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楚天涯是來找蕭玲瓏說些重要的事情,不成想還鬧出了一起風波閃耀的傷逝。現在楚天涯覺得,蕭玲瓏身上的確有何伯所說的那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因爲她彷彿並不十分在意理法的約束,也不太懂得市井百姓間的人情世故。天生跋扈、我行我素——除了從小就在宮闈朱門之內養尊處優的皇族貴戚,還有誰會這樣呢?
“七星寨,怎麼派了這麼一個刺頭來跟我合作?就她那脾氣,隨時可能小不忍亂了大謀!”尋思至此,楚天涯不禁搖頭嘆息。
但沒辦法,該跟她商量的事情,還是得說。
於是楚天涯走到了蕭玲瓏的酒閣前,正待敲門,恰巧聽得那打酒座的小姑娘在一邊嚶泣一邊哭訴。她說自己老家是在臨安,因發大水衝沒了家宅,就與相依爲命的老父來投靠遠在太原的哥哥。豈料家中兄嫂甚是厲害,容不得她們這對父女在家裡白吃白喝。於是便將他們趕了出來。老父一氣之下病死了,留下這一個可憐的小姑娘,別的不會只會哼兩首小曲,只得到了這富興客棧來打酒座賣唱。
聽到這裡蕭玲瓏一掌拍在了酒桌上,厲聲斥道:“你那兄長好生不孝,怎能縱容你兄嫂如此欺負你父女?——帶路,我要去會會他!”
“姑娘不要!”賣唱女嚇壞了,慌忙道,“我那兄長是個老實人,兄嫂是太原富戶,他倒插門做了上門女婿,因此……他也是沒辦法了。其實他也曾暗中接濟過我們,只是被兄嫂發現了,從此受了嚴厲約束,也不敢再來與我們會面了。不過,父親大人去世,卻是兄長安葬的。否則,小女子真的只能賣身葬父了!”
“那他也未免太懦弱了!”蕭玲瓏仍是怒氣難消,“你就說吧,他家住哪裡。我且不傷他,只將他叫來好生教訓一回。好歹讓他將你領回家去照顧!”
“不要啊,這不妥……”賣唱女近似在哀求了。
“這也不妥那也不行,難不成你就一輩子在這裡拋頭露面打酒座了?”蕭玲瓏彷彿比這賣唱女還要生氣,氣鼓鼓的道,“世間就是太多像你這樣逆來順受的女子,才使得那些男人們有恃無恐視女子爲玩物愛上騙心總裁!——你別怕,凡事有我替你做主!”
聽到這裡,楚天涯都忍不住笑了,便敲了敲門。
“進來吧,早知道你在外面了,還敲什麼門。”蕭玲瓏正在氣頭上,沒好氣的道。
楚天涯便推門而入,看了那小姑娘一眼,雖算不上驚豔卓越,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太過瘦削加之膽小,時時瑟縮着,就如同一隻在風雨中戰慄的小麻雀。
“姑娘,你剛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楚天涯和顏悅色的道,“別怕,我是太原本地人,好歹也有些門路。你若有麻煩,我可以幫你。”
“多謝大官人……小女子不敢麻煩大官人。”賣唱女的聲音如同蚊蚋一般細小,怯生生的道。
蕭玲瓏看了一眼楚天涯,突然笑道:“喂,不如你嫁給他吧,以後也便有了着落了。反正他也還未娶親!”
“啊!……”小姑娘一時懵了,滿臉瞬時通紅,嘴裡直吱唔,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天涯苦笑不迭的搖頭,“蕭姑娘,算我請你幫個忙,你能不說這種不着邊際的話嗎?——小姑娘你別緊張,她的話當不得數。說說,你現在有什麼打算,看我能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小女子哪能有什麼打算?以往還能在這裡打酒座混個溫飽,現在卻得惹出了禍端還罪了人,酒家的主人以後也不會再讓我進來了。”小姑娘可憐兮兮的道,“現在我是無親無眷無家可歸,又斷了營生,真不知道以後怎麼辦了。”
蕭玲瓏訕訕的笑了起來,打開銀扇來悠閒的搖起,調侃道:“我都說了,你們倆成親是最好。一個有了內子,一個有了依靠,兩全齊美嘛!”
楚天涯都快要被氣樂了,索性將她的話當作了耳邊風,對那女子道:“你還有別的什麼親人沒有?”
“小女子還有一個親姐姐,早年出嫁,嫁給了一名蜀地的商人。”小姑娘說道,“我那姐姐和姐夫倒是極爲良善。只是路途遙遠蜀道艱難,當初我與先父盤纏不夠,這纔來了太原。早知如此,就算是一路行乞,我們也真該去蜀中投靠家姐纔好!”
“那你現在去吧!”楚天涯說着,從腰間解下了錢袋,裡面正裝着日前童貫打賞的一些銀兩。他將錢袋塞到了小姑娘手裡,說道:“這個送給你做盤纏,。”
小姑娘接過錢袋頓時慌了,雙膝就跪了下來,“太、太多錢了,我不敢要!”
“讓你拿,你就拿着吧,不用客氣。”蕭玲瓏似笑非笑的道,“他這錢來得容易,也難得做點好事。你就當是幫他積德了。”
“這……”小姑娘戰戰兢兢的跪着,仰頭看了一眼楚天涯,馬上又將頭低了下去,“我、我真的不敢要!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錢!”
