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皇甫子星急了:“春桃夫人,你怎麼能什麼都聽她的呢?那天是誰感激我救了她一命的?”

我繃起了臉,春桃趕快解釋:“大小姐大小姐,我沒有啦!別聽他胡說!我待會兒把他的衣裳都都剪了!”

……

之後幾日我們的速度很慢,我萎靡不振,很消極。我深深體會到那句話,誰都不是一個高聲一呼羣雄相應的大英雄。往往理念總是很美好,但在現實的摧殘下,卻那樣不堪一擊。

皇甫子星對春桃依然油嘴滑舌,但言語遲鈍的我應付不了皇甫子星。林辰星咳嗽漸漸好了些,我總是隔很久才能聽到他輕輕咳嗽,彷彿我開始有些懷念他的聲音了。他依舊頭戴斗笠,天氣也熱了,看上去倒也不奇怪。

反正我已顏面盡失,每日就接着爲林辰星點菜。望着他將我點的東西吃完,我便會有一種快感,能暫時抵擋我的消極情緒。一路上,見到他常喝的那種茶葉,便讓張大伯買下,這樣一來在客棧他就能喝自己喜歡的茶了。每到一個上等的客棧,我總會吩咐老闆爲他送去我點的宵夜。只要有皇甫子星在,食物都不會浪費。皇甫子星每次都大聲感激我,我都裝沒聽到,我說不過他的。他只要一提到林辰星,我就裝傻裝愣。

如今我做的並非爲還林辰星的情,現在我已經不關心他怎麼看我,是否厭惡我,我好像賭氣似的盡力關心他,從而發泄我內心的煩悶,抵擋空虛寂寞。我也不再回首過去,那天在廟裡我真的丟了愛:是我自己放棄了我的愛。

這一日,到了春桃的老家的村子外,我振奮精神,準備好去看春桃的家人。

春桃猶豫的說着,“大小姐……大家得在這裡住一宿,我雙親瞭解大小姐的情況,我擔心他們傳出去會引起太多人關注。”

我笑着說:“要不我就裝成你的僕人好了。”

春桃大驚的說:“這怎麼可以?”

“這怎麼不可以?你待我如此好,把我當親姐姐一樣,就讓我照顧下你怎麼不行?”

春桃又要說話,皇甫子星說:“就裝一下嘛,春桃夫人!你嫁了我,以後我也替你找個僕人。”

春桃白了他一眼說:“纔不嫁你呢!”一行人說笑着,來到了春桃老家。

從房子看上去,應該還算富裕了。屋裡的人很熱情的出來迎接,進去後,一片喧鬧,我們一行人望着春桃激動不已地對她夫婦行禮,兩三個比春桃小些的孩子圍着她。

鬧完後,大夥兒來到間大屋子。一行數人在門口兩邊站着,春桃的父母坐着。我看看她母親,皮膚白白嫩嫩的,三十多歲,沒一點皺紋,眉毛細細的,一雙丹鳳眼,鼻子嘴巴都很精緻,典型的江南女子。春桃的父親看上去開始禿頂了,看着比春桃的母親要蒼老很多。

春桃轉過身見我們都站着,連忙道:“趕緊請……客人就坐。”春桃的母親盯着我,問:“這都是些什麼人?”春桃望着我,有點猶豫,我忙說:“哦,我是春桃姐姐的貼身丫鬟,如意見過夫人!”說着我行了禮。

春桃母親立刻顯得高貴了許多:“春桃,你怎麼找個這麼美的女孩子當丫鬟?她以後要是勾引你家大小姐的丈夫,那你可怎麼辦啊?”

春桃臉都紅了,“娘,我家大小姐的丈夫關我什麼事啊……”

她娘說着:“你可是當朝丞相千金的隨身丫鬟呢,你家大小姐的丈夫以後肯定有很多房室。你說不定還能被收房呢!一生都有着落。”她望着我,兇巴巴地道:“你這丫頭長的跟狐狸精一樣,她以後定跟你爭,你得爲你自己想想啊!”

春桃一臉無奈,剛想說話。我連忙說:“夫人您對女兒的愛着實令人感動呀……”春桃輕聲道:“這是我晚娘……”我有些尷尬,“愛繼女如親骨肉,更是感人。”皇甫子星小聲道:“哼,都賣出去了,還愛呢。”

春桃的晚娘說:“好了,你也別油腔滑調,你要是我丫鬟我就把你賣到窯子裡,你這姿色肯定能賣個不錯的價!春桃,你去跟你家大小姐說一下!”

