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皇甫子星來叫我們出去用膳,桌上的碗筷已經放好,張大伯和林辰星坐在那兒等,我們跟張大伯打了招呼,林辰星當然是默不作聲。他僅僅在我剛進門時瞥了我一下,之後就始終垂目望着桌子,我也好奇的看了幾眼,上面也沒啥異常,然後坐到他旁邊,一直盯着他。趕了這麼久的路,風吹日曬的,但他的臉依舊白皙,發跡清晰,那身白色衣裳應該是才晾乾,上面還留着水痕,必是昨晚換下來洗的。那麼他晚上穿的啥?張大伯的衣裳還是沒……

“知己,想啥呢?”皇甫子星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回過神,趕進回過頭,只見除了林辰星,其餘人都望着我,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皇甫子星眯着眼。

我有點窘迫:“想吃飯啊,有意見不成?”說完,拿着我跟前的碗筷,放到林辰星面前。

他們大笑着,我趕緊收回來,忘了他前面已有碗筷了。林辰星臉色未變,頭都不擡。

皇甫子星怪聲怪氣:“知己,餓的昏了頭吧!”

我緊張得半死,張大伯吩咐上菜。我瞪了皇甫子星一眼,又看向春桃,她低着透不敢看我,我嘆道:“春桃,你如今都不跟他吵嘴了,難道徹底人數了?”

皇甫子星得意的很,“自然,夫人對我百依百順,一切我做主。”我的陰謀得逞,忍不住笑出聲。果真,春桃豎起了眉毛,“誰說都是你做主?”

皇甫子星也不示弱,“自然是我做主!我武藝超羣,家財萬貫,相貌堂堂……”

春桃怒斥:“我不想理你了,我不認識你!”

皇甫子星愣住了,我陰笑,“皇甫子星,上鉤了吧!”

皇甫子星這才大悟,“知己,你整我啊?”他回頭看着春桃,馬上變的嬉皮笑臉,“自然是誰用情更深誰做主,對不,夫人?可那不也是我做主麼?”

春桃害羞了,“沒個正經!”

我故意捂着腮,對張大伯說:“張大伯,有治牙酸的藥沒?”

皇甫子星對着春桃嘻嘻的笑,瞥我一眼,“我夫人不認爲酸就行了。”說罷,瞥了林辰星一眼,接着說:“知己,你得向我學習學習……”

我堵住耳朵,跟張大伯說:“張大伯,我不要藥了,給塊磚頭我。”

張大伯笑着,“金公子也是好心嘛。”

皇甫子星對着張大伯張着嘴:“張大伯,我以後叫你‘知己伯’如何?”

食物上桌了,皇甫子星的注意力馬上到了桌上。張大伯家的早餐比客棧裡豐盛的多,我挑了幾碟清淡的食物,放到林辰星的前面,我沒給他夾菜,怕會讓他感覺被強迫了。

吃完後,大家就等着皇甫子星。這回他都吃得有點勉強了。

皇甫子星好不容易纔吃掉了所有食物,哭着臉對張大伯說:“張大伯,下次可別弄這麼多吃的啦,萬一把我撐死了可如何是好?”

春桃氣了,“撐死最好,吃這麼多誰養的活你啊?”

皇甫子星很正經的樣子,“夫人,別擔心,夫君在家不會吃這樣多的!”

大家都大笑。林辰星儘管沒擡眼,但嘴角有絲笑意。

張大伯問:“大大小姐,你有啥打算沒?”

“張大伯,現在你是這家的主人了,就別爲我擔心啦。”說罷,我跟着林辰星說:“我們去林中轉轉吧,帶上你那把劍!”他沒反應,我有點慌。

張大伯道:“我願跟大小姐一起去。”

皇甫子星道:“沒關係,也就在附近。別人想兩個人獨處!”

