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心裡面所想的那個意思。”
眼看着韓宇的臉上浮現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陰沉之色，尹執的反應仍然十分平靜。
或者說，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一副什麼表情來面對韓宇。
“你的意思是說……”
韓宇說話的聲調似乎在無形中拔高了些許，當最後幾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又被壓得很輕，像在極力剋制着什麼。
“他們，死了？”
尹執忽然坐正了一下身子。
“其實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你說出這些話。Boss，你知道你在我眼裡，你和理查德最大的不同之處是什麼嗎？”
韓宇看着她，沒開口。
尹執自顧自地往下接道：“你和他的不同點，就在於，我在你的身上，能看到一種普通人的善良。這一點，在我這些年以來的交際圈中，已經很少見到了。”
韓宇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在你眼裡，像那種無視法律、無視生命，就像是電視劇裡面那些反派人物一樣的行爲，這樣纔是正常的？”
沒想到，尹執聽後就輕笑一聲，似是忍俊不禁。
“抱歉抱歉。”在韓宇皺眉的注視中，她擺了擺手，脣角含着一抹叫人說不清楚的淺笑，解釋道：“我只是突然覺得你這樣的話，也很像電視劇裡的情節。我沒想到在現實裡會聽到這麼……這麼……”
她好像一時找不到什麼比較準確的形容詞，在思索了片刻後，就又對坐在自己面前的韓宇展顏一笑，笑容美麗而輕鬆，卻讓人心底莫名滲出點寒意。
“現實不是故事。”
“但現實裡發生的事情，有時候比故事還要荒誕。你可能都完全想象不到。”
隨口接上韓宇的話後，尹執臉上的笑意總算稍稍收斂起來，正色地對他說道：“Boss，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話有點怪，你就當是題外話來聽吧。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相對的，有光明就有黑暗，有法律就有犯法的行爲，否則，人們爲什麼要制定那麼多的規則？”
韓宇冷眼看着她，斬釘截鐵地回道：“但我不想自己成爲犯法的那個人！”
“誰都不想成爲那個人！”
尹執又笑了，這也許是韓宇見到她以來，她在談話中笑得最多的一次。而且從她的笑容裡，韓宇看不出什麼迫不得已和淒涼之類的感覺。
她的笑，反而給了他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感。
“我直白點講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知道你擔心的理由其實也有一定道理。但咱們先拋開事情本身不談，在看到Boss你表現出來的一些態度之後，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把世界想得很美好，可你所在的位子，已經決定了你將來會接觸到一些‘不那麼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勸你還是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吧。”
尹執的話讓韓宇沉默了下來。
他低頭不語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道：“我知道有光就有暗，我還沒有那麼天真。不過我想跟你說的是，即便世界有黑暗的一面，我也不想自己或者我身邊的人和它沾染上什麼關係。理查德是理查德，我是我。我有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你過去可能習慣了理查德那樣的風格，可我也要提醒你一下，你現在需要來習慣我的風格了。”
尹執對此的反應是不置可否，她做了一個典型的美式動作，攤開雙手聳了聳自己的肩頭，而後才說道：“我的義務只是提醒你，我不會逼你去怎麼做。可能你對我的說法根本不認同，我也無所謂。不過我希望你至少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再表現得那麼‘詫異’了。因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韓宇同樣沒有迴應她這話，他往後靠了靠，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家女助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問道：“就這些了嗎？”
“什麼？”
“那五天裡發生的事情，你向我隱瞞的內容就只有這點嗎？”
“不能說隱瞞，我只是……沒告訴你而已。”
“這麼說來，就是還有了？”
見韓宇對自己的話明顯不太買賬的模樣，尹執也就懶得再鋪墊下去，想想便說道：“還有一個叫‘Mark’的人，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韓宇黑邃的眼睛裡頓時像是有一道幽暗的光芒掠過。
他直接回答道：“毛毛他們被綁架的消息就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的話。”
“據我所知，Mark也被‘處理’了。”
尹執輕描淡寫地丟出了一個猶如重磅炸彈的消息。
