……”
瑪多蘭豎起食指,輕輕搖頭道:“在學園都市交流會已經結束,全大陸範圍內都已經對‘異界人’這一概念有所瞭解後,你那虛假的‘死亡’已經不值錢了。”
本來也只是在調侃,並沒有打算真來個以死入局的墨檀咂了咂嘴:“嘁。”
瑪多蘭顯然也沒把剛剛那個荒謬的提議當回事兒,只是繼續問道:“所以呢?你想要什麼?”
“嚴格來說,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先決條件’而已,閣下,而這一點早在聯合方面準備組建‘調查部隊’時就已經達成了。”
墨檀平靜地注視着瑪多蘭的雙眼,輕聲道:“我很清楚自己人微言輕,所以從來都不把希望寄託於‘聯合會答應我的要求、配合我的提議’這種事上。”
瑪多蘭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的表情,虛起雙眼說道:“說白了,就是對聯合根本不抱期望的你,選擇了先斬後奏、生米煮成熟飯?把事情推動到旁人無法以任何方式扭轉,只能咬牙配合的程度?”
“沒想到您對我們異界人的成語這麼瞭解,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墨檀微微頷首,愉快地說道:“不過相應的,無論是我、是支持着我的曙光教派,亦或是菲雅莉·格雷厄姆聖女殿下,都已經做好了在計劃失敗後付出代價的準備,哦對了,還得加上菲利普和埃弗裡這兩個共犯。”
瑪多蘭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微妙了,幹聲道:“你還不如直接說,在曙光、財富、公正、豐饒四大教派都站在你這邊的情況下,自己就算輸了,也不會付出什麼實質上的代價,甚至還可能憑藉這份影響力被調任到更適合‘出人頭地’的地方擔任實權派。”
墨檀靦腆一笑,很是矜持地說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呵,你這小子。”
瑪多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這個明明行事作風頗爲奸猾,但自己就是討厭不起來的年輕人,搖頭道:“也罷,既然你什麼都不願意說,那我就識趣點,不繼續多問了。”
墨檀保持着得體的微笑:“瞧您這話說的。”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過我剛纔去見了一次邪眼王,不得不說,他是一個雄才大略、難纏到了極點的對手,所以無論你們想做什麼,都要小心。”
瑪多蘭面色嚴肅地囑咐了一句,然後聲音忽然低了一截,輕聲道:“還有就是……我有注意到,邪眼王體內盤踞着一股性質詭異的神力,這份力量雖然十分微弱,卻在不斷地誘發病變與惡疾,令其本就糟糕到了十分糟糕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墨檀繼續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這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壞消息。”
“我想說的是……”
瑪多蘭將手中那枚黑色的【將】丟在棋盤上,淡淡地問道:“作爲提菲羅冕下看好的年輕人,自詡爲很會看人的你,是否對此有什麼頭緒呢?”
“……”
這一次,墨檀沉默了良久,才一改剛纔那副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態度,苦笑道:“我覺得,會向我詢問意見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可以證明您纔是那個更有頭緒的人了。”
瑪多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所以,你的回答是?”
“我已經回答過了。”
墨檀嘆了口氣,隨後便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您難得過來我們這邊一趟,需要我把菲利普叫來跟您聊幾句嗎?”
“不用了。”
瑪多蘭站起身來,隨手將一枚看起來其貌不揚,卻流轉着蓬勃生機的種子放在棋盤上,笑道:“這是見面禮,泡水喝能提神醒腦、補充精力,我聽格林說你在蘇米爾那段時間很辛苦,這東西或許可以幫忙緩解一下熬夜之類的疲勞,當然,要是能好好休息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墨檀眼前一亮,毫不客氣地拿起了那枚看上去宛若蘋果籽般的種子,熱切地說道:“萬分感謝,所以這個大概泡多少水比較合適?具體又該怎麼喝?”
“你可以把它放在茶壺裡,然後跟平時一樣添水、喝茶。”
瑪多蘭想了想,認真地說道:“如果每天只喝個四五壺的話,應該能喝個兩年左右吧。”
墨檀:“……啊?”