張大伯哼了一聲,要開口,我忙說:“其實,大小姐正好也有這個打算!”春桃脫口而出:“大小姐?”我接着說:“我家大小姐很小心眼,嫉妒心強,說她丈夫不可以娶妾,其他人連她的丈夫是碰都不可以碰!(身後的人不約而同的輕咳幾聲。)再者,大小姐的夫婿必定是人中之龍,怎麼可能看得上我。按理說我應去青樓(後面咳聲更大)可我不懂琴棋詩畫,手腳也笨,只怕青樓的媽媽也只會讓我做個打雜丫頭(身後的咳聲都消失了)……”

春桃的繼母道:“你的臉蛋還算漂亮!”

“您可真是擡舉我了!現在都講究才貌雙全,我笨頭笨腦的。只能賣個臉蛋,青樓裡的人不願開高價。我家大小姐嫌價低,還沒有買我花的錢多。賣了賠本,就讓我來伺候春桃了。”

春桃的繼母一直盯着我,我面帶笑容,她總算看向了春桃,春桃低着腦袋,幾乎快急死了。她又接着說:“看來你家大小姐心胸很狹隘,那你以後嫁誰?”

皇甫子星聽後挺身而出,剛想開口,就被我搶先:“他是丞相府裡打雜的,名叫梅錢。工錢是春桃姐姐的一半!他愛慕春桃姐姐已久,他人不錯就是沒錢,對春桃姐姐是真心的……”

春桃的繼母發飆:“這裡有你說話份麼?懂不懂怎麼做下人啊,欠打!(林辰星忽然咳嗽。)春桃,你必須管教好她!”春桃終於哭出來了。

她望着皇甫子星道:“下人也妄想娶丞相千金的貼身丫鬟?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個窮鬼!”

皇甫子星反駁着:“下人怎麼啦?下人也敢娶春桃!下人要是喜歡大小姐,照樣敢娶呢!”(林辰星繼續咳嗽。)

春桃母親急了:“你能給多少銀兩?”

皇甫子星說:“您要多少呢?”

春桃的父親道:“她已經被我們賣了一回,剛剛她也給了些積蓄我們。這位年輕人若能真心待春桃,不給銀兩也行……”

春桃的母親怒吼:“養她那麼大白養啦?兒子上學不要錢?等我們都老了要是沒錢怎麼生活?”她扭過頭望着皇甫子星道:“我原本不願將她嫁於你的!下賤奴才!但是她已經這麼大了就得嫁人,不然說不好會幹些啥丟臉事呢!”春桃泣不成聲。

皇甫子星惡狠狠的道:“你開個價吧,以後春桃和你恩斷義絕,她便是我的人了,誰敢再欺負她,便是欠打!”

春桃的母親琢磨了一番說:“那就四百兩吧!”春桃哭訴:“以前賣掉我就四十兩,難道如今還得給你四百兩麼?”

春桃的母親振振有詞:“等你一出嫁,每月就沒什麼積蓄了!以後看望我們也拿不出錢!這窮小子比你的工錢拿的還少哩!這四百兩算是你這輩子欠我們的!”

皇甫子星道:“她哪有欠你們的?”

春桃的母親道:“肯定欠啊!她爹把她養大,她便欠她爹的!我養了她弟弟妹妹,她便欠我的!你要是不出這錢,我就不讓你娶春桃!”

皇甫子星道:“管你讓不讓,我娶定她了!”

春桃的繼母冷笑着:“好啊,你娶唄!但春桃就別想再進這個家門!”春桃嚎啕大哭。

皇甫子星道:“我把錢給你,你以後就不爲難我們麼?也讓春桃回家見親人?”

春桃的母親道:“誰願意見你這下賤坯子!她來不來隨她!”

皇甫子星道:“行!就這麼定……”

我趕緊說:“梅哥,你這會兒沒這麼多錢吧!要不,大夥兒都出去準備銀兩,也讓春桃姐姐與家人團聚。明天帶錢來接春桃姐姐!”

春桃母親罵着:“這丫頭又多嘴,該打!”張大伯就要開口,我打斷他:“不好意思啊,春桃姐姐,你覺得成不?”春桃含着淚點點頭,我趕緊拉着張大伯的衣角笑着說到:“那我我們就先告辭,林多謝您的款待!梅哥,走吧!”

沒一個人送客,我領頭走,皇甫子星說:“方向反了!”我應了聲,轉身隨着他走,出了春桃家。

我跟皇甫子星騎着馬在前,張大伯和林辰星在後。走了段路程,我猛的笑了,感覺很暢快。笑完,他們都不出聲。轉過頭,見皇甫子星滿臉怒火,張大伯表情嚴肅,林辰星的臉被斗笠擋住。我問:“你們怎麼都不笑?沒覺得我演技不錯?”

張大伯說:“大大小姐,老身今晚可去懲治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我先是一愣,隨後又笑了:“張大伯,她罵的哪裡是我?我又不是春桃的丫頭!我幹嘛要氣呢?”