注意到韓宇驟然變化的臉色，她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很可惜，他不是在營救Jessica小姐他們的時候英勇犧牲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死之後，他留下來的人還能受到LJ的照顧。”
“是，理查德做的？”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韓宇的面部表情任誰都能看出那股僵硬到極致的感覺。
“沒錯。”尹執很乾脆地點點頭。
“理由？”
“在你回國之前，也許是因爲要向我隱瞞消息，所以你就找到了Mark，拜託他代爲照顧鄭家。可Mark他把事情搞砸了。這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代價？！”
突然，韓宇站起身來，雙手“砰”的一聲狠狠砸在了辦公桌的桌面上！
他一臉鐵青地盯着面不改色的尹執，從牙縫間擠出字眼來：“你們口中的‘代價’，好像也太‘隨意’……也太‘嚴重’了吧？”
“或者我換種說法你會更容易接受一點。”
尹執往後靠在椅背上，鎮定自若地和韓宇滿盛怒火的目光對視着，“你拜託Mark幫你照顧Jessica小姐他們，這並不是人情上的什麼友情幫助，而是你們之間達成的一項‘交易’。Mark他幫你可不是什麼免費的義務，他從你那裡得到了一定的‘報酬’。那麼相應的，在交易中沒有按照約定履行的那一方，爲此付出一定的‘代價’，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你這話是告訴我……”韓宇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你也認同理查德那傢伙瘋子一樣的做法？”
“我從沒這麼說過。”
尹執卻搖搖頭，進行了否認，“我知道這件事他處理過激了，所以我之前纔沒有告訴你這些。因爲我早就猜到你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對我隱瞞這件事的時候，有想過理查德那傢伙身上潛藏的危險嗎？！”
韓宇從未在別人面前顯露過這麼咬牙切齒的樣子。
“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在那傢伙眼裡，人命並不值錢嗎？！”
尹執沉默了一下，然後非常老實地搖搖頭，說道：“說實話，我之前雖然對他的做法感到驚訝，卻並沒有覺得事情有多麼嚴重。畢竟，他的做法符合我對你的印象，也算是恩怨分明。”
“恩怨分明？”
韓宇貌似被氣笑了，他的手指一下一下重重地戳在了桌面上，就像在質問尹執的內心。
“請問下這世上哪個‘恩怨分明’的人會隨隨便便做出這樣的事情？尹執！他這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把人打一頓、賠點醫藥費道個歉就能結束的小事了！他、殺、人、了！殺人，你懂嗎？！”
“……可我不認爲他會傷害允兒小姐她們。”
尹執擡臉看向韓宇，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奇怪的倔強。
“他不傷害允兒她們，難不成就可以隨便傷害其他人嗎？是嗎？！在你眼裡，其他那些無關的人，就都不重要，對嗎？！”
“我告訴你！也許你見慣了這個世界的黑暗面！但這並不意味你可以把它們認爲是‘正常’的！”
“在這世上，沒有誰殺了誰是理所應當的！”
“還有，我只問你，你要怎麼向我保證理查德他不會對允兒她們做什麼？！難道就憑他操縱的是我的身體？！”
尹執不再吭聲了。
從韓宇那不斷起伏的胸膛和猩紅圓瞪的雙眼，乃至是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全辦公室震響的怒吼聲，都在清清楚楚地提醒她。
她眼前這個平時向來溫和的男人，今天真的生氣了。
他真的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暴怒中。
彷彿是張開鬃毛的雄獅，連看人的眼神中都帶上了一股令人膽寒的凶煞氣勢。
好在，此時面對他的人是尹執。
除此之外，換了世上其他任何人，這時候恐怕都要被他身上爆發出來的那股恐怖氣場給嚇得戰戰兢兢了。
經過彼此一段詭異的靜默後。
韓宇才漸漸平復下自己的情緒一般，冰冷的目光投在尹執的身上，又問了一句：“還有嗎？”
“關於理查德的事情，只有這些。”
沒有對尹執這個“誠實”的回答作出什麼迴應，韓宇一語不發地站起身來，走向辦公室的門口。
直到走到門前時，他才霍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件事還沒完。之後你得給我一個真正的交代。”
話音落下，在尹執的視線中，那道高大的背影就拉開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關門離開了。
……
從LEON娛樂的公司大樓中走出來後，臉龐已經被口罩給包裹住的韓宇就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地望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羣。
模樣像是在呆呆出神地想着什麼。
直到許久之後，他茫然的眼神纔在恍惚中逐漸有了焦點，似乎是回過神來，低下頭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哦，導演……我這邊突然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我可能需要請幾天假……抱歉，我也不知道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