楚天涯不禁笑了一笑,他對這個時代的錢沒有太多的概念。只知道日常用來流通的貨幣是銅錢,金銀確是珍貴。只是沒想到這一袋銀子還能嚇到了她,於是道:“好了,給你就拿着,不用多說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你起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謝大官人……”小姑娘這才小心翼翼的起了身,壯着膽子擡起頭來,眼神張惶的盯着楚天涯看。
“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楚天涯不禁笑道。
“小女子,要記住恩公的面相,今後,要日夜在心中爲恩公祈福。”小姑娘緊緊拽着那個錢袋,緊張的道,“小女子孃家姓張,小字儀敏……敢、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楚天涯無奈的笑了一笑,說道:“我叫楚天涯。好了,你快走吧,早日啓程,去蜀中投靠你姐姐。”
“小女子拜別楚恩公!”小姑娘突然又跪了下來,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然後又急忙的爬起來,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樣,驚慌的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拉上了門。
“南國的女子,真是太膽小也太懦弱了。”孟小婉出了門後,蕭玲瓏搖着頭嘆息道,“彷彿她們自己都認定,女人生下來就活該是被男人欺負和瞧不起的。”
“好了,我沒興趣和你談理想聊人生。”楚天涯坐了下來,說道,“我有正事和你商量。”
蕭玲瓏似笑非笑的瞥了楚天涯一眼,擺了一下扇子,“阿達阿奴,去門外守着。”
“是,主人。”兩名奇形怪狀的僕從應了諾,出到了門外。
“說吧!”蕭玲瓏搖着扇子,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楚天涯也就懶得計較她倨傲的態度了,公事公辦的,將馬擴的事情跟蕭玲瓏說了。然後提出自己的建議,讓蕭玲瓏知會七星寨的人,事先替馬擴在西山衆義軍那裡打個招呼,最好是還能夠引薦一下。
聽完楚天涯的一席話,蕭玲瓏不禁略感詫異,“區區不過幾天時間,你還真就策反了童貫身邊的將校?”
“我沒那能耐去策反誰,是童貫自己的所作所爲,不得人心。我頂多只是加以誘導罷了。”楚天涯說道,“公理自在人心,我相信有一個馬擴,就可能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馬擴。但願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爭取更多的人過來,一起抗擊金兵拯救太原。蕭姑娘,貴寨是否和西山衆寨有所往來?”
“說實話,我不太清楚。”說到正事,蕭玲瓏也不冷嘲熱諷或是打花腔了,她道,“我加入七星寨,也纔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對山寨的事情不盡瞭然。不過,我們大哥在河東一帶名頭極響。他扶危救困義薄雲天,人稱‘河東第一大俠’,河東一帶江湖綠林上的好漢,都會賣他幾分薄面。如果他肯出面斡旋,這件事情倒是不難辦。”
“那就有勞蕭姑娘,從中行使方便了。”楚天涯抱了一拳。
蕭玲瓏轉過臉來,第一次正眼看了楚天涯一眼,略微點了一下頭,“份內之事。”
“多謝。”
“阿達,你進來。”
瘦小個子的阿達走了進來,彎腰撫胸的拜道:“主人有何吩咐?”
“你連夜出城跑一趟,去往七星寨拜見大哥。”蕭玲瓏說道,“我有要事,需你通傳。”
說罷,蕭玲瓏就將馬擴之事,告知了阿達。阿達仔細的聽完後便準備走。
“天夜已晚,不如明天開了城門,再僱了車子走比較好。”楚天涯好意提醒道。
蕭玲瓏便笑了,“沒有什麼城池能關得住阿達,也沒有什麼車子比阿達的兩條腿跑得快——你快去快回吧!”
“是,主人。”阿達應了一諾,便出了門。
楚天涯看着這個阿達走出門,不禁心中驚訝:這瘦小個子,真有蕭玲瓏說的那麼牛叉?
“你是在懷疑我的安排不妥當?”蕭玲瓏彷彿看破了楚天涯的心思。
“不是懷疑,是驚歎。”楚天涯淡然道,“這個阿達,身手真有如此之敏捷?”
“要不是有他那兩條腿和阿奴的一對拳,我現在已經一堆白骨了。”蕭玲瓏淡然的回了一句,驀然美眸一亮劍眉微挑,“對了,我有件事情,正要問你。”
“請講。”
“你家中的那名老軍僕,是何來歷?”蕭玲瓏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楚天涯便將自己知道的何伯的來歷,簡要的跟蕭玲瓏說了,然後道,“蕭姑娘怎麼平白的要打聽他?”
“不是我要打聽,是有人要我代爲詢問。”蕭玲瓏說道,“不過既然連你都不知道他的底細,罷了,當我沒問。”
楚天涯好奇的道,“誰讓你打聽的?”
“這沒必要告訴你吧?”蕭玲瓏悠然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了,‘楚大官人’,就請吧!”
“告辭。”楚天涯原本也沒想在這裡多作停留,無所謂的笑了一笑,起身便走。
蕭玲瓏用她眼睛的餘光看着楚天涯出了門,發現他至始至終也沒在自己身上多看兩眼,不禁笑了。
“白四哥說得對。這個楚天涯,的確是不似傳聞中的那般草包輕佻。”自語一句後,她搖着扇子心中暗忖道:從他進來到剛纔出去,我一直在觀察他。他總共只看了我三眼。第一次是進門後見禮,第二次是他求我幫忙,第三次還是我主動和他打的照面。而且,這三次他全都是正眼看的,全把我當作了一個男人……有意思!這個人,要麼是個坐懷不亂的真君子;要麼是個十分沉得住氣且自制力極強的人物。
“奇了怪了,我看他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怎麼相處下來,卻感覺他已是個閱歷豐富城府精深的老江湖,竟讓我也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蕭玲瓏不禁疑惑了一番,既而又婉爾一笑,“管他如何,關我什麼事。我只須按照大哥的吩咐,公事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