張大伯望着我這邊,我笑着點點頭。

皇甫子星大聲道:“夫人,我也帶你去四處轉轉。”

我小聲對林辰星道:“我去門外等着你!”他仍然沒反應。可我已想不到其他辦法,只能起身,春桃和皇甫子星也起身,春桃說:“我們陪大小姐一起到門外吧。”皇甫子星說:“對呀,省得知己迷路了。”

說完我們仨離開飯桌,我心裡很緊張。若他沒來,我就太丟臉了。

來到門外,我讓皇甫子星和春桃離開,免得在他們面前丟人。皇甫子星示意春桃跟他離開,春桃問:“林公子可沒反應啊,他要是不來呢?”皇甫子星邊走邊道:“放心,他肯定會來的。他不過不想當着我們的面被知己指使罷了。再者說,若他沒來,知己走迷了路或有個三長兩短,他的良心怎麼過得去。”隱約聽見春桃的聲音:“若大小姐真出了事怎麼辦?”皇甫子星說:“知己傻人有傻福……”

我獨自站在那裡,感覺有好多人盯着我看。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我的手不自主的撓我的髮髻,終於,將春桃扎的絲巾給拽下來了。隨後髮髻便鬆了,再接着我那精美髮式毀了。本來我還等的着急,這會兒到盼着林辰星不要來了。我的長髮泄至腰間,正琢磨要不要讓人送我回房去,就見林辰星過來了。

他帶着劍,低着頭緩緩走到我旁邊,沒擡頭,面無表情。我稍微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看我,我趕緊用手理順了長髮,心裡七上八下:他八成以爲我是有心的,故意勾引他,那我多委屈,我若有那心思,自然不會這樣狼狽……好不容易用絲巾紮起了頭髮,擡眼望着他,正碰上他的雙眸,好亮的一雙眼睛啊。不過他立刻望着地,或許不願看我這樣窘迫的樣子。

我朝一片果林邁去。在牀上躺了好些日子,渾身沒勁,步子很慢。還好這軀體有練過武,否則,我肯定跟林妹妹一樣柔弱。林辰星隨在我側後方,步子輕而緩。

進了枝繁葉茂的果林裡,我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然後要林辰星舞劍給我看。他這會點頭了,拔出劍,起舞。我望着那白色的影子,在綠林之間舞動,姿態輕盈,動作乾淨利落。我不懂這些招數,但在我看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這樣瀟灑輕盈,如白鶴優美的越過清潭,我託着腮望着他,陶醉的無法自拔……

不知何時,他已經收了劍,來到我前面,望着地。我有些緊張,笑着道:“又盼着我短命?”

他坐到了我旁邊。周圍都是青翠欲滴的樹木,葉間點綴着小小的果子。這是我跟他頭一回這樣獨處,不用擔心被打擾。彷彿我們出在一個只屬於我跟他的小宇宙中。

我們安靜地坐了半晌,我纔開口,“你,喜歡張大伯家麼?”他點點頭。“最近幾天睡的好麼?”他點點頭……連串的廢話後,我突然脫口而出:“夜裡張大伯給了你睡衣沒?”話一出口我恨不得把舌頭給割了。林辰星的頭垂下,極輕的點了點。

之後的十幾日,只要是我說的話林辰星都會聽。

每日早晨,皇甫子星和春桃到外閒逛,我讓林辰星陪我去林子裡,舞劍給我看。他依舊不開口,但他舞劍的時候的表情卻有難得一見的輕鬆之感,完全忘記周圍的一切。

他收起劍之後,我跟他就靜靜坐在果樹下,我再問好多問題,除了吃飯睡覺這類問題(他向來是點頭的),我還會問好多白癡問題,譬如說:你中意白色不?(他點點頭)你四歲就學會書法?三歲?(他點點頭)這麼小就會啦!你怕冷不?(不理我)你愛下雨不?(不理我)你愛早晨不?(他點點頭)愛吃青菜不?(不理我)愛吃西瓜不?(微微點下頭)那瓜子哩?(不理我)……

有些時侯我都歎服我這百折不撓的精神,居然能問出這麼多白癡問題。稍有點智商的人都會自感慚愧而放棄,可我就能堅持不懈!問多少回都不厭煩。他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問,一旦他點了頭,我便更加帶勁,總之沒什麼能攔住我。我忽然發現自己真有騷擾人家的潛質。他若非已被以前的大小姐折騰得沒了力氣,只怕他早已將我踢飛了。

林辰星總是看望着地上。有時候我會問他是否想睡覺,他便會擡頭看我一下。眼睛發又亮,儘管只是瞬間,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瞳孔裡傻笑着的我。

