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兒~
好像有個酒瓶塞子忽然拔出來。
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凍結的寂靜彷彿驟然遭受萬噸巨錘的轟擊,被打破了,一切聲音重歸人間。
半空之中的孽化者甚至來不及慘叫,便已經炸裂潰散,化爲數之不盡的火星,飄散向了四方,絕大多數都艱難的搖曳着,無聲熄滅。
不過,就在數十里之外,一縷靜靜懸浮的火焰卻驟然膨脹,一張驚恐的面孔從其中浮現,緊接着身軀重組。
彷彿介於有無之間一樣,黯淡飄忽。
重創。
在這凌駕於常人神經反射的超高速交手之中,甚至還未曾過去0.1秒,不過是剎那而已。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時間,回頭望去。
然後,便看到一個緊追而來的人。
可惜,並不是個美少女
而是一個鬍子拉碴、還穿着椰樹襯衫和大花褲衩的中年觀光客,嬉皮笑臉的討嫌樣子總讓人想要給兩個大耳瓜子。
只是,此刻看到那樣的笑容,便由不得讓受孽者,遍體生寒!
安家當代的雙指之一!
和他的弟弟一樣,名字齁逼長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這破名字,念一次感覺要廢半斤唾沫,當初你爹究竟是怎麼想的。
就在這樣想的瞬間,他的身軀,再度憑空炸裂。
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到對方出手。
在看到安能的手指彈動的瞬間,便再度重創!
“你知道麼,名字長一點,其實也是有好處的。”
安能揹着手,彷彿溜達一般,踏空而至,伸手點兵點將,一一掐滅對方所灑下的火種,淡然說道: “就比方說,字數只要多一些,對方的腦子裡在浮現出這樣想法的時候,所消耗的反應時間,也要比其他人多一點,因此而產生的瞎想和雜念的干擾,也會更加多一點。”
哪怕,只有一點點!
可這隻需要0.001秒不到的短暫間隙,便足以獵指飛光從容瞄準、鎖定、蓄力、投射一一完成登峰造極的,絕殺!
就好比現在……
此刻他憑虛凌空,緊追着那一縷疾馳的電光,死咬着不放。
縱然不具備任何可以直接飛翔的賜福,可爐火純青的技藝成功的解決了這問題———就好像昔日小安能夠像是放風箏一樣,被季覺拽着在天上飛。
如今他連繩子都不用。
只需要一縷雲絮,一粒水珠,便可以隨風飄蕩。
如是,輕而易舉的閒庭信步,追雷逐電。
僅憑着自身的速度,死死的追在了能量化的幽霜受孽者的屁股後面,步步緊逼,每次出手,都在對方甚至反應不過來的瞬間,便掐滅掉對方用來重生或者引誘的火星,直到短短几秒鐘之後幽霜的受孽者徹底破防,怒吼。
靈質流轉之中的惡意和兇戾浮現: “湮滅之焰就要爆發了,你真就不管那些人的死活麼!”
安能漠然向前,毫無動搖。
答案是:關我屁事兒
爺是白鹿,從不做保鏢。
況且,又不是季覺那狗東西僱的我?我在乎他死活幹蛋?
就這樣,作爲迴應的,他終於,取出了自己的武器來,遙遙對準了驚恐閃爍穿梭的受孽者。
投射是一門很泛用的能力,對於介質的要求並不嚴苛,技藝只要練到家,就算摘根草拈朵花,接一滴露水都能完成目的。
故此,大家在武器的選擇上,通常都會有自己的偏向和喜好,就好像安然喜歡剃鬚刀一樣的鐵片,安凝則是髮夾、貼紙亦或者抽盲盒開出來的吧唧、扭蛋。
至於安能,作爲長輩,肯定不能像是小孩子一樣幼稚,總要高端大氣上檔次一些。
所以,他喜歡用的是鐵錘。
一把錘頭有兩個人腦袋加起來那麼大的實心鐵錘!
“來賭一把,怎麼樣?”
此刻,安能咧嘴,微笑着建議道: “接下來,你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賭我會選哪邊。”
他說: “我賭你的命。”
幽霜受孽者怒吼,咆哮,一手推出萬丈雷霆之潮,試圖阻擋攔截。可身體卻驟然四分五裂,化爲千萬點流光,向着四面八方飛出,擴散遁逃。
真遺憾,他不賭。
但沒關係。
因爲成年人喜歡全都要!
