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居然……
睿昕哥真和她再遇上了?!
而且還剛好是在八強戰上!!!
4月18日傍晚六點二十分,海陵賓館。
當看到八強戰抽籤對陣的一剎那,聶雲羿的大腦略略有種宕機的感覺,以至於一直以來都是無神論者的他此刻也下意識地懷疑宿命是否存在。
上屆春之蘭杯八強戰的對局結果,堪稱聶雲羿記憶裡的一根硬刺。
當時,面對尚被認爲是華夏領軍的七冠王林睿昕,年僅二十歲、還被普遍認爲是一名新秀棋手的芮昭竟執白祭出一把驚世駭俗的飛刀、把對方殺得潰不成軍!
僅僅114手,那會的芮七段便將當時身爲華夏棋聖的林睿昕斬於馬下、首進世賽四強!!
毫無疑問,那一局屠殺,對華夏棋壇的象徵性人物林睿昕的打擊是全方位的。
之後兩年內,林睿昕甚至連世賽八強都再未進過!以至於有不少圍棋評論家都將其視爲林睿昕徹底落幕的標誌性事件。
從那天起,林睿昕與芮昭之間那水火不容、近乎成仇的緊張關係,就成了棋界衆所周知的秘密。
對此,聶雲羿自然無條件站在林睿昕這邊。他也一直夢想着能在賽場上親手擊敗芮昭,爲偶像挽回顏面,更將“林睿昕雪恥”視爲自己前進的動力之一。
可剛剛與芮昭的一番談話,卻讓小聶七段心裡原本涇渭分明的界限開始模糊起來。
芮昭那總是帶着點溫柔卻又異常堅定的聲音、那些從容而大度的話語,總是令聶雲羿有些動搖。
而至於芮昭拂過他頭頂時傳來的體溫嘛……
想到這,小聶喵的臉瞬間又紅成了洋柿子。
他忙煩躁地伸手揉亂了本就一向不太平整的頭髮,同時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理智上,他無數次告訴自己:支持睿昕哥是理所當然!
他期待着自己的偶像能在這場關鍵的八強戰復仇中,狠狠教訓一下當初那個鋒芒畢露的芮昭,洗刷兩年前的恥辱!
這不僅是偶像的榮譽之戰,更是支撐着像他這樣以林睿昕爲榜樣的萬千棋迷的信念之戰!
可心底最深處,卻有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念頭在悄然滋長……
他好像……有點不希望看到芮昭輸。
這個念頭甫一冒頭,就像細小的藤蔓迅速纏繞住聶雲羿的心尖,令他猛地晃了晃腦袋,像是要甩掉什麼令人羞恥的東西一般。
不對不對!聶雲羿你在想什麼啊?!
即便當初的恩怨真的是睿昕哥錯了,可拋開事實不談,你又怎麼能夠向着她吶?!
聶雲羿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這種完全不該存在的動搖。
可身體本能的反應就是在告訴他:自己雖然希望看到睿昕哥贏,可更不想看到芮昭輸!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不能再繼續多想下去了!
自己現在亂了、亂了!
啊對!
我、我還沒給睿昕哥發祝賀的微信吶!
先發微信、發微信!
小聶喵手忙腳亂地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屏幕解鎖時指尖都有些微顫。
點開微信,找到置頂的【睿昕哥】,聶雲羿飛快地輸入起文字來:
【睿昕哥你太強了!恭喜進入八強!】
【我就知道,只要你恢復好狀態,就肯定還是世界上最頂尖的棋手!】
【這回八強戰,狠狠給那個女魔頭點教訓!衝啊!!】
可當消息編輯好後,聶雲羿心頭那股莫名的焦躁感卻並未減輕。
看似惡毒的“女魔頭”的稱呼,反而讓幾個小時前那個溫和平靜、撫慰他頭頂的身影更加清晰了。
呃……
她、她剛剛纔鼓勵過我,結果現在我還叫她女魔頭,有點不太好吧……
猶豫良久後,他還是刪去了最後一段話,這才發出。
可本來以爲終於不用再糾結的小聶七段,卻突然好死不死地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誒?
她、她剛剛纔鼓勵過我,我是不是……
也得給她發條微信呀?
不過當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後,小聶喵立馬又開始痛罵自己!
呃不是!
自己又在想些什麼鬼啊!!!
去祝賀鼓勵她,那不是成了希望睿昕哥輸嘛!
小聶七段連忙試圖打消這個想法,可當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坐在前排選手席的芮昭時,只見剛剛抽完籤的當世昭君正被一旁的同齡在位棋聖叮囑些什麼。
看着二人相談甚歡的樣子,聶雲羿的手指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微信。
這次,他點開了那個備註是【女魔頭】三字的對話框。
兩人間的聊天記錄很少,除了之前圍甲季後賽詢問對方房間號的那次外,就沒了。
聶雲羿抿緊嘴脣,指尖懸停在輸入鍵盤上方,內心天人交戰。
猶豫了良久,像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心,帶着點視死如歸的彆扭勁,聶雲羿啪嗒啪嗒開始打字,內容則擰巴得要命:
【雖然我堅信睿昕哥肯定能給你點教訓,但你也要好好下。】
【否則你要下得一塌糊塗,睿昕哥贏了也不長臉!】
打完這些字發出後,聶雲羿看着剛剛發出的信息,感覺臉皮有點發燙。
這、這算什麼啊?