“那麼,我會如你期望那般向光之都方面進行彙報的。”
瑪多蘭走到墨檀面前,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笑道:“這是一場不錯的見面。”
說罷,這位傳奇般的豐饒大騎士長不等墨檀回答,便在輕描淡寫地邁出一步後消失不見了。 “啊哈哈……”
墨檀擦了擦額角那細密的汗珠,乾笑着喃喃道:“回頭我一定要找到那個造謠說他是個單純憨厚老實人的傢伙,狠狠地一巴掌扇過去。”
“扇誰?”
空靈悅耳,宛若夢囈般的熟悉嗓音在旁邊響起,墨檀轉頭一看,發現盧娜竟然就站在自己身邊,正用她那雙霧濛濛的眼眸看着自己。
“誒?”
墨檀大吃一驚,訝然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一直都在。”
盧娜將視線從掛在墨檀胸前的尋路盤上移開,淡淡地說道:“只是注意到你不知道去哪兒了,所以過來看看,萊莎說你在這裡休息來着。”
墨檀愣了一下,後知後覺道:“所以我剛纔並不在這裡?!”
“沒錯。”
盧娜點了點頭,一邊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右手拇指那枚據說擁有隔熱防寒功效的扳指,一邊說道:“但你應該就在這裡,我搞不懂,所以等一下。”
“抱歉。”
雖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道歉,但墨檀還是乖乖道了個歉,然後正色道:“應該是某種【領域】的效果,該死的,到底是誰說能覺醒【領域】和【固有結界】的人異常稀有來着,我怎麼覺得這玩意兒已經快要差不多人手一個了啊。”
“【領域】和【固有結界】?”
盧娜柳眉微蹙,好奇道:“你想要嗎?”
“我不想要。”
墨檀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回答,正色道:“正所謂能力越小、責任越小,我現在已經夠忙的了,要是再被打上個‘天賦卓絕的年輕強者’之類的標籤,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累?”
盧娜想了想,不解道:“……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的,其實我也很想天下無敵,拳打血蠻,腳踢邪教,揮揮手讓反派角色灰飛煙滅,但我不是這塊料。”
墨檀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所以剛剛那番話只是爲自己的菜和弱找了個藉口而已。”
盧娜動作幅度微小地揚了揚嘴角,平靜地說道:“你很厲害。”
“謝啦。”
墨檀莞爾一笑,隨即便把棋盤上那顆其貌不揚的種子遞給盧娜:“這個給你,回去泡水喝。”
“嗯。”
盧娜接過了對方遞來的種子,點頭道:“知道了。”
墨檀輕舒了口氣,解釋道:“你別就泡一次啊,這個東西……”
“我知道怎麼用,大概。”
早在接過種子的瞬間就徹底完成了解析,已然對其瞭如指掌的盧娜微笑着打斷了墨檀比比劃劃的解釋:“謝謝,黑梵。”
“不客氣。”
墨檀灑然一笑,隨即便站起身來,一邊向遠處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擺手道:“那我先去找埃爾加他們安排下個階段的各方面事宜了,晚點可能還要開個會,你嫌麻煩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知道了。”
“嗯。”
“黑梵。”
“啊?”
“沒事。”
……
與此同時
聖域,光之都近郊
“曙光,有晨有星亦有霞;公正,秤分左右兩端;豐饒,更是蘊有生死輪迴,一歲一枯榮。”
無名的山坡上,豐饒教派的大騎士長瑪多蘭·洛克無聲地嘆了口氣,擡頭看向蒼穹之上那熾烈的日輪,輕聲道:“唯有太陽,至熱、至烈、至正、至剛,也偏偏是那些最接近太陽的羔羊,最容易走向絕路與歧路……哈,這還真是有夠諷刺的。”
“……”
“啊,靜觀其變吧,畢竟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在做準備。”
“……”
“這不是挺好的,畢竟我只是一介豐饒騎士長而已,至於傳說階的實力,與其說是威懾,更不如說是一道枷鎖。”
“……”
“倒不是喜歡藏在幕後,只能說我本就不是那種喜歡站在舞臺上享受聚光燈的類型吧。”
“……”
“都說了,別這麼叫我。”
“……”
“嗯,玩去吧,你本就是那個最適合跟異界人打交道的。”
“……”
“呵呵,不過你那個██,倒是跟你說的一樣有趣。”
“?”
“原來如此,看來這好像是不能說的事啊。”
“……”
“沒什麼,那就先這樣了,你玩你的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