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洞中消磨到暮色暗沉,那人方纔離開,來到一條小巷的深處,將那門鎖按節律叩了七聲。
門開了,露出一張驚喜的臉:“主子。”
此人正是以前同緣客棧的掌櫃,不過是戴了另一張人皮面具。自從上次蘇淺出事,他們便及時捨棄了原來的據點,換到此處聯絡。
兩人進得內室,那掌櫃爲夜騏端來清茶點心,立於一旁:“奴才本就在猜測,前夜之事,是否主子所爲,只是沒想到,主子真的來了帝都。”
“此次事急,沒有預先告知你們。”夜騏抿了口茶:“近日還有無其他動向?”
“據我們的人密報,在花樓衚衕,有一處人家,從不見有人出入,甚爲神秘。”掌櫃稟報。
夜騏略略沉思片刻,笑了起來:“只怕那就是金屋藏嬌之處,今夜我倒想去看看究竟。”
他和封璃,的確約定過不探究對方隱私,但是多掌握對方一個秘密,日後自己便能多一份籌碼,既然已有線索,怎肯輕易放過。
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他便出發,在掌櫃的帶領下,來到那處宅院之外。
揮了揮手,那掌櫃立刻從袖中放出數只鳥兒,撲騰着翅膀往上飛。
守院的瞎奴,立刻覺察,躍身而起,直撲響動而去。
當他抓住其中的兩隻,發現不過是夜鳥,鬆了口氣,卻不知道已有人藉着這亂響,潛上了屋樑。
夜騏的輕功,本就出神入化,再有了飛鳥掩飾,更不易覺察。
他藉由移開的瓦縫,看向房內。
只見孤燈之下,坐着一個小腹微隆的女人,正是鳳歌。
他微微一笑,將一片羽毛,自那縫中放下。
當鳳歌察覺那悠悠而落的輕羽,擡頭向上看,正好看見縫隙之中,那雙幽深的眼睛。
她立刻想喊,但又馬上便將自己的嘴捂住,屏緊了呼吸,一動不動地和他對視。
此刻,鳳歌的心砰砰疾跳,無法判定,屋頂之人,是敵是友。
然而,無論如何,這都是她在這數月之間,見到的第一個外人,難免會心存僥倖,希望能帶給自己一線生機。
但只是一瞬之間,那雙眼睛卻消失不見,縫隙還原如初。
鳳歌的肩膀垮了下去,重新陷入頹唐,卻又在心中,留了絲希望……
夜騏暗探鳳歌,封璃不知,但是夜騏也不知道,此刻的封璃,正在幽寧山的洞中。
他們果真是同一類人,連彼此之間的算計,都如此不約而同。
封璃也同樣想知道,夜騏究竟藏着什麼秘密,所取何物。
當他躍入山洞中,看見果然有人來過的痕跡,微微笑了笑,便點燃了牆上的松香,察看四周有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然而夜騏也是極謹慎之人,將帶來的東西,又幹乾淨淨地帶走,封璃一無所獲。
正待離開,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輕微響動,像是又有人進了山洞。
立刻用指風滅了燈火,到暗處躲避。
過了片刻,來人也進入這石廳,卻並未點燈,而是直接躺倒在那石牀上,似在低聲呻 吟。
封璃凝神細聽,發現那聲音很耳熟。
是那個嬤嬤。
當他分辨出是誰,猶豫了一會兒,聽見那呻吟聲越來越痛苦,像是受了重傷。
他終究還是走了出去,當於嬤嬤察覺有人,立刻繃身坐起,蓄勢待發:“誰?”
