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肉眼所見,此刻鐵爪之中所嵌合的,不過是一尺兩寸餘的殘缺劍刃而已。
劍光如水,寒意逼人,刃紋繁複,迂迴層疊。
足以稱之爲好劍。
可自天選者的靈質感知之中,所見到的,已經再非物質的輪廓,而是自其中所釋放而出的狂暴奔流!
譬如火山爆發,天災顯現。
純粹的猩紅和虛無的黑暗彼此交織,化爲無止境擴張的漩渦。
在出鞘的瞬間,就令所有見證者毛骨悚然,陣陣眩暈,顫慄恐懼難以自持。就像生命和靈魂也要被漩渦所吞吃了一樣……
邪中至邪,兇中至兇!
這便是象劍九型其之三·磐郢。
說劍的傳承九型之中,學起來最簡單也最難,鑄成率最高同時也最低,以及,也是害死的工匠最多的兇險傳承。
同其他的原型相比,磐郢的劍坯的鑄就異常簡單,無非就是堆料而已,技術含量和難度實在不高。
雖然具備七個賜福所構成的連鎖序列,橫跨升變、白鹿和大羣三系,但只要有一個就可以開始,後續可以隨着進度逐步回火添加。
整個鑄造過程,最短只要三天就可以出爐,後續的淬鋒逐步孕育完成。
嗯,只不過,很多研修者往往都活不到徹底掌握,也熬不到它徹底完成的那天。
在這之前,基本上,十個裡面,就要死上九個半,剩下的那半個這輩子也可能等不到活着走出ICU的那一天……
就好像此刻小牛馬手中的殘劍。
僅僅只是劍坯成就的半成品,沒有經歷過回火和淬鋒的磐郢之型,根本稱不上武器……這特麼壓根就是個移動的孽化放射源!
只要存在,就會源源不斷的釋放漩渦,掠取一切生命和靈質,慾壑難填的吞噬一切。
而且,敵我不分!
砥礪和培育的方式同樣直白,正如同絕大多數兇兵一樣——祭!祭!祭!祭!
我特麼祭爆!
殺得夠多就夠強,祭得越多越兇!
出爐時不過是一尺一寸,距離三尺圓滿之境還差得遠。所祭之靈每滿一次,便需要回火重鑄,增長一寸,就像是兇獸脫胎。
每鑄一寸,便再惡三分,再邪三分!
想要抵達圓滿之境,就需要回火十九次。
越到後面,就越容易失控和炸爐,連帶着劍匠和使用者一起天地同壽。
每多一次回火,兇性就暴漲一截,對製作者和使用者的掌控力要求就再高一分……哪怕一開始簡單輕鬆如春遊,可到後面,再低的起始也將膨脹成絕望級的天文數字。
倘若放棄的話,那便前功盡棄,一切投入自毀而廢這都稱得上壯士斷腕。
倘若不棄的話,就是彷彿賭命一般的走鋼絲。
而最後,往往沒有什麼好下場。
《說劍》一篇之中,對其兇險程度和諸多失敗案例的記載之詳實,堪稱血淚斑斑,字裡行間都寫滿了勸退。
稱其爲【至兇至暴,至惡至邪】。
倘若能在後續的回火和創作之中將邪氣和兇戾盡數壓服,迴歸正道,那屆時褪去兇戾之後的‘磐郢’便可以稱之爲‘勝邪’,屆時便是不折不扣的天工之境,王道之器。
只不過……
在季覺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吧?
反正劍就是用來砍人的,武器誕生就註定死傷,何必瞻前顧後呢?
就算危害大,後果兇,反噬慘……
只要不給自己用不就是咯!
你說是吧,小牛馬?
“——吼!!!”
此刻,季覺身後,龐大的鋼鐵之獸縱聲咆哮,往日裡尖銳高亢的喇叭聲,此刻彷彿摻雜了千萬人的哀嚎和嘶鳴,周身血光升騰。
就連排氣管中噴出的滾滾濃煙,都化作了粘稠的赤紅,彷彿血色的狼煙,沖天而起!