那一瞬間,當鐵錘飛光消失在安能手中的瞬間,無以計數的鐵錘幻影如流星那樣,從宇宙的幽暗之中顯現,鎖定,降下!
轟!!!
十秒鐘之前,新泉。
當那一縷湮滅之火從天而降的瞬間,有一個身影,突兀的從季覺的身旁浮現,伸手,摘下了隱身的披風,顯現存在。
明明是個餘燼,可是卻肌肉虯結,身披着古銅色的滄桑甲冑,魁梧如巨人。
蒼老的面孔之上,滿是皺紋,毫無表情,只有一片漠然。
他的一手中拖着尺度誇張的焰型劍,另一隻手上,佩戴着古樸的圓盾,此刻圓盾擡起,迎向了天墜而下的湮滅之火。
瞬間,繁複的靈質迴路和一道道賜福的閃光從其中浮現,巍巍如城闕一般的虛影從整個新泉之上浮現,將大地覆蓋其中。
靈質流轉,憑空構建萬仞之壁。
雙重賜福連鎖彼此糾纏,現結爲一體,那是一具橫跨天元與荒墟兩道的天工!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和爆炸,甚至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當湮滅之火和盾牌之影碰撞的瞬間,就像是雨滴落在水潭中一樣,被盾牌之中的城闕虛影所吞沒,隱約能夠看到內部的一座座建築瞬間崩裂,火焰洶涌席捲。
可就像是被封在瓶子裡一樣,絲毫難以影響外界。很快,隨着火焰的消散,城闕的虛影居然再度開始重生,恢復原狀!
短短几秒鐘不到,足以焚盡新泉的湮滅之火,消失無蹤。
而當來者放下盾牌,漠然向着下面錯愕的帕奎奧望去時候,對方已經愣在了原地,難以置信———陰啊,真他媽的陰啊!
我帶一個超拔位階的隊友蹲你就算了,你特麼居然帶兩個超拔位階的隊友反過來蹲我!
究竟誰纔是不是人的那個啊!
而此刻的來者……
在看到對方角盔之下,那幾縷璀璨如黃金一般的長鬚和頭髮所編織而成的髮辮時候,他就已經徹底呆滯。
北境風格的甲冑,北風工坊的天工,金色的頭髮和長鬚,還特麼是個超拔位階的餘燼!
這個世界上能夠同時滿足這四個關鍵詞的人,只有唯一一個。
北境傳奇工坊的當代監管大匠、北境大領主的廷臣和鍊金顧問、龍骸艦隊的後勤主官,超拔位階的餘燼大師……
——黃鬚!!!
“如今看來,已經不太可能有其他的什麼變數了。”
季覺輕嘆着,瞥了一眼帕奎奧說道: “至於這個,就要麻煩您了,也好讓我這種後學末進見識見識北境的風範。”
黃鬚回頭瞥了他一眼,冷淡又不解: “葉限怎麼就教出你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學生來?”
“這世道,臉皮厚點活着才能舒坦呢,不是?”
季覺咧嘴,滿不在乎: “我要是您老的話,可得趕快點,煮熟的鴨子要是飛了,別說沒得翅膀,連毛恐怕都沒有了。”
伴隨着他的話語,爆裂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那是遍佈整個新泉的下水管道傳來的震盪,高壓高熱的熔爐推動之下,海量氣化金屬蒸汽從其中噴涌而出,銀光流轉,彷彿鐵壁一樣拔地而起。
再緊接着,貪婪的鯨吞着一切遊離的靈質,化爲固體,構建出了一道道高聳的牆壁,將內外徹底斷絕。
即便這種程度的妨礙,對於超拔位階的強者也不過是一腳的事兒罷了。
可現在,真的會有人給帕奎奧踹出那一腳的機會麼?
“跑?”
黃鬚嗤笑: “就憑他?”
嘭!
金屬碰撞的巨響驟然迸發,就在高樓之上。
黃鬚手中的焰形劍掄了起來,如同鐵錘一樣,奮力砸下,撞在了盾牌之上,在巨響之中,掀起了一縷共鳴。
靈質迴路之間的碰撞和賜福之間的干涉交錯,彼此加持,同時啓動!
盾牌的震盪令城闕之影再度重現,覆蓋在了季覺的基礎之上,徹底將新泉化爲了絕境,封鎖內外。
而劍刃的嘯叫,則彷彿戰爭的號角一般,悠遠高亢,迴盪不休。
每次敲響的剎那,大地的最深處,都有根系萌發、貫穿土石一般的低沉轟鳴迴應,三度敲響之後,三株詭異的參天巨樹便拔地而起,生長、繁育、凋謝完成,化爲飛灰。
而在巨樹的所在之處,卻已經多出了三個六七米高的巨人!
