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手掌，看着掌心那項鍊墜子般的銳角三角形金屬片，那十隻感覺不可思議。
他再度以控物之力控制，想將其改變形狀，但發現不論自己怎麼改，它都保持着三角形。
它可以變大，但不能再縮小；它可以延伸出其他部分，但主體的三角形態始終不變。
那十將它變成了一枚戒指，戴在右手上，擡起來看看，好像還挺好看。
就在他研究這片三角形的時候，有水流順着不遠處的河流流淌而來，然後脫離了河道流向草叢，又穿過了大樹與鮮花，來到近處。
那十猛地擡頭，望向遠方，然後站了起來。
“你還真行。”他嘀咕，“竟然能追到這裡，但可惜還是追上不我。”
他嘿嘿一笑，轉身潛行而去，但只跑出幾米遠，就被一道水流困住。
水流之中，殺機四布，那十不敢向前，只能後退。
修長的女人從地面慢慢地浮出，彷彿是芙蓉出水。只是她姿色太平常，而且冷着一張臉，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芙蓉，倒像是女鬼。
那十面色鐵青。
他沒料到這女人早已到來，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
她看到了多少？
普拉迪從遠林中走了過來，陰沉着臉。
“你很好啊。”他邊走邊說，“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樣的能力，竟然可以控制雷霆。我還真是嚴重低估了你。”
“我哪有那樣的能力？”那十搖頭，“不過是你們的駕駛員太馬虎大意，把飛機開進了雷雲層裡，而我抓時機抓得好而已。”
駕駛員已經與飛機一起毀滅於半空，這事自然無從查證。
不過普拉迪倒是願意相信那十的話。畢竟，他也覺得那十不可能有那麼強的力量。
修長的女人一直盯着那十，雖不言語，但眼裡的光讓那十隻感覺一陣陣毛骨悚然。
“我們對你夠友好了吧？”普拉迪問。
“還好吧。”那十說。
“我們可以把你打個半死，再捆起來帶回去是吧？”普拉迪問。
“別逗了。”那十笑，“說得好像你對我是真友好似的。其實你一直很想按你說的那樣做對吧？只可惜卡特羅不允許。”
普拉迪眼裡殺機流動。
“別發狠。”那十誠懇地說，“發了半天也不能付諸行動，會更難受。”
“那十，我得感謝你。”普拉迪說，“原本我確實如你所說，既想收拾你又不敢，但你製造了那場空難，卻正給了我機會。”
那十一陣毛骨悚然。
剎那間，普拉迪的身形變大，化身成巨猿。他臉上的傷痕也跟着擴大，使那巨猿的面目看起來更加猙獰。
“我要把你撕裂成片！”巨猿狂吼着衝向那十。
修長的女人擡手，道道水花翻滾着將那十困住，使那十不敢有所行動。
那十擡頭看着高大的巨猿，認真地說：“你要是好好跟我說話，我可能還不會殺你。”
巨猿狂笑着擡手向那十拍來：“你去死吧！”
那十擡起右手，槍鋒戒指上涌起了一道波動，直接射在普拉迪的身上，剎那間，普拉迪的身體扭曲，僵在半空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將他的力量禁錮住、冰封住，於是他的身體就被自己的力量所禁錮、所冰封。
那十右手中指一彈，一道冰錐直接射入普拉迪的額頭，巨大的普拉迪露出恐懼的表情，一邊縮小一邊癱倒，最後恢復成人形，倒斃於地。
修長的女人大怒，尖叫着讓所有的水花砸向那十。
那十擡手一指，所有的水花在半空中僵住，彷彿凍結成了冰花。再一指，正要化身爲水向他衝來的女人也僵住。
那十一揮手，寒冰之瀾掠過女人，女人的身體立時遍佈裂痕，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冰花粉碎，化成了寒氣消散。女人倒在地上不住顫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滲出鮮血。
那十嘆了口氣：“何苦？”
女人掙扎着支起身子，盯着那十，眼神兇悍。
“大多數男人都有個臭毛病，就是對同性心狠手辣，可一見到異性就下不去手。”那十看着她說，“所以我多少有些不忍心殺你。而且你之前跟我也沒有什麼恩怨糾纏，不過是奉命過來找我麻煩。因爲我很厲害地將你打傷，所以你沒辦法抓到我，這就是最好的失敗理由。回去跟卡特羅這麼說就好——實話實說。”
說着，他轉身就走。
但走了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全身的汗毛都慢慢地立了起來。
女人在他身後冷笑着，用盡全力，在半空中用水流圈出了一個特殊的能量回路。
那十回頭，盯着那道能量回路。
剎那間，有一雙手輕輕地撕裂了空間，然後從那撕裂開來的空間中走了出來。他轉頭看了看女人，輕聲安慰：“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怪我先前沒對你們說清楚，才弄出這麼多麻煩。”
女人擡頭看着他，衝他一笑，然後昏死了過去。
來人穿着一身豎條紋的正裝，身材有些消瘦，戴着一副圓邊眼鏡，眯着眼睛，看起來像個很隨和的公司經理。
那是卡特羅。