彈指間,便已經疾馳而出。
數米有餘的鋼鐵之軀直立而起,兩隻酷似野獸一般的反關節構造的粗大雙腿踐踏大地,無數泥漿飛迸。
長尾揮灑,鏈鋸一般的構造瘋轉。
而展開的四臂之上,一者持巨斧,一者持鐵錘,一者裝有動力裝甲專用的近戰破甲錨炮,而最後一隻手上,龍血灌注豢養之下,磐郢劇震,殘鋒之上的血色暴漲,就像是一柄數米有餘的猩紅大劍,肆意揮灑。
無懼衝擊和劈斬,無視了引力的掌控和壓制,甚至不被幻象所迷惑,磐郢所飢渴無比的生命和靈質將指引方向。
肆虐衝殺!
天雷震盪,電光馳騁,從天而降,化爲洪流,瞬間將小牛馬吞沒了,可消散的烈光之中,血光籠罩的怪物依舊狂暴,只不過是外層的裝甲板上浮現溶解的痕跡。
熵系天選甚至來不及發呆,那一張鋼鐵獸面就已經近在咫尺。
血流大劍悽嘯,劈斬而下!
自頭頂至胯下,均勻分作兩半,屍體還沒有落地,就已經血氣和靈質盡失,化爲了乾癟的殘骸。
劍刃之上,血光再濃郁一分!
歷戰淬鋒,果然就是血祭兇兵的好搭檔,更不要提季覺還砸錢從協會裡買來了升變之道的賜福【一心所執】,再助長張磐郢之兇戾,提升了血祭的效率和穩定性。
劍坯的構造主材所用的就是聞姐送來的石髓,除此之外,還添加了季覺自己的血、小牛馬的龍血,諸多泉城裡搜刮來的孽化輔材,乃至之前遊輪上那個以太老登的屍骸。
除此之外,季覺生怕校園不夠暴力,再加猛料,攙了點從兼元老登那裡學來的孽化鍊金小技巧……
兇兵磐郢之型,以此而成!
《說劍》裡提到的‘量力而行’、‘切勿過猛’等等一應禁忌,全都給季覺犯完了。
以至於磐郢自誕生出爐的瞬間,就無時不刻的不在孽化畸變,在爐中反噬工匠,出爐之後反噬使用者……
只可惜,這倆,它一個都噬不動。
一個非攻在手孽化抗性拉滿的季覺,一個壓根就純純是龍血和機械降神結合之後的負負得正的突變邪物。
以小牛馬爲鞘,龍血封印之中的磐郢壓根半點風浪都掀不起來。只能和小牛馬體內的龍血彼此砥礪,孕養戾氣的同時,反過來精粹龍血。
空有龍血無從發揮這一份基礎的小牛馬,還有空有兇戾卻根本薄弱的磐郢,這倆搭配在一塊,兇兇相剋,負負得正,簡直是天造地設!
在季覺的調整和干涉之下,一車一劍之間,竟然形成了一種弔詭無比的共生狀態,就連血祭抽取來的生命和靈質,都是一‘人’一半。
嗯,在刨除掉上貢給季覺的大頭之後……季覺哥出力最大,季覺哥最辛苦,當然是季覺哥先拿。
轟!!!
小牛馬無視了凝固空氣的封鎖,驟然轉身,錨炮抵在了荒墟的胸前,扣動扳機,高亢的巨響之中,鐵石之光潰散,再緊接着,磐郢橫掃而過!
殘屍尚未曾落地巨斧和鐵錘便交錯而下,直接將呆滯的鏡系天選砸成了一灘爛泥……
屠殺!