北風工坊的秘傳造物·英雄之種!
不同於曾經考試中弗雷德裡克的那種半成品,如今預先種下的三株,全部都是監作大匠·黃鬚精心培育了一輩子,陪同自己打過兩次白河之戰、經歷無數廝殺的完美造物!
【法布提】、 【西米爾】、 【蘇爾特爾】!
轉瞬間,雷霆,冰霜,乃至火焰的色彩和光芒自大地之上噴薄而出,三具超拔位階的英雄的靈智顯現,毫不猶豫的拔劍。
圍攻而上!
驚天動地的靈質波動頓時爆發而出,即便遙隔數裡,箇中的寒意和凌厲依舊令季覺面孔刺痛,大開眼界!
黃鬚回眸,察覺到季覺悄悄咪咪的窺探,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嘲弄: “看得懂麼?要不我再來給你講講?”
偷學偷到老子頭上來了,無法無天!
這要是在北風工坊,高低先挖你一隻眼珠子,不知好歹!
“不多,就一點。”季覺坦然回答,好奇的問: “英雄之種的靈智變生的階段,依靠的是以太記錄還是心樞的刻印?方便展開講講麼?”
"……"
黃鬚忽然沉默了,不再說話,好像個啞巴。
只有臉色比吃了蒼蠅還難看,眼角抽搐一瞬——草,居然好像真看懂了?!
這要是在北風工,不對,他也不在北風啊!
要不……
黃鬚心念一動——英雄不問出身,先趁着葉限不注意,綁回去生米做成熟飯吧?
北境不就是靠着掠劫起家的麼?哪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反正脾氣對胃口,才能沒的說,臉還夠厚,刻上北風之印以後,自己去找鑄犁匠磕個頭,請他老人家代爲轉圜一下,事兒不就這麼成了。!
只可惜……
真的猶豫了那麼一下之後,他無可奈何的選擇了放棄。
瞧這小子狗心狗面的樣子,怕是抓回去也養不熟,平白得罪人,還有可能遭葉限,算了算了。
先拿下下面那個想要三面騎牆的東西再說,省得以後再留下什麼禍患來!
眸中厲色顯現的瞬間,他手中的焰形劍便再度擡起,投出。
落入了巨人·蘇爾特爾的手中,瞬間,金屬溶解,烈焰噴薄而出,化爲了不折不扣的火焰之劍。
暴漲的焰光中,蘇爾特爾嘶鳴,劈斬。
圈境·永暗埋骨之淵上,裂隙浮現,而巨人已經飛躍而起,闖入其中,捨生忘死的,悍然攻殺!
帕奎奧終於,後退了一步。
自圍攻之中,含恨看了一眼季覺的所在。
事已至此,再無可爲,那麼就只能撤退了。
至於那些被慫恿裹挾來的水鬼,就算都死絕了,關自己屁事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海上的基業還在,遲早能夠重組洗血艦隊,洗刷如今的恥辱!
可惜了,這麼多祭品,全部浪費掉了。
他臉上肉痛之色浮現瞬間,然後,便不假思索的發動了血骨轉生!
啪!
他的身軀憑空爆裂,如同炸彈那樣,血焰沖天而起。而他的靈魂,已經流轉而出,順着儀式的共鳴,歸向了茫茫海洋之上的老家。
跑了!
跑了嗎?
如跑。
當身軀爆裂、秘儀所發動的瞬間,他感知之中,綁定在蕩婦鎮和另一個隱秘之處的儀式,居然同時齊刷刷的失去了響應!
沒了!
瞬間的呆滯裡,他又被三個巨人圍攻着捅了好幾刀,狼狽的重聚身軀,下意識的回頭看向海洋的方向。
蕩婦鎮……
不,從今往後,恐怕已經沒有蕩婦鎮了。
在恍悟的瞬間,終於明白,爲什麼龍骸艦隊的後勤主官黃鬚會出現在了這裡!!!
再不由得,咆哮出聲。
近乎泣血!
而就在新泉之外,手裡舉着信物的凌朔在荒集天選者的監管之下,戴上了鐐銬,以顯無害。此刻聞聲,不由得回頭,後怕的同時吹了聲口哨。
這世界上,哪裡還有比別人落入地獄自己卻能倖免於難更令人愉快的事情呢?
