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你的傷。”
殷徽瞥見他身上幾處新長出的皮毛,探手過去。雪豹轉頭,將她手腕輕輕咬住,嗚了一聲。
“聽話。”殷徽擡起左手敲他一記,雪豹鬆了口,乖乖坐着。
兩人重聚後,她一直沒找到機會看他傷勢,此時自然不會放過。雪豹察覺到她的顫抖,稍微向前走了小步,歪着腦袋蹭了蹭她。
“與我一同去北荒罷。”
殷徽一愣,氣得揪了他耳朵一把,“帶着我回北荒,你用什麼身份面對那羣舊臣?天醫役使?你覺得一隻役使妖獸,能做北荒妖君?”
雪豹悶悶地一掃尾巴,“其他人照顧你,我不放心。”
她揉揉雪豹毛絨絨的腦袋,緩聲勸他:“不用擔心,楚彥還活着的時候,我不去凡間便是。等你平定了北荒,我再來北荒看你。”
雪豹低嗚,沒有回答。殷徽輕輕給他順着皮毛,也沒說話。
白漓剛到她身邊時,因北荒動亂異常,便安靜地跟着她生活。後來北荒有所好轉,她夜半醒來,偶爾能看見他倚着窗外,或站在庭院裡,望着北邊出神。
“北荒安定,八荒都能平靜不少,我也能輕鬆許多,你說是不是?”
雪豹微微點頭,仍舊不捨地看着她。她淺笑着抱住白漓:“這段日子你好生想想,我去向司命說個情,請他寬限些時日。況且你的傷沒好,我也不放心讓你離開。”
晌午一過,殷徽便換了衣裳,前去沉霜殿。
白漓本想將她帶下崑崙墟,但顧及她不宜長途奔波,便將她帶回之前她住過的小院悉心照料。身份由來路不明的小仙侍,變作天君親指的天醫,路上碰到的仙侍們均是對她敬畏有加。殷徽不由得生出幾分世事蒼茫之感。
杜仲沒有像往常一樣迎出來,她拾階而上,敲響了正殿大門。
“神君?”
敲門聲在正殿裡悠悠迴盪,她細聽了會兒,裡面卻沒有迴應。
窗子沒有關緊,殷徽探身看了看,殿內似乎有人,便沒有繼續敲,乖乖站在門外:“仙侍們的傷,都是北荒妖魅所爲,我先替白漓賠個不是,另想求些藥草,給仙侍們醫治用……”
話沒說完,一旁藥房的鎖啪嗒落地。她一愣,朝門內微微行禮,悄悄走開了。
似是想到上次不慎碰倒藥櫃,她翻動抽屜的動作格外小心。
明玄立在窗邊,聽着隔壁拉動木屜的聲響,緘默不語。
之前白漓將藥房收拾完了,竟連一聲招呼也沒打,匆匆離開沉霜殿,避他如蛇蠍——自然是認爲他不近人情,想盡辦法折騰殷徽。
他心裡浮出莫名的不悅,看向自己的右腿。
有催長百草的能耐,卻不知如何醫治,只能拿仙法硬撐着。說不定等到所有仙侍痊癒了,她要離開崑崙墟了,他還得拖着腳傷找她問診。
殷徽很快挑好了藥材,躡手躡腳離開沉霜殿。明玄眺望小院,微微覷起雙目。
看來,是時候親自走一趟了。
赤芍兩人還在時,殷徽便察覺到崑崙附近的妖獸來路不一般。問過白漓才知道,竟是一些北荒舊臣聽說白漓要找她,在崑崙墟入口設了埋伏,有仙侍出入便圍攻一番,寧可錯傷不願放過,妄圖逮到殷徽,將白漓逼回北荒。
白漓現身後,妖魅們老實了一陣,很快又蠢蠢欲動。昨夜響徹崑崙上下的一聲怒吼過後,底下騷動一番,徹底安靜下來。
連累諸多仙侍受傷,殷徽自感愧疚,遂請杜仲幫忙,在小院裡爲仙侍們看診。
天醫親自出手,加上一隻很可能成爲北荒妖君的役使妖獸,仙侍們成羣結隊地往小院來,甚至有不少附近獨自修行的小散仙也遞了拜帖,希望面見天醫。
殷徽慶幸聽了白漓的話,否則看這盛況,一個個都用以命換命的法子來治,還沒治完她就得倒下了。
崑崙墟的日子過得舒心,除了被妖獸抓傷的,許多仙侍只被割破過手。殷徽不厭其煩,一一問診,開了方子抓了藥,又再三叮囑她們好好養傷,連杜仲也按捺不住,請她開了方子,急急忙忙跑走煎藥。
“這位仙子妹妹,我見你容色秀美,身姿窈窕,日後定能修成上仙。不如你陪我去凡間遊玩一番,我偷偷教你修煉之法,如何?”司命深情款款地執起一名小仙侍的手,桃花眼波光瀲灩,全不顧對方又羞又急,將纖纖玉手放在鼻翼前,動情地道:“幽蘭之香,沁人心肺……”
那幽蘭之香情急之下,甩了一巴掌來。司命大笑着躲過,刻意壓低聲音:“你怕什麼,本神君又不會吃了你——”
他聲音低沉魅然,刻意咬重了“吃”字,小仙侍氣得雙頰通紅,捂着臉慌慌張張跑遠了。
“不解風情吶不解風情,我看啊,得把明玄這冰塊搬上九重天去。再讓他待在崑崙墟,上上下下的仙子妹妹都要變成他那副德性。九天的老頑固們太多,整天吵得本神君頭疼,正好讓他出馬鎮一鎮……哎,什麼味道?”