“是我。”封璃沉聲回答,感覺對方長長舒了口氣。
“你怎麼了?”他問,揮手將松香點亮。
“沒事,受了點小傷。”於嬤嬤側着身體,躲避他的視線。
他卻仍然看到,她的右肩附近,染了大片血污。
“有毒麼?”他冷然問道。
“可能……有。”於嬤嬤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如實回答,此刻她的嘴脣,已經泛出烏青。
封璃看了她一眼,走過去,在她身後坐下。
“不用……”於嬤嬤明白他的意圖,着急出聲,可他的掌心,已經抵至她背上,真氣緩緩進入她體內,她的頭頂,逐漸冒出白色的毒煙,最後又慢慢散去。
“謝謝。”於嬤嬤的聲音裡,已經有些許哽噎。
“我不過是爲了她。”封璃冷冷地丟下一句,又從懷中摸出瓶特製的傷藥扔給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飛身上了崖頂,封璃看見不遠處有兩個人影,正在崖邊向下探望,料想是於嬤嬤的追兵。
本不想多管閒事,可那二人,發現有人自崖底上來,竟圍了過來。
找死。封璃冷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那兩人的身形猛地一滯,隨後便直直墜落入背後的深淵。
封璃如同什麼也沒做過一樣,轉身下山。
於嬤嬤一個人虛弱地躺在洞中,手裡一直緊緊攥着那瓶傷藥,眼中酸楚和欣慰交織。
她今日,也是被追得走投無路,才冒險藏進此處,卻未曾想,會在這裡遇到他,還得他相助。
儘管他幫她,不過是爲了蘇淺,她卻仍是那般感激上天,施捨給她這樣一幕,溫暖的回憶。
她閉上眼,淚流滿面……
封璃下了山,並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鳳歌處。
他去的時候,夜騏自然早就離開了。可是鳳歌卻還在恍神中,當身後的門突然閃開,她嚇得身體一顫。
“怎麼了?”封璃本就多疑,頓時覺得她有些異樣。
鳳歌回過神來,忙用手按住小腹,聲音虛弱:“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老覺得肚子隱隱作痛。”
現在,孩子是封璃最關心的事,立刻過來察看:“還有其他感覺嗎?”
鳳歌搖搖頭:“其餘還好,就是覺得特別乏,人也恍惚。”藉此將自己剛纔的失神掩飾得合情合理。
封璃把她扶起:“那還坐着,快去牀上躺下。”
鳳歌聽話地躺到牀上,合上眼睛。
封璃伸手探了探她的額,又不放心地去找啞奴,囑咐她一定要更加悉心照料鳳歌。
鳳歌在封璃出門之後睜開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那天晚上,封璃抱着鳳歌,許久,長嘆一聲:“等再過些時日……”
她心中頓時升起希冀,凝神等待他的後半句話。
可到最後,他卻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擁緊了她入眠。
鳳歌的一顆心,又悠悠盪盪地沉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離開之前,他對她再三叮囑,若是不適,一定要儘快告訴啞奴,他得到消息,便會馬上趕回來。
“好。”鳳歌乖巧地答應,心中卻不屑之極。
若說以前,這世上她還信封玦和封璃,到如今,天下已再無她可信之人。
所有人於她,都是負她之人。
再無區別。
尤其是封璃,將她的尊嚴踐踏在腳底,若是有一天她得以翻身,一定會讓他嚐盡她今日所受的屈辱,千倍萬倍。
而夜騏,雖然思妻心切,但見大驪朝中,局勢如此動盪不安,也沒有急着離開。畢竟那東西,他纔拿了三份,剩下的兩份之中,還有一份不知下落,他也想趁着這亂世多打探,看能否儘早得手。
既在此暫留,他自然不介意爲他的盟友,幫點小忙,多留幾分人情。
因此這日晚上,他便又約了封璃,在酒館見面。
而此次的封璃,尤其顯得行色匆匆,來了不久便告辭,說改日有空再敘。
“何事如此掛心?”夜騏問。
“鳳歌這幾日,有些不太舒服,我須儘早回去陪伴。”封璃如是回答。
夜騏心念一閃,便笑着擺手:“那你快些走吧,妻兒事大。”
“妻兒”?封璃在聽到這個詞時一愣,隨即心中生出一點暖意。
從小便失卻親情溫暖的他,其實對家,很嚮往。
若是那女子,真能心甘情願做他的妻,以後再有個精靈可愛的孩子,也的確能圓滿,他人生的缺憾。
“那我便先告辭了。”他微笑,拱手離開。
夜騏坐在那裡,看着窗外樓下,那穿行的人羣,心中卻有絲悵然。
他想淺淺了。
不知道此刻的她,在做什麼,有沒有想念他。
應該不會吧,她並不知道,留在府中陪伴她的,不是自己。
若沒有俗事纏身,他真想立刻就回到她身邊,好好疼那個淡如素梅的可人兒。
而且他也希望,他們能儘快如鳳歌和封璃,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可不知爲何,在一起已經這麼久,他也夠勤力,她卻一直沒有懷孕的動靜。