那十豎起的汗毛又慢慢地倒下。
既然已經到了最壞的境地，那麼也就無所謂什麼恐懼不恐懼了。
這就像丟臉這回事一樣。沒丟之前，謹慎小心，滿心戒備與恐懼，等真丟了臉——尤其是丟了大臉之後，突然間就會覺得一切都沒所謂，也就那麼回事而已。
若是已徹底失去了名譽，也就不會再在乎名譽。
若是已徹底斷絕了生機，那也就真不用怕死了。
“好久不見！”那十笑着朝他打招呼。
卡特羅沒走太近，他站在女人前邊一點的地方，看了看普拉迪的屍體，嘆了口氣：“可惜。他是最年輕的部主任啊！”
那十隻是笑，彷彿看不見地上的屍體，也沒聽到卡特羅的話。
“一開始，我就應該自己來找你。”卡特羅說，“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死了。這事怪我。跟你無關。”
那十略略有些吃驚，然後誠懇地說：“這事不怪你也不怪我，是他非要殺我，我只能自保。”
卡特羅想了想，說：“還是怪我。明知他是心眼小的人，卻還派他來……”
“您找我有什麼事呢？”那十決定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也沒什麼吧。”卡特羅說。“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您跟我有什麼好聊的。”那十笑，“我就是個小人物。您應該找遲華他們聊。”
卡特羅搖頭：“我們的想法都已經根深蒂固，誰也改變不了誰，沒得可聊。但你不同。”
他再次看了看普拉迪的屍體。
那十說：“您老看他，讓我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
“豈只是你一個？”卡特羅說。
“什麼？”那十沒明白他的意思。
“其實世上所有的異能者，都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卡特羅說。“是的，我們擁有強大的力量，我們站在了生物界的巔峰，可我們的數量太少，我們的力量也並非強到無敵的地步。世界太大，我們要面對的是無數普通人組成的堡壘。他們視我們爲怪物，視我們爲敵人……”
“也不盡然吧？”那十忍不住插嘴。
“你接觸到的都是站在巔峰的人。”卡特羅說，“我們憑着幸運，領悟了異能力量的真諦，所以幾乎無人能威脅到我們。於是他們就採取了另外的辦法——拉攏我們，供奉我們，讓我們爲他們出力。”
“總統不也是異能者？”那十說。
“是的。”卡特羅說，“這點是值得慶幸的。但他身爲總統，屁股決定腦袋，註定會站在無數普通人的那一面。就算他肯爲異能者着想，但總統不是帝王，他不可能永遠坐在這位子上。”
“您想讓我入夥？”那十問。
“這世界不應該是這樣。”卡特羅說，“宇宙就是一個巨大的能量體，它無私地將力量送給所有人，所有人都應該有機會得到力量。可惜自然界並不公平，只將力量賜予少數人……”
那十忍不住說：“那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到底是在爲異能者考慮，還是在爲普通人考慮？”
“都有吧。”卡特羅說，“準確地說，我想建立一個由異能者管理的世界，但這並不意味着我要拋棄或奴役普通人。”
“你想將所有的普通人都變成異能者？”那十問。
卡特羅點頭。
“所以你才與華夫特合作，所以你才支持他犧牲那麼多人的命，去搞什麼實驗？”那十問。
卡特羅再點頭。
“那些被犧牲的人何其無辜？”那十質問。
“你知道‘犧牲’這個詞最早的意思是什麼嗎？”卡特羅問。
那十怔住，然後搖頭。
“古代人類對一切茫然無知，不知星球是圓的，不知日月也是巨大的星體，不知風雲雷電如何形成。”卡特羅說，“所以他們發明了神話解釋這一切，發明了神來供自己膜拜，以解釋一切無法解釋的命運和事物。他們祭神時，奉上自認爲最爲珍貴的肉食，也就是豬、牛、羊。被奉獻用以祭神的豬、牛、羊，就叫犧牲。”
那十點頭：“長知識了。”
“所以，所謂的犧牲，本就是爲了更多人的利益而被殺。”卡特羅說。
“你覺得這是對的？”那十問。
“當然不是。”卡特羅說，“但卻是值得的。”
“犧牲他人，不是什麼高尚的行爲。”那十說。
“是的。”卡特羅點頭，“但卑劣的事也總要有人去做。這就像爲了醫學發展，醫生必須去褻瀆同類的屍體，將之切割解剖。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那不同。”那十搖頭。
“那麼你能否接受用小白鼠做的實驗？”卡特羅問。
那十明白他要開始說衆生平等，老鼠也是生靈，憑什麼不一視同仁之類的道理，於是搖頭：“這些事我都說不清楚。我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所以我不常去思考這些意義深重的事。所以我雖然力量不弱，但也還只是普通的小人物。因此我知道，作爲一個活在人間的小人物，我們想得最多的就是好好活着，活得更好，不希望爲了什麼高尚的理由，就被別人折磨而死。”
兩人對視，許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