皇甫子星也笑道:“知己,誰的對,我既不是梅錢,也不是下人,她罵的不是我!”

我笑了下:“皇甫子星,你讓我刮目相看了。你今天把春桃放在了金錢之上!”

皇甫子星皺起眉,大叫:“呀,我都忘了說價,你都不提醒一下?這算哪門子知己?”

“我將你說成下人,已替你省了不少錢!還不感激我?那繼母若知你有錢,必定不斷找你要錢,你又視錢如命,春桃也會不得有安寧的。如今直接買下她,沒了後顧之憂。”

皇甫子星嘆着:“我家春桃夫人真命苦,連嫁人都得被賣!”

我嚴肅的說:“春桃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她吃盡苦頭後,仍然有這麼善良的心。”我猛的想起林辰星,春桃快要脫離苦海,林辰星呢?

皇甫子星望着我道:“我娶到春桃,算撿到便宜。那你的事……”

我惡狠狠的望着他道:“這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皇甫子星湊到耳邊,小聲道:“做主的人不說話。”

我微微一笑,很小聲的對他說道:“你若是再敢胡扯,我將你舌頭割掉。”

皇甫子星大笑:“知己,你最近怎麼了這是?從那日在廟裡便發現你不正常,今天心情好,可以說了不?”

“你見我剛開心點又來惹我生氣是不?”

皇甫子星油頭滑腦的,“你總得跟我說吧,不然我心裡老掛着。”

我擺擺頭說:“皇甫子星,別提這事,那日我想透了,我其實就是一白癡,所以就一直不開心。”

皇甫子星等了半晌,見我我開口,他賊笑,“知己,你當我是白癡麼?”他繼續喊:“張大伯,林公子的那些藥都吃了沒?近來晚上還咳麼?我的話大小姐不信,還是你來跟她說吧!”

張大伯呵呵笑道:“都吃了,林公子也好多了,夜裡不怎麼咳,請大小姐安心吧。”

我惡狠狠的望着皇甫子星,他賊眉鼠眼的,我說道:“張大伯,等他把春桃買下後,我們把他扔河裡。”

張大伯笑着說:“好的。”

皇甫子星依舊賊笑,“大小姐方纔跟告訴我,她……”

我嘆着:“還是別讓春桃成寡婦啦,留他一條狗命!”

張大伯又一句:“好的。”皇甫子星嘎吱笑了,林辰星終於輕咳了一聲。

那晚大夥兒露宿在一個樹林裡邊,沒有春桃,我覺得很寂寞。我們一起坐在篝火邊聊着。皇甫子星常問張大伯問題,張大伯老實的回答。皇甫子星從不看林辰星,儘管林辰星就坐旁邊。很多時候,我感覺林辰星隔着火在看我,可我每回擡頭,見到的都是他的斗笠。

皇甫子星想念春桃,我們的話題一直圍繞春桃。

皇甫子星嘆道:“知己,你說春桃的母親這樣待她也罷了。她爹怎麼也這樣?”

我亦嘆道:“或許就由於她是女孩子?”

皇甫子星望着我道:“那你不也是女孩子,你爹孃怎麼對你的?”

我說:“我爹孃對我可好了,都把我當掌上明珠。我爹還說,我才很小那會兒,他一想到回家就能看到我,便忍俊不禁。我娘總是護着我。但我很笨,是笨蛋,讀書不好,做什麼都笨手笨腳,若換做別的父母,早被氣死了!你覺得我是不是很有福氣?”

皇甫子星長嘆說:“真是走運啊,你有那麼好的爹孃,你卻沒法孝敬二老,心裡肯定很難過。”

我點點頭,卻沉思了會兒,說:“我爹孃從小就跟我說,最好的孝敬就是好好愛護自己的下一代。他們怎麼愛護我的,我以後就怎麼愛我的下一代。我很想他們了,但是我不難過,我孝敬他們的方式就是愛我的孩子,讓他獲得我所獲得的快樂。”

皇甫子星久久不出聲,終於嘆道:“你這話真是天理不容!”

我繼續道:“這都算天理不容?我跟你說個故事,我爹很幽默,我娘廚藝好,我的一些朋友都樂意到我家裡聚會,然後嚐嚐我孃的手藝。有一回,大家談到“孝順”,有位好友,就在我爹面前說,要求子女孝順的爸媽都不是真心愛子女的爸媽。話一說完,沒一人敢接話了,就怕我爹不高興,但我爹樂呵地道:‘是啊!因爲真心愛子女的爸媽從子女那裡已獲得了很多快樂和感動,早就滿足啦!’並非所有爸媽都這樣想。在我們那邊還有個事,一對夫婦到公堂之上要求女兒還撫養之債,說是,一滴奶就一百兩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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