龍血怪物和磐郢的組合,面對這一羣不過是蛻變位階的天選者,純粹就是砍瓜切菜。在絕望的屠戮之中,不是沒有人想要向看起來最爲脆弱的工匠季覺下手。
可暴雨潑灑之中,悠閒撐傘的季覺,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了個鈴鐺來,晃了幾下之後,立刻便有殘靈重塑而成的怪物自蠕動的水銀之中重生。
更不要提還有活化的機槍和長着腿的炸彈蜘蛛洶涌而來。
十步之內,哪怕只是瞬間的遲滯,無形的靈質之手和解離術之下,都足以將這羣淪落到荒野中掠劫的雜牌天選者碾成粉碎。
更不要提末日專列的燃料庫提供的額外藍條加持。
毫無難度。
等老林帶着人,終於趕到的時候,所看到的便只有滿地狼藉之中撐着傘的季覺。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甚至看不見屍體。
沒有預想之中的地獄,只剩下濃郁到化不開的血氣和一道道裂痕。
“人呢?”老林愣了一下。
“唔,大家去組團春遊了。”
季覺聳肩,告訴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回來了,還請我轉告親朋故舊,不用掛念呢。”
嗡——
在他手中,那半截猩紅的殘劍劇震,血色蠕動着,絲絲縷縷的向上延伸,飢渴的掠取反噬。可不論血色如何糾纏侵蝕,都無法突破靈質隔離層,接觸到近在咫尺的血肉。
季覺垂眸,面無表情。
“做狗就要有做狗的樣子。”
他輕聲提醒,“懂麼?”
明明沒有任何的動作,甚至就連解離術都未曾動用,可飢渴的錚錚鳴叫卻驟然戛然而止,彷彿回憶起什麼恐怖的陰霾,殘缺的劍身微震,彷彿顫慄,絲絲縷縷的嚶嚶悲鳴。
如此馴服。
“很好。”
季覺滿意的點頭,將那一柄令人毛骨悚然的殘劍拋出,落入了裝甲車中伸出的鋼鐵之手裡,層層水銀流轉封鎖,歸鞘。
暴虐癲狂的氣息消失不見,彷彿幻覺。
“收拾好了嗎?”
季覺回頭發問,告訴他們:“大家的動作得快一點,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明明微笑依舊,可這一次,大羣們卻再無之前的散漫,瞬間昂首挺胸,肅然響應,再不拖延,拋下了那些來不及處理的戰利品給後面回收的隊伍之後,重新集結。
自狂風暴雨之中,一行沉寂的詭異車隊,再度向着新的目標疾馳而去。
然後下一個,再下一個,再再下一個……
雨水沖刷之下,殘屍埋入泥濘,血色自河流中消散。
漫長的一夜過後,雲散雨收,當陽光再次照亮大地的時候,整個海州的荒野,從未曾如此寧靜。
死寂。
沒有消息、沒有報告,也沒有迴音。
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所有四家軍工聯合暗中派遣到海州的人手,好像都蒸發了一樣,消失無蹤。
直到再次派出了人手,遠赴海州之後,纔在面目全非的廢墟和遺蹟之中,分辨出了絲絲縷縷過往的痕跡。
乃至,最後的殘留……
當消息發到了尚同文的手裡時,他纔剛剛結束和東城市政廳的會議。
下屬神情嚴肅的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他愣了一下,中斷了電話另一頭的談話之後,接過了文件夾。
打開之後,只有一張拍攝自現場的照片。
焚燒成焦土又在暴雨中化爲泥潭的廢墟聚落之中,再看不到他派出去的人手和下屬了,滿目狼藉之中,只有空曠廣場上精心佈置的贈禮。
那些殘缺破碎的屍骨雜亂的堆積在一起,縱橫交錯,用這慘烈的形狀,向着照片另一頭的窺探者們傳達問候和邀約:
它們說:
——【HELLO】!
