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帥很乾脆的幹了一碗酒,待江林給他重新滿上,這才笑道:“初次聽聞你時,還不過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要靠着一個老頭去跪地乞求保住性命。”
“正因爲不想再看到誰爲了我卑躬屈膝,下官才如此竭盡全力。”江林道。
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宇帥沒有接話,只喝幹了第二碗酒。
隨後是第三碗,然後便開始有邊軍武官,衛戍營的人跑來敬酒了。
無論在任何地方,這幾位邊軍大帥,都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就連江林也無法遮掩其半分。
許久後,一羣人喝的醉醺醺,宇帥起身道:“本帥也要回去了,江林,來送送我。”
江林心中清楚,他必然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便依言送出門去。
兩人一前一後,落了半個身位,宇帥並未飛掠而去,只一步步走着。
直到站在鐵匠小鋪附近的空地,宇帥看着旁邊幾塊已經即將被劈開的生鐵塊,問道:“這是你徒弟砍的?”
“是。”
“看這痕跡,倒是有些精進,很不錯。”宇帥道。
“多謝大帥誇讚。”
宇帥笑了笑,隨意摸着生鐵上的痕跡,問道:“你來這裡快三年了吧?”
“快了,還差幾個月。”
“最遠的地方到哪裡?大陳?”
“嗯。”
“已經挺遠的了。”宇帥眼裡露出追憶之色,道:“多年前,我還是參將的時候,曾陪着陛下游歷各國。我們走了很遠很遠,是很多邊軍都未曾去過的地方。”
宇帥說着,忽然轉頭看向江林,問道:“你知道大幹王朝每一任皇帝,都要在二十歲之前,走出大幹國土,遊歷天下嗎?”
“不知道。”江林搖頭,這種皇家規矩,沒人跟他講過。
“現在你知道了,猜猜爲什麼要有這條規矩。”宇帥道。
江林不假思索道:“走出去,才能看的更多,看的更遠。”
宇帥一怔,隨後啞然失笑:“倒是忘了你的聰慧遠超他人,這個問題自然難不住你。是啊,走出去,才能看的更多,看的更遠。”
說話間,宇帥的表情嚴肅了許多:“江林,我知你對陛下所爲並不認同,僅僅爲了自保,何必侵略他國,說到底,不過是爲了自家王朝利益,扯什麼大義,對吧?”
江林保持着沉默,這個問題他不好回答。
但沉默在很多時候,本身就是答案。
順帝說了那麼多,江林能理解,卻不贊同。
站在皇帝的角度,一切或許都沒錯,不開疆擴土,還當什麼皇帝?
但站在江林個人角度,天下百姓苦不堪言,邊軍將士死傷慘重,這些本是可以避免的。
宇帥嘆息,道:“你不認同陛下,是因爲你還沒走太遠。若有一日,你看到當年我和陛下看到的那些事,便明白大幹從太祖皇帝開始,爲何要一直征戰不休。”
江林擡起頭,他很是疑惑。
因爲在這位橫行大幹,除了皇帝,幾乎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的邊軍大帥眼中,竟然看到了一絲恐懼。
江林忍不住開口問道:“宇帥,您當年究竟看到了什麼?”
宇帥看着他,過了片刻才道:“待有一日你能走到當年我們去過的地方,便明白了。今日來,只是要告訴你,陛下所做的事情,沒有錯。”
話音頓了頓,宇帥又道:“無論他日你是否願意幫助陛下,都要記得大幹給你的恩情。可以不幫,也切莫作亂。”
在宇帥的眼裡,江林看到了危險。
他立刻明白,宇帥這是在警告。
不幫忙可以,離遠點就是了,但如果你趁機亂來擾了大事,那就是邊軍的敵人。
這是沒有任何爭議,也無需商討的底線。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走了。”宇帥拍了拍江林的肩膀,不再多言,腳尖輕點,飛身而去。
望着這位大帥離去的背影,江林滿心疑惑,無法自解。
他能看的出來,宇帥對自己理解卻不認同的想法很明瞭,但他依然堅持認爲皇帝陛下沒做錯。
而重點在於,他和皇帝去過很遠很遠的地方,江林沒去過。
江林轉過身,看向南疆的方向。
所謂的很遠,是比大陳更加遙遠的區域嗎?
那裡……究竟有什麼?
宇帥眼裡的那一絲恐懼,讓江林很容易就想到,大幹之所以征伐不休,是因爲害怕。
從太祖皇帝開始,就意識到了當今國力沒有辦法抵抗,必須更加強大。
哪怕強十倍也不夠,還要強二十倍,五十倍,上百倍!
如今的大幹,已經在周邊王朝無可匹敵了,還有什麼是讓這麼強大的王朝,都感到懼怕的呢?