“得虧老東西跳船跳的快啊。”
價格,價格你談不攏。
事情,事情你搞不定。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別怪凌六賣隊友了,反正左右都要找頭豬來殺,殺誰不是殺呢?
曾經還劍拔弩張的兩位荒集龍頭,在暗地裡早就一拍即合,結成了同盟!
不止是凌六,還有季覺通過考試裡認識的老朋友弗雷德裡克暗中引入局內的北風工坊!
要知道,北境家大業大,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況且,新的大領主雄心勃勃想要衝出白河帶,幾個月來的你死我活,可沒少被這幫流竄在海上的水鬼下絆子,尤其是三面騎牆各方擡價的帕奎奧,鬼知道這幫傢伙什麼時候會披上一層制服搖身一變變成正規軍……
等季覺一個電話打過去的時候,直接就轉到了弗雷德裡克的老師———監作大匠黃鬚的手裡,大家頓時一拍即合。
短短几天的時間,各方力量在季覺的引導之下,在新泉完成了交織,劃分了各自的戰利品之後,達成了朋友交易。
準備開席!
至於……安全局?
季覺發現帕奎奧的計劃時,整個人都被逗笑了:開玩笑,料理你一個水鬼頭子,難道還需要請安全局來助威麼?!
此時此刻,新泉的千里之外……深夜的彷徨海之上,火光沖天。
千瘡百孔的蕩婦鎮在焚燒之中緩緩的坍塌和沉沒。
一片淒涼。
海盜們以掠劫所建立的樂園,終於迎來了掠劫的結尾。
依靠着灰港的通行密令,僞裝成支援船隊,和內應協作,穿過天然的迷霧帶之後,龍骸艦隊長驅直入,火力全開的攻破防線,直接化整爲零,開始大肆掠劫。
賺錢嘛,不寒磣,真要論海盜,北境纔是祖宗!
“帕奎奧這條老狗,還攢了不少錢嘛。”
甲板上,艦長俯瞰着遠方燃燒的城鎮,耳邊傾聽着彙報,美滋滋的咧嘴,看向身旁年輕人的眼光,也越發滿意。
“幹得好,弗雷!”
弗雷德裡克的神情複雜,此刻聞言,不由得一嘆: “到底是被那個傢伙利用了一把啊。”
“所謂的盟友,也不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麼?這世道,能有這樣的關係,已經難能可貴了。”艦長無所謂的擺手,忽然問: “你們說好的價格是多少?”
“一成半。”弗雷德裡克低頭回答。
“給他兩成。”
艦長拍了拍他的肩膀: “告訴他,這是你親自爭取到的。”
“爲……”
弗雷德裡克愣了一下,旋即恍然,感激的低下頭。
季覺吸引仇恨,爲龍骸艦隊創造一個防禦空虛、毫無抵抗能力的蕩婦鎮,由龍骸艦隊去徹底掃滅帕奎奧的根基和後援。
事已至此,交易已經完成。
艦隊其實大可翻臉不認人,什麼一成半半成一的,沒聽說過,不知道。弗雷德裡克自己瞎說的,做不得準。
反正老子遠在北境,你還能咬死我不成?
實際上,你不給的話,季覺也不可能確實找上門來要,搞不好咬牙就吃下這個悶虧了。
不然呢?能怎麼辦?找根繩子吊死給窩囊組上大分麼?
可惜的是,這個計劃有一千個一萬個好處,卻唯獨有一個壞處……那就是,你必須得當場幹掉季覺,同時,承擔因此帶來的後果。
不然的話,這孫子有人有地有技術,有靠山有渠道有能力,還記仇記得要命,做事一貫不留餘地,從來都是挫骨揚灰一條龍起步。
萬一發狠直接爆起產能來的話,不用半年,過幾個月,你就能從如今和北境爲敵的北方諸城的軍隊裡,看到一大批成本價半賣半送的標準聯邦軍火了……
爲了這麼點錢,砸了這麼好的蛋糕,還要被這麼個狗東西盯上,實在划不來。
還不如多分點錢出去,留點交情在呢。況且,如今北境正被千島貿易封堵,也是狂缺物資的好吧?
“天涼了啊。”
艦長垂眸,凝視着甲板上落下的灰燼和露水,輕聲感慨着,背手離去。
這會兒的功夫,帕奎奧也應該快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