這僅僅是最開始的招呼而已。
緊接着當天下午的時候,回聲、新元、天成和北境四家企業就收到了海州傳來的急報,密密麻麻紛紛揚揚,宛如從天而降的雪片。
北境集團最近注資的兩座礦場和有色金屬冶煉廠由於排污問題,收到了無限期的停業整改的通知;天成工業剛剛到港崖城的兩艘滿載的貨輪由於夾帶了未申報的物品,遭遇了海關的扣押和懲戒性罰款;新元動力旗下的車企爆出了偷工減料和數據造假等等巨大丑聞,回聲科工的潮城總經理被指控賄賂、故意殺人和操縱股市而被正式逮捕……
短短几個小時,所有在海州的產業鏈全部遭遇了預料之外的打擊,甚至就連海州之外的企業運營和生產都受到了衝擊和影響。
就在海岸集團在一波打擊中搖搖欲墜,許朝先生死不明,呂盈月遠在中城難以主持大局的時候,童家一改往日低調的作風,自幕後走到臺前,接管了局面,再緊接着……整個海州唯二的中心大城,潮城的風向驟然變了。
就在潮城總督深陷貪污腐敗調查,無暇他顧的節骨眼上,往日裡和童家關係寡淡的樓氏這時候居然旗幟鮮明的跳出來,站隊了!
不僅僅是步調上的緊密協同和聯合,就在當天下午四點半,臨近休市的時候,天涯投資的CEO童盛年和廣濟實業的執行董事樓觀同時出現在了自家臨時召開的發佈會,在電視臺的實時直播之中,向在場的所有人宣佈:爲振興本土工業,提振經濟,提升就業率,面向社會創造更多價值……在雙方的主持之下,將對崖城的海岸集團和潮城的礐石集團進行併購和重組,改頭換面,摒除弊病,重獲新生!
屆時,重組新生的集團將獲得雙方的共同注資和控股,同時繼承礐石集團在寰宇重工聯合中的席位,以及海岸集團的軍工資質。
在發佈會的最後,雙方共同宣佈了經歷改組和重構之後的嶄新集團的名字……
——海潮工業!
消息一出,正如同一顆投入渾水之中的千鈞巨石,掀起了驚濤海浪,令原本的死水再度翻涌了起來。
自泥沙之中,不知道多少潭中之魚的命運迎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不知道將會催生多少你死我活的紛爭。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了中城,那個即將被授予正式海州鎮守職務的女人。
自衆議院的喧囂會議之中,呂盈月端坐在兩黨之間,微笑如故,好似雲淡風輕。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瘋子,居然加碼了!
而甚至沒有等到第二天開市,聯邦貿易會員會就提出了針對海岸和礐石兩家的併購進行的反壟斷調查法案,一時間,衆議院中再度掀起新的波瀾。
與此同時,海州的亂象再度愈演愈烈,圍繞着海岸和礐石,新的風暴已經顯現。
而與此同時,明裡暗裡的交鋒之中,南部四大軍工,由回聲牽頭,新元、北境和天城集團的內部,也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具體來說,就是見了鬼了。
不止是和四家控股或者有關的汽車企業,包括所有曾經針對海岸汽車發起狙擊的友商,都陷入了焦頭爛額之中,接連不斷的爆出了醜聞和官司。
從30號開始起,所有的生產商漸漸的發現,不知道爲啥,自己生產線上產出的產品,殘次率開始坐火箭一樣的上升,愈演愈烈。
偏偏什麼問題都找不出來,哪怕是把所有設備拆開逐步排查檢修依舊找不到任何問題。除此之外,不是電壓出現導致壓鑄機損壞,就是精密部件的參數出現失誤,要麼就是引擎密封出現失誤或者是電機系統接觸不良……
就算是重重篩查之下好不容易出廠,交付之後,也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十公里之後因爲各種亂七八糟的智障事故而趴窩。
這種問題甚至不需要太多,哪怕二十輛裡有一輛出現問題,所帶來的惡劣影響都將令企業和廠商損失慘重。
以至於,伴隨着海岸汽車廠的重建,整個市場上都開始出現了詭異的萎靡和動盪。
對此,海岸汽車廠的季廠長在剛剛結束了長途旅行,回到廠裡喝茶看熱鬧的時候,發表了相關的銳評:
——真是好奇怪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總不至於是虧心事做多了之後遭報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