算是敵我不分的關心?還是變相的加油呀?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芮昭看到這條消息時那副可能懵掉的表情,以至於他都不敢再向對方的方向看去!
然而,幾乎就在手機屏幕暗下去不到十秒鐘,桌面上卻傳來“嗡”的一聲明顯震動。
聶雲羿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攥了一下。
他飛快地抓起手機翻過來,屏幕上果然有微信新消息提示——來自【女魔頭】。
她這麼快就回了?!聶雲羿屏住呼吸點開信息,映入眼簾的回覆簡單明瞭:
【嗯嗯,放心吧聶雲羿!】
【對於林九段,我一向是非常非常認真的!】
…
…
時間很快來到4月20日,本屆春之蘭杯八強戰的比賽日。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海陵賓館客房區的一角。
林睿昕深吸一口氣,指尖在門把手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然後用力關上,向對弈室走去。
海陵賓館鋪着厚絨地毯的走廊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沉悶而清晰地迴盪。
兩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時間,一模一樣的地點。
同樣是春之蘭杯八強戰。對手,同樣是那個名字——芮昭。
那盤棋的具體內容,林睿昕已經記不清了。
就彷彿大腦啓動了自我保護機制一般,許多關鍵片段已經模糊不清。
就像是被強光灼傷後一般,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色塊和令人心悸至今的痛苦。
但有一個細節,卻如同烙印般清晰得可怕,並且隨着他此刻邁向對弈室,變得越來越鮮明。
不是對手那驚世駭俗、葬送了他所有希望的飛刀,也不是之後不露絲毫破綻,牢牢將黑棋勝率釘死在地平線上的極高行棋質量……
而是棋局結束,確認敗局已定、無法挽回後,他起身試圖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那片無聲的屠殺現場時,卻因下身發麻而出現的……
那個踉蹡。
雖然身體在瞬間就找回了平衡,沒有真正摔倒出醜,但那短促而劇烈的失衡感,那齊刷刷投來的鏡頭與目光,那一刻心臟近乎停跳的窘迫……
所有感官共同構成的恥辱印記,遠比任何一盤棋譜都深刻骨髓!
兩年來,這踉蹌帶來的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着他。
在他每一次坐到紋枰前、每一次聽到“芮昭”這個名字時,都會悄然復甦,提醒他那次徹底的潰敗。
走廊盡頭的光線越來越亮。對弈室厚重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
林睿昕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下顎微微收緊。
最近他的狀態確實不錯。
嚴格到近乎苛刻的訓練計劃,海量的針對性研究,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終歸有所回報。
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總有一天能一雪前恥,並將對方打至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然,芮昭很強。
強到隱隱有幾分獨孤求敗的意味,這是不爭的事實。
任何面對她的對局,理論上都是下風棋——林睿昕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但圍棋的魅力在於,棋盤之上,變化萬端,總有意外可能出現。
如果能像前天對陣曾廣文那樣,猜到自己極爲擅長的白棋,那麼……
應該也不是一點機會沒有!
想到這,林睿昕深吸口氣,推開大門,向自己的對弈臺走去,並且很快看到了他心心念唸的復仇對象……
當世第一人,芮昭!
她身着一套白色商務套裝靜坐在那裡,背脊挺直如青竹,烏黑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只留幾縷碎髮垂在清冽的頰邊,凜麗不可方物。
林睿昕沒有出聲,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拉開棋椅坐下,動作有些生硬。
他不想看她,視線刻意落在那張空蕩卻光潔的榧木棋盤上,彷彿上面已經映出了不久後的烽火狼煙。
可就在這時,清亮的女聲忽然響起,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深潭般,打破了沉凝的空氣。
“……林九段,中午好。
“前天贏曾大哥那盤,下得確實精彩。”
芮昭語氣平和如常,聽不出絲毫挑釁,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單純觀察到的事實。
林睿昕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立刻擡頭,視線依舊定在棋盤上,似乎在研究那木紋的走向。聲音則刻意帶上了一絲被壓制着的、硬邦邦的冷意:
“……贏個曾狗沒什麼稀奇。無非是找回了點狀態而已——何況還是我執白。”
他終於擡起頭,目光銳利地投向芮昭那張過分年輕也過分鎮定的臉。
兩年的時光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只是眼神沉澱得更深,氣質愈發卓然。
他微微眯起眼,話鋒一轉,字字清晰,帶着刻意強調的鋒芒:
“只不過,很不巧……
“自從解禁以來前兩次碰到你,都沒能猜到白棋。”
這話裡的潛臺詞再明白不過——若是我拿到了擅長的白棋,你未必能贏得那麼輕鬆!
雖然現在的林睿昕並不會將自己的敗北去單純歸咎於沒猜到華夏規則下的白棋,但他向來不介意給對手的心態上點盤外招。
這話說完,他盯着芮昭的眼睛,想從裡面看出一絲波動。
可芮昭安靜地聽着,臉上依舊沒什麼波瀾。
沒有解釋,沒有譏諷,沒有給出林睿昕預想中的任何反應。
她的下一句話,直接且平淡得如同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瞬間劈開了林睿昕預想好的所有走向:
“……我明白了。
“如果林九段你覺得執白更好發揮的話,這一盤我們可以不猜先……
“你直接執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