江林擡頭望向高空,是那傳說中的神人嗎?
可他從未聽說過有神人現世的消息,唯一有關的傳說,僅僅是鐵匠祖師爺打造三件神兵,肉身飛昇時,曾引來諸神圍觀。
江林低下頭,又看向了正在收拾滿地狼藉的學徒們。
那些學徒都很開心,現在的鐵匠營日子過的越來越舒服,學徒都能拿到俸銀了。
他們是底層中的底層,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情。
而自己,卻不能不考慮。
江林有種衝動,立刻去宇帥所說的極其遙遠的地方看一看,弄清楚那裡到底有什麼。
但他深知,這種衝動意味着極度的危險。
一個充滿未知,且能讓邊軍大帥都心生恐懼的地方,最理智的做法,是儘可能遠離,而不是跑去湊熱鬧。
但是不去,就無法理解大幹四百餘年不斷征伐的緣由。
一時間,江林有些糾結。
……
虛監道,符文天地。
佇立於雲霧之後的道主郭九行,雙眸凝視着眼前的黑白色棋盤。
原本只有數條扭曲的紋路,變得更加複雜,大量更遠的紋路,也似乎受到影響,開始扭曲,甚至斷裂。
他擡眸望向前方的一道高大符文,只見符文忽閃忽滅,似乎難以支持。
視線再回到黑白棋盤紋路上,一指點去,數個白色光點自棋盤上升起。
那雙不含帶半點情感,如同神人俯瞰人世間的眼眸,對着白色光點凝視許久。
而後,他伸出右手食指,挑起了一條黑色紋路,將這些光點彼此串聯起來。
剎那間,整個黑白棋盤都在劇烈晃動,似乎隨時要崩潰。
郭九行眼中不斷閃動着黑白流光,雖然只有兩種顏色,卻好似包含了世間萬千色彩。
過了許久,黑白棋盤的晃動才停歇,紋路的扭曲變得不再那般激烈。
郭九行收回了手,注視着黑色紋路連接的白色光點落回棋盤上,雙眸眨動。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吹散了身前的些許雲霧。
“爲何看不透你的前身?”
“好似忽略了什麼……這變數,難以捉摸。”
正前方雲霧繚繞中,青衣老者步行而來,拱手行禮道:“道主,西夷十羽神箭手被重傷後,西北邊軍進展頗快,他們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郭九行並未立刻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麼。
過了許久,他才道:“或許壓力還不夠大。”
青衣老者擡起頭,似是不解其意。
郭九行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擡手點向那道忽明忽暗的符文。
神光注入,符文閃爍不休,卻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青衣老者臉色微變,道:“道主,這是否太快了?萬一無法掌控……”
郭九行眼眸投來,青衣老者頓時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變數太大,若不亂上一陣子,難以理清,下去吧。”
青衣老者聞言,拱手道:“是。”
他躬身後退,而後轉身離去。
只是離開符文天地後,青衣老者立於門戶之前,望着外面仍未散去的邊軍,表情有些凝重。
“昔年道祖留下的後手,已經動用到這個地步了,道主所說的變數,究竟是什麼?”
青衣老者忽然嘆息出聲,心中想到:“只望道主能夠壓得住這亂子,否則,就真要出大事了!”
此時的西北邊疆,邊軍勇猛,在洪帥,以及手持混沌箭的孟帥帶領下,殺了十幾萬蠻兵,逼着西夷箭手不得不後撤。
但再撤,他們就要回到那處巨大的斷崖了。
十羽神箭手被聖兵混沌箭打成重傷,雖然沒有身死的風險,卻也不敢輕易冒頭。
否則再來幾箭,他可就真要死了。
至於九羽,八羽,乃至更低層次的神箭手,雖然數量仍有不少,但在大幹軍陣面前,仍然力有不逮。
百萬軍陣上方,洪帥佇立虛空,開懷大笑:“這次,必要將這些西夷箭手一網打盡,免得日後再出亂子!”
孟帥也是滿臉笑意,他一手持弓,另一手捏着混沌箭,把九羽,八羽神箭手壓的擡不起頭來。
“當年太祖皇帝沒做到的事情,讓你我做到的,也算功德圓滿。”
“回去後,倒是要讓江小子多打造一些這種聖兵箭纔好,真是好東西!”洪帥滿心歡喜道。
兩位大帥正說着,忽然臉色大變。
他們同時擡頭向着西夷箭手撤離的方向看去,只見極遠處,一道驚人的氣息如利箭般沖天而起,瞬間掃蕩方圓數百里。
那氣息吹到了跟前,銳利至極,令兩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邊軍大帥都心中驚悚。
“這是……”
“超越了十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