等這次回去,要找個大夫爲她看看,再帶着她去拜拜送子觀音。他正在走神,忽然看見不遠處的拐角,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
於嬤嬤?他微怔,即刻下樓。
當她察覺有人跟蹤,立刻警惕地回望,看見了他。
雖然二人皆已改頭換面,但他們還是能確定對方是誰,相視而笑,假裝無意地隔着兩三步距離同行。
“她還好嗎?”於嬤嬤低聲問。
“挺好,就是常常思念你。”夜騏嘆氣,每次看見蘇淺撫摸着玉鐲時的傷感,都覺得心疼。
於嬤嬤嘆了口氣:“無奈我這邊的事還沒辦完,不能去看她。”
“有需要我幫忙的,一定不要客氣。”他還是那句話,爲蘇淺做任何事,都是發自真心。
“好。”這一次於嬤嬤沒有多加推辭,她重傷未愈,又被人追殺,說不準真有需要他幫忙的時候。
夜騏爲她留了聯絡地址,便先行離開,以免惹人注意。
於嬤嬤隨後也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就在那天深夜,夜騏位於小巷深處的那個暗宅,大門被人輕輕拍響,掌櫃在門上的洞眼處張望,當認出於嬤嬤那雙熟悉的眼睛,立刻開門,將人讓了進來,又迅速關上門。
不久外面起了一陣嘈雜,有人在壓低聲音說話:“剛纔我看見她逃進了這條巷子,怎麼突然不見了。”
“該不會是躲進哪個宅子了吧。”另一個人說。
“挨個翻進牆裡去找。”又是先前那人的聲音。
掌櫃立刻拉着於嬤嬤,藏入了門旁的柴垛。
隨即便看見兩道黑影,從牆外掠進來。
掌櫃從地上摸起一顆小小的石子,往門另一邊的狗籠彈去。
頓時,一條三尺餘長的狼狗,直躥而出,狂吠不止。
那二人怕動靜過大,不得已只好迅速離開,去下一家尋找。
待巷中終於重新安靜下來,掌櫃才鬆了口氣,而這時,發現身旁的人,已經不動。
“醒醒,這是怎麼了?”他忙將於嬤嬤扶起來,半攙半拖入裡屋。
燈下,他看清於嬤嬤的現狀,嚇了一跳:面色煞白,滿身是血。
忙去找了傷藥,卻又忌於男女之防,不好爲她上藥,只得去叫了丫鬟翠兒下來,自己則去外面迴避。
而於嬤嬤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清晨,才勉強睜開眼。
當看清牀邊守了一夜的掌櫃,抱歉地笑:“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必如此客套,主子早就吩咐過了。”掌櫃擺手,隨即問:“爲何會傷得如此嚴重?”
“一言難盡。”於嬤嬤搖搖頭。
掌櫃見她不願明說,也不便追問,只是又爲她把過一次脈,讓翠兒服侍她喝藥,自己先回房休息。
到了那天晚上,夜騏回來,聽聞於嬤嬤來了,過去探視,並讓她安心在此養傷。
於嬤嬤致以感謝,夜騏只是微笑以應,說無需多慮。
但是第二天,她卻還是堅持要離開,走之前將一封信給了夜騏,讓他轉交蘇淺。
夜騏知道,她有她的秘密和驕傲,所以並未強留,只說這裡她隨時可以回來。
他用了“回來”,於嬤嬤感動,輕輕頷首,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大驪王朝風起雲涌,北越的太子府,也並不平靜。
本來自夜騏離開,假扮成他的魑魅就藉口事忙,既未回房陪伴蘇淺,也儘量避免跟皇帝碰面。
可這一日,他還在外面,突然有人來報,說皇帝藉口染病,竟單獨傳召蘇淺進宮探望侍奉。
心中一驚,他立刻回府。
蘇淺正當着急之際,見到他,立刻過來捉住他的袖子。
魑魅尷尬,假裝咳嗽,擡起胳膊,不動聲色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來。
此時的蘇淺,尚無暇在意,只問他該怎麼辦。
“我陪你去。”魑魅沉吟着回答。
主子離開之前,特意囑咐過,皇帝居心難測,因此必須謹慎提防,絕不能讓太子妃落了單。
聽聞他陪自己去,蘇淺鬆了口氣。
畢竟皇帝是長輩,無論真病還是假病,傳自己前往探望,都不好推辭。
但想起他之前怪異的舉動,又讓她惴惴不安。
眼下由夜騏陪着去,總算安心許多。
兩人隨即進宮。
當他們在宮門口下了馬車,“夜騏”只是和她並肩前行,卻再沒有像前幾次一樣,硬要揹她。
說不出來爲什麼,蘇淺覺得心中怪怪的,倒不是因爲她非要夜騏背,而是覺得這不太像他平時的性格。
不過她轉念又想,或許是夜騏在專注想今日的對策,所以未像以往一樣玩鬧。
但最近的夜騏,真的比以前,溫文爾雅許多,原本就忙,偶爾見上一次面,也十分規矩。
習慣了他又壞又痞的性子,這樣突然變文雅的他,她還真是不適應。
思緒繁雜之間,她聽見旁邊的人開口:“待會兒不要慌,我會幫你。”
“好。”蘇淺點頭,心中暖了幾分,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專心應對今日之事。
到了春暖閣,皇帝不在外廳,宮人領着他們進了內室,見他果真一臉虛弱地躺在牀上。
當他的眼神,瞥見“夜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怎麼也來了?”
