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只能做到這個樣子了。”
彭川說了一句，然後從莊建業的辦公桌上拿起裝茶的盒子，打開聞了聞，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拿起一旁的搪瓷缸子，道出一些，拎起茶几上的暖水壺對倒了進去，然後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捧着搪瓷缸子抿了一小口，不忘稱讚的說了一句：“就你這裡的茶還能入得了口。”
話音未落，就呸了一口，把吸進去的茶葉沫子吐到旁邊的痰盂裡。
莊建業連瞧都沒瞧對面那位暴殄天物的傢伙，好好的鐵觀音用搪瓷缸子沖水喝，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還以爲這貨衝的是芝麻糊呢。
當然了，莊建業心裡也就是想想，實際上他也不是啥雅人，平時拿的保溫杯裡同樣是這個尿性。
只要好喝，爽，比啥都行！
所以莊建業看的認真，彭川喝的愜意，就這樣過了十多分鐘，莊建業才從彭川提交的報告上移開，旋即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長長呼了一口氣：“恩~~挺好，只改了運動機構，沒碰焊接上的參數，這就好，這就好……”
“我自己有幾斤幾兩當然清楚，人家美國人已經在EJ9電子束焊接機上達成了電流，效率以及焊接的最優解，在沒有相當程度的焊接理論驗證，我是不敢碰這塊，一旦弄差了，想改都難改回來。”
彭川喝了口茶水，半是自嘲，半是慶幸的說道，臨了卻是笑容一斂，頗爲嚴肅的說道：“老莊，咱們跟人家的差距，EJ9電子束焊接機可是映襯的明明白白呀！”
莊建業沒說話只是苦笑一聲，可不是映襯的明明白白，發達國家之所以有底氣站着不動讓你去打，讓你去拼，不是人家傻，而是很清楚就算你去打，去拼也幹不過人家。
不說別的，就拿EJ9電子束焊接機來說吧，所有的部件兒彭川他們都敢動，哪怕是工控，在航空計算機研究所的努力下都能做的比原裝好，但核心的電子束焊槍，電流控制器等焊接核心技術上，連一個數值都不敢動。
爲什麼，很簡單，人家美國人是利用成千上萬次的焊接試驗，一步一步驗證出EJ9電子束焊接機的具體電流、電壓以及持續焊接運行的最優解的，不是一上來就拍腦袋決定的。
騰飛集團連電子束焊接機都沒有見過幾回，就更別說有關的實驗研究了，怎麼碰？
這便是核心，這就是差距。
東西你想要，沒問題，我給你；你想拆開研究，可以，隨便。
可就算你把東西全部拆成零件兒又能怎樣？沒有人家的經驗、研究、試驗得出的核心標準，基礎數據，除了能幫着改個頭，換個面，剩下的心肝脾胃腎不還是人家的。
對於這一點，莊建業得到EJ9電子束焊接機沒多久就明白了，李斯特的確很厲害不假，但更重要的是人家美國人根本就不在乎，因爲國內這邊從一開始的基礎學科就輸了，想追，只能一步步從頭開始，沒有半點兒捷徑可言。
問題是你在這條路就算追到又如何，美國人能原地不動等你？因此差距只能繼續擴大，擴大到令人絕望，這也是爲什麼國內這段時間的科研工作者去美國定居的人逐漸增多的原因。
費了半天勁，搞出來的東西竟然是落後的，依舊被人按在地上使勁兒碾壓、摩擦，放誰身上能好受，於是乾脆老子不幹了，打不過你我加入你還不行嗎？
美國人對此當然是高興的，這樣的人才聚集與流動對他們的發展是非常有利的。
可是對國內……
“說真的，李斯特找過我，說不心動那是假的，尤其是去那邊可以隨便生孩子，你知道我的，爹媽哪裡非常想要個孫子。”見莊建業沒說話，彭川放下茶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你怎麼不答應？”
“因爲我更想看到另一個孩子彎道超車，以後錘死那幫龜兒子美國佬兒。”彭川前一句笑容可掬，後一句話連川西的土話都冒出來了，就此絮絮叨叨一大堆，絕大部分都是罵美國人多麼眼高於頂，李斯特又是如何的邪惡。
莊建業趕緊打住，不然以如今彭川的碎嘴子能在辦公室裡罵上一天都不帶累的，所以勸住了彭川，莊建業便問：“激光焊接機你和華北光學研究所的周磊一定要抓到底，初步的實驗結果不錯，各項指標比電子束焊接要好上不少，尤其是在航空發動機方面，美國人覺得他們是世界一流了，那就讓他們瞧瞧咱們這些二流，三流不比他們的一流差。”
“嘿嘿，你老莊就瞧好吧，我明天就去華北光學研究所，省得美國人天天找上門，也就是現在不講究那些，這要是放在以前還不得把握當特務抓起來，真的是煩死了。”
“我到時候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點兒。”彭川把搪瓷缸裡的茶水喝完，就準備起身離開，莊建業說了一句，然後把辦公桌上的那盒子鐵觀音丟給彭川：“拿着，路上慢慢喝。”
彭川接過來愣了一下，然後打開盒子又聞了聞，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就把盒子夾在胳膊底下，拉開門晃悠悠的離開了。
莊建業笑着搖了搖頭，重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這麼多天憂慮的心終於是平復下來了。
之前估計的沒錯，李斯特的確是頭狼，而且異常兇狠，這一次他盯上的不是什麼技術，什麼生產，而是航空工業界的人才隊伍。
美國，世界第一，待遇優厚，自遊皿煮，可以隨便生孩子，還有無限量的技術研發投入。
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再加上過去幾十年來國內積累下來的歷史矛盾，以及這些年各主要單位每況愈下的事實，李斯特稍稍挑撥，在用金錢攻勢這麼一轟擊，整個航空工業界的人才流失不說雪崩吧，那也稱得上是風潮。
好在騰飛集團這些年對技術人員的獎勵制度和銷售提成制度，以及一系列前沿技術項目的持續投入，讓這股人才流失的風潮對騰飛集團的衝擊並不大。
可既便如此還是有個別人覺得國外的月亮可能更圓一些，提出辭職去國外深造。
莊建業對此的態度就是客隨主便，來去自由，反正是一些底層的小蝦米，又不涉及啥要緊的機密，沒必要擋人家的路。
與之相比他跟關心的是哪幾位核心人才，宋亞男是第一個表態的，這位像男人多過像女人女人的老大姐，非常實在，直接就把李斯特派過去的人給罵出去了。
之後的錢強、嚴天成、魏廣平、林光華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拒絕了李斯特拋過來的橄欖枝，只有彭川遲遲沒動靜。
莊建業清楚這貨除了生孩子沒啥太大追求，而這偏偏是最大的弱點，所以都已經做好了彭川辭職離開的準備，還好這貨的追求不單單是生孩子，還有臥薪嚐膽，裝逼打臉的一面，多少讓莊建業有些意外，但卻是好的意外。
發自內心的笑了笑，莊建業便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份申報表，掃了一眼上面名目的“863計劃”，莊建業提筆將激光焊接機這幾字填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