坐到一起回去用午膳,吃完我去休息。下午時間,林辰星會到書房中看書練筆,舞文弄墨。我覺睡醒了便去瞎攪和,叫他跟我一同寫寫畫畫。

一日,我站到他旁邊,將紙鋪到桌面上,跟他道:“你來研墨!我手腳太笨,怕濺得滿桌都是。”他輕輕拿起墨塊,小心翼翼地研了起來。我抓着毛筆在一旁看着,看見他修長的手指,我都心生嫉妒……

他研好墨,收起了那纖纖玉手,我方纔回過神,我輕咳一聲,拿筆蘸好墨,就畫了個勾勾,將筆遞會給他,“這個是貓的尾……貓,你畫。”他好像稍稍微嘆了口氣,拿接過筆勾出一隻栩栩如生的黑貓,將筆擱下。“很好!”又提起筆,胡亂畫了一些叉叉,“這都是蝴蝶頂上的須……蝴蝶,你畫。”他無奈的畫出了蝴蝶,又將筆放下。我思索了一下,又抓起筆,在紙上寫了些數字2,“它們是鴨子!”他也不擺頭不嘆氣了,或許知道這就是我的風格,繼續畫完。

我轉過臉笑着望着他的雙眸,他也正望着我,明媚的眼眸裡有些許笑意,可轉瞬即逝。

從此後,我就想法設法跟他在一起寫寫畫畫。

我們總是折騰到吃晚膳的時辰,再一同走向飯廳。席間,我與皇甫子星春桃笑談,林辰星不參與,只是低頭吃飯,但我不那麼緊張了……

傍晚,我們一塊而到田裡散步。每當遠遠看見皇甫子星和春桃,便帶着林辰星走別的路。用皇甫子星的話便是:“重色輕友,得了別人就不要知己了!”我通常的回答就是:“你我都一樣!”

天還沒黑,我會叫林辰星跟我一同進行一些對大自然的深入的討論。

等天黑後,我便開始閒扯。若說上午是我問他白癡問題,那晚上便是我大談自己想說的。

我跟說訴我未來的那個時空,人類的科學技術很發達,社會發展迅猛,可與此同時,這樣的發展也抹殺了最純真的心靈。大家都變得很浮躁,儘管那裡很富裕,可那裡缺乏真善美。

我聊得話題包括親朋好友,趣味瑣事,到過的城市,學過的知識……

……

我感覺自己如水草,林辰星的陪伴和他的安靜,就如溪水一般圍繞着我,我可以盡情的舒展,那些胡亂的思緒就像那些葉子,在水裡肆意舞動,無所顧忌。

說的累了,便靜靜走。每次都走到子時纔回去休息。夏夜,繁星閃爍,漫天的螢火蟲飛舞,林辰星的身影在月色中,如一道光,隨在我身邊。

林辰星的神色漸漸不那麼憂鬱了,但我還未等到他跟我開口說話,大哥潘立青便來接我了。

他以前說會到張大伯的老家來接我的,他來之時,便是我們要走之日。

那日天有些陰,我剛準備午休,春桃來通知我,大哥到了,張大伯的父母都很興奮,現在相府的少爺和大小姐都到他們家了。我去迎接時,大哥已見過張大伯的雙親了,正跟張大伯走出大廳。見到我,他便笑了,“妹妹儘管瘦了點,但望着依舊漂亮。”我笑着,“大哥,你可是越來越會說話啦!”他的目光移到我後面,依然笑着,“辰星,你看起來也好多了。”我回過頭,見林辰星和皇甫子星過來了,在我身旁停下,林辰星垂着眼點點頭。

大哥抓林辰星的手把了把脈,嘆了一聲:“辰星,你身子已經恢復,但你依然太過焦慮。我還未打聽到你大哥的去向,不過你父親仍然活着,我已找了一處隱蔽的農戶,你先到那邊安心住着,等着我的消息就行。”

林辰星聽完擡眼望了我一下,但又立刻垂下眼睛。我的心如刀割,林辰星若到那裡去了,我們便不能在一塊兒了。可我也不可以讓他跟我回去,只好暫且不說這個事,對大哥介紹皇甫子星:“大哥,這是皇甫子星,不,金盛,世間第一討債奇才,視財如命,是小妹我的知己,還與春桃定了婚。答應爲我們討賬,不收利息都行,你可以放心的用他……”春桃在我後面一直笑。

大哥沒等我介紹完,便極其熱情地抱拳對皇甫子星道:“久仰久仰!皇甫子星兄可真是奇才!叫我立青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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