“夜騏”走上前,微笑答道:“聽聞父皇生病,兒臣心焦不已,特地放下公事,與琴雅一起前來探望。”
“你倒真是孝順。”皇帝以手掩着額,看似疲倦,眼中卻閃過一點暗芒。
蘇淺也走上前,微微福身,輕聲說:“琴雅見過父皇,父皇好些了麼?”
皇帝見琴雅開口,立刻又換了一張親切慈愛的面孔:“唉,這人一老,生病了就特別想找個貼心細緻的人陪伴,偏巧朕又沒有女兒,就想起了你。”
蘇淺恭順微笑,心中卻有絲疑慮,那些妃嬪們,若知道您生病,還怕侍奉得不比女兒更貼心麼?
皇帝如同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嘆了口氣:“後宮裡的那些女人,都是虛情假意,口蜜腹劍,還是自己的親人最真心,你說是不是?”
蘇淺只好答“是”。
這時,宮人端來一碗藥,蘇淺忙往旁邊撤開,好讓她給皇帝喂藥。
豈料,皇帝突然一擡手推開:“看你便粗手粗腳的,讓琴雅來喂。”
頓時,“夜騏”和蘇淺都愣住,面面相覷。
皇帝則是一臉理所當然地望着他們,似乎對自己的要求,一點都沒覺得過分。
“父皇,還是兒臣喂您吧,琴雅最近身體不適,聞不得藥味。”“夜騏”說着,便直接從宮人手中接過藥碗,在牀邊坐下。
皇帝眸光閃動,隨後彎脣一笑:“對,朕怎麼忘了,琴雅有喜了,朕前些時,還特意送過青梅呢。”
聞言,蘇淺垂着眸,看似平靜,心中卻更是彆扭萬分。
“夜騏”假裝沒聽見,將一勺藥吹涼,喂到皇帝脣邊。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將藥喝下。
就這樣一口一口,直至整碗藥喝完,皇帝伸手拍了拍“夜騏”的肩膀,意味深長:“你今天,跟平時不一樣,似乎對朕格外有耐心啊。”
“父皇病了,兒臣自當更孝敬您。”“夜騏”回答得不疾不徐,起身站到蘇淺旁邊:“父皇還是躺下多休息,我們就不在此煩擾了,先告退。”
皇帝卻又一擺手:“你要是忙着公事,就趕緊去吧,琴雅不急,在這多陪我說說話。”
接着他把臉轉向琴雅,言語間似有淒涼落寞:“唉,這老人生病,就總想兒女陪,琴雅,你說是也不是?”
一席話下來,叫人進退兩難。
室內陷入僵持的沉默。
眼見自己將不得不留下,她忽然想起方纔他說過的話,腦中一閃,一隻手半捂着嘴,另一隻手直襬:“對不起父皇。”說着就衝到門口,扶着牆乾嘔。
“夜騏”忙走過去察看,她對他使了個眼色,他頓時會意,隨即轉過身來,臉色歉疚:“父皇,你看琴雅最近害喜,想要照顧您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罷了,回去休息吧。”皇帝笑了笑,目光盯在蘇淺的身上,叫她即便不回頭看,也能感覺得到,背脊上輕微發涼。
當他們終於出了春暖殿,兩人都不禁長長吁出一口氣。
自此,魑魅更加相信夜騏當初說過的話,皇帝對太子妃的意圖,的確不尋常。
爲防止皇帝再找藉口宣蘇淺進宮,從那日回府,“夜騏”便讓她臥牀休養,假裝真的體虛神怠。
皇帝之後,倒也識趣,沒再找她,但是那青梅,卻是每日必送,甚至還專門讓年老的宮女,來給蘇淺講懷孕中要留意的諸多事項,叫人尷尬不已。
魑魅也越來越擔心,只盼着夜騏能早日返回,以免夜長夢多,出什麼差池。
而那日探望蘇淺的老宮女回去,被皇帝單獨叫進內室,冷笑着問:“你看她真懷孕了麼?”
老宮女戰戰兢兢:“從面相上看,太子妃臉色尚好,害喜……像是……不甚嚴重……但每人體質……各有不同……說不好……”
“罷了,退下。”皇帝不耐煩地將她摒退,望着帳頂那交纏的龍鳳,笑了笑:“懷孕了,會不會更有趣味兒?”