司命再玩下去,仙侍們都要被他嚇跑了,殷徽便讓白漓燉了他最愛的蹄髈。
香味一散,司命眼冒綠光,從牆頭滑下來便竄進廚房。
白漓施施然擦了手,將門關好,掩住背後狼吞虎嚥的司命。殷徽失笑,轉過頭來,卻見不少仙侍目不轉睛地盯着白漓,一時啞然。
上古時天君封了八荒諸侯,有四海龍君和四荒妖君,個個都是龍鳳之姿,風采卓然。白漓雖然自幼顛沛流離,少有安穩日子,北荒血脈卻變更不了,穩穩傳承了一副好相貌。
他妖獸之身,算到如今八百餘歲,不過相當於凡人十三四歲的少年。雖然眉宇間仍有稚氣,但已經可以窺見日後英挺俊秀的容色。
被大大小小如花似玉的仙侍們盯着,白漓慢慢黑了臉,微微抿脣,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等……”
殷徽來不及阻止,已有一個少女模樣的仙侍大方上前,徑直攔在他面前,眼神亮晶晶的。
白漓後退一步,倏地化作一道白光鑽進殷徽懷裡,再探出來時,已變作一隻雪白的貓兒,兩爪掛在她衣袖上,警惕地打量仙侍們。
殷徽訕笑着,揉了揉貓兒的腦袋。
仙侍們面面相覷,大失所望,很快便散了。等殷徽收拾完庭院,乖乖蹲在杌子上的貓兒已不知所蹤。
準備好的說辭沒了對象,殷徽四下查看,主屋裡忽地有白毛一閃。
“你這傢伙,看我不……是你?”
一隻灰白妖獸蹲在桌上,不是白漓,而是先前傷了腿腳的那隻。
見她看着自己,妖獸前爪一推,將藥草推向她。
殷徽翻看藥草,奇道:“都是上好的仙草,你從哪裡找到的?都是司藥神君給你的?”
妖獸幽藍的眼睛直直注視着她,她嘆了口氣,去翻外傷藥。
“看樣子,神君應當沒有爲難你。他雖然看上去冷清,爲人倒還不錯。你今天回去了,記得好好養傷,再不休養,這腿就該瘸了。”
她捧起妖獸後腿,輕輕試探了骨骼——幸好沒有長歪,便沾了藥膏,一層層地塗抹上去。
“上次你不告而別,我還挺擔心的。不如今日在這兒歇一晚,我讓白漓收拾一下。”
妖獸默默地扭過頭去,幽藍眼底似有尷尬。
上次他趁她睡熟了,半夜偷偷潛回沉霜殿,險些被杜仲撞見。他沒料到殷徽會挽留他,便朝她搖頭。
殷徽卻會錯了意,詫異道:“還有哪裡不舒服?”不顧妖獸掙扎,將他抱了起來。
她身上帶着常年行醫的藥草清香,女子身體柔軟溫熱,令他結結實實打了個顫,不敢亂動了。
殷徽卻急着找他傷處,一面揉着妖獸腦袋,一面四下翻他皮毛。
白漓剛回來,正好撞見這麼一幕。
他在崑崙墟四處亂轉,吹了許久的風,終於冷靜下來,做足準備聽她訓斥,卻沒想到回來時撞見殷徽手裡抱着另一隻妖獸。
而且……似乎不是妖獸?
“回來了?來幫我看看,這傢伙不舒服,我一時找不到傷在哪兒了。”
之前偶爾有妖獸化出原形求診,都是白漓在旁協助。白漓漂亮的眼睛裡金光一閃,輕聲道:“你將它放下來,容我看看。”
灰白妖獸一落地,咻地便往外跑。白漓眼中金光大盛,陡然飛起一腳,那妖獸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無比地,栽進了院子裡的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