遠在太子府中的蘇淺,忽然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此刻,夜騏在帝都,對家裡發生的事,尚一無所知。他正在極力打探,那樣東西的下落。
根據暗報,禮部侍郎餘啓,當年也與那件事淵源頗深,只是不知,會不會拿了其中的某一份。
夜騏決定先去探上一探。
而他去的這晚,可真是湊巧:朝中的那幾位大人,又恰好聚在餘啓家中密謀。
最義憤填膺的,依然是那位陳大夫:“如今這大驪王朝,還真是他們封家的了,別人都沒有說話的餘地。”
“沒錯。”王御史也嘆氣:“今日我剛提了一句軍中費用過多,便立刻被壓制到底。”
旁邊的一人冷笑:“軍隊乃封玦所握,是他們封家掌握天下的根本,怎可能減少開支,你也是盡往人痛處戳,莫怪人家壓制。”
“如此下去,兵權政權,全部被奪,可如何是好?”王御史痛心疾首。
林肅搖頭:“如今,他封家,便是天朝王法,即便再囂張,別人也無可奈何。”
一片唉聲嘆氣間,餘啓開口,不愧是衆人之首,他倒依舊能保持冷靜:“封家兄弟看起來一致對外,可他們之間,未必不內訌。一個天下,總不能一直由兩個人來坐,遲早要分出主次,而那兩人,又有誰願意屈居於另一個人之下?”
“這倒是。”林肅點頭:“封玦霸氣,但是封璃的實力,也不容小覷,你看他往日決斷朝綱,無論智謀魄力,絕不在封玦之下。”
“所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們現在應該靜待時機。”王御史也附和,表情略微欣然了些。
其他人也覺得,似乎又有了些希望,但餘啓又是一盆冷水潑下去:“但是即便封家兄弟內訌,那也是在將異己排除乾淨之後,凡是擋他們路的人,仍舊活不到那一天。”
衆人又覺得頹然:“那現在,我們到底當如何自處?”
餘啓笑了笑:“面上保持中立,暗中傾向於他們其中的一個,慢慢煽動他們內訌。”
此刻正伏在樑上的夜騏,微微一笑。看來大驪王朝,倒也還剩下了一兩個明白人。
“那麼傾向於誰呢?”有人又問。
餘啓沉吟片刻:“封璃爲佳。相應處於弱勢的人,更需要助力,也更容易接納投奔他的人。”
“的確,封玦其人,一路由他父親封濯扶持庇護,狂妄不羈,恐難以取悅。”林肅也贊同餘啓的看法。
其餘的人,細想之下,也都加以附和,隨後又商談了一陣,各自散去。
餘啓又獨坐了片刻,也起身去了臥房歇息。
四顧無人,夜騏輕巧地滑下,開始在書房中翻找,但並未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正當離開之際,眼神忽然落到那堆畫軸之中,似乎有一卷,格外小巧陳舊,將其抽出打開來看,裡面卻是一副半開的蘭花,並無落款,只題了四個字:幽蘭惜蕊。
夜騏的眼神,瞬間凝結,但怔了片刻之後,又將那畫按原樣捲起放好,悄然隱去……
第二天,夜騏又約了封璃見面,將昨日所聞,一一告知。
封璃仰面大笑:“好,很好。”
夜騏舉杯:“祝你馬到功成。”
封璃笑着言謝:“你幫了我大忙,要我如何謝你?”
夜騏眼中,流光一轉:“餘啓的命,日後留給我。”
封璃微怔:“爲何?他與你有仇?”
夜騏只笑不答,又與他乾杯,一飲而盡。
封璃便也識趣地不再問,將心裡疑慮,盡抿於酒中。
過了半晌,封璃又問夜騏:“你打算何時回北越?”
“不瞞你說,歸心似箭。”夜騏微笑,眸中思念,毫不避諱。
封璃的心中,自然還是免不了苦澀,但時至今日,他也已釋然許多,畢竟已有鳳歌母子。
“聽說夜垣也死了,你的天下,已指日可待。”封璃的話,夜騏只是輕嗤了一聲:“我從來未將他當過對手,但是……”
想起皇帝,他眼底升起些陰翳,不知道最近蘇淺有沒有被爲難。
“怎麼?”封璃敏銳地問。
“沒有。”夜騏立刻垂下眼瞼,避開他的探究。
“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便言明,在所不辭。”封璃和夜騏之間,始終保持着最恰到好處的距離,往前跨一步,可合二爲一,往後退一步,又互不干涉。
這樣纔是最安全可靠的盟友。
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敲門,是他們熟悉的節律。
兩人對視一眼,封璃輕咳,有人入內,急匆匆地在他耳邊低語。
他聞言,臉色立刻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