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啊！”
盧文劼的聲音帶着十足的認同和一種“大開眼界”的感慨，顯然他也完全被芮昭這波操作給炸到了。
他的目光轉向尚朝天，微微揚眉，帶着點徵詢和一絲絲尋求主心骨的意味：
“……天哥，你看這事兒……
“我們要不要管管？引導一下？”
“管？”
尚朝天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直接苦笑出聲，隨即用力擺了擺手，動作幅度不小，
“管啥啊？又怎麼管？！
“說她呼籲大家努力研究她是錯的？那不是打自己‘鼓勵競爭，提升整體水平’口號的臉嗎？”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着一股深深的無奈和清醒：
“再說了，她這功高蓋主的，我還能拿什麼‘管’她？
“我早說過，她就是現在華夏棋壇最大的規矩！隨她去吧！”
盧文劼稍稍聳了下肩，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確實，拿什麼管？
昭天后對於這個世界棋壇眼下都能說是“教母”級別的人物了！這要去管純屬活膩味了！
而尚朝天聊到這也像是似有什麼一肚子感想需要抒發，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人家這話雖然聽着刺耳了點，但人家現在是真有這份底氣在！
“這回王中王賽，她又是全勝奪冠、一局沒丟！眼下對雷歧這個公認當世第二已經連勝十場——說她是獨孤求敗也不爲過！
“雖然作爲棋協主席，我內心深處當然巴不得本國棋壇出一個能橫壓當世、獨自稱霸棋壇五年以上的真正霸主級棋手……
“可芮昭這個統治力，未免也太誇張了！”
他轉過身，看向盧文劼，臉上的苦笑更濃：
“看看今年的總戰績，她48勝1負！自從一月圍甲常規賽輸給雷歧一場後到現在是整整44連勝！
“這已經是破了世界職業比賽有記錄以來的最長連勝記錄！空前絕後！
“現在都別說下個月1號就要正式開打的棋聖戰五番棋了，連後面的通舸杯世賽，整個世界棋壇的媒體、棋迷都是一邊倒地看好她拿到史無前例的世賽五連冠！
“這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預測，我自己看着都心裡頭打哆嗦！”
“……的確！”
盧文劼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天哥說實在的，比賽、工作這麼多年，我也算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可眼下這種感覺，真的從來沒有！
“想當初，崔明鎬棋壇稱霸，但也有苦手——甚至對上吳老還有點心理陰影！
“前些年，柳世賢如日中天，全年勝率一度飆到90%以上！但也總還是有狼狽不堪、棋輸得難看的時候。
“而且從棋的內容仔細看，很多不重要的小比賽，這兩位正副GOAT也會時不時出現莫名其妙的失誤，狀態會有起伏，是肉眼可見能被衝擊到的。
“可現在的芮昭呢？她的恐怖程度，已經完全上升到另一個境界！
“年初至今勝率98%完全不當人就不說了，要是看具體每盤棋，更是幾乎局局平推！
“小雷之下的棋手幾乎是看着就覺得絕望！而即便是小雷，每次對上她，也都是看能堅持多久而已……
“如此成績，國外自由派媒體派媒體吹芮昭都快吹得詞窮了！
“而且更離譜的在於——現在芮昭才二十二歲！未來少說也還有三到四年的巔峰期！
“這種狀況再持續三四年……嘶——”
棋協副主席倒抽一口冷氣，沒有把話說完。
但那“嘶——”的尾音，已經將那份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的畫面傳遞得淋漓盡致。
尚朝天也一時陷入了沉默，貴賓觀戰室內，只剩下窗外隱約的車流聲和空調出風口的微鳴。
原先他有聽杜衛宸私下感嘆過，說看芮昭下棋，有時候會有種莫名的“葉公好龍”的感覺：明明自己應該站在她那邊的，卻越看越覺得恐怖，弄得偶爾都有點希望對手能贏上個一盤。
當時尚朝天還覺得杜衛宸太過感性，形容得太誇張了些，可現在不得不說……
這可真是貼切啊！
就在尚朝天自己都感覺心底一陣發涼之時，一陣略顯突兀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房間裡的沉默。嗡嗡嗡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尚朝天回過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當看清來電顯示的名字時，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微的詫異：
【來電人：林凡（林睿昕爸爸）】
……林睿昕的老爸？
尚朝天心頭一跳。
這位林爸爸爲人低調，非常注意分寸，極少直接打電話給他這個棋協主席，生怕打擾對方工作——上回致電過來都是爲兒子在圍甲季後賽賽場上掀棋盤的事情代爲致歉，至今已經一年多了。
現在這最近也沒啥情況地打電話過來，有些事出反常！
尚朝天立刻和旁邊的盧文劼交換了一個眼神，而盧文劼則微微點頭，示意自家一把手先聽聽再說。
於是棋協主席定了定神，摁下接聽鍵，同時默契地按下了免提鍵，讓盧文劼也能聽清楚。
“喂？林先生？”
“尚主席您好！”
電話那頭傳來林凡客氣而略顯拘謹的聲音：
“打擾了，打擾了，好久沒聯繫了。”“哪裡哪裡，不打擾！近來也就各處站臺當吉祥物而已……”
尚朝天迅速調整好狀態，同樣開始寒暄起來。而在簡單客套兩句後，他主動接話，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引入了正題：
“……林先生，今天您特地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囑咐嗎？”
“啊，囑咐自是不敢當！但確實有點小事兒要勞煩下您……”
林凡的聲音頓了一下，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
“尚主席，讓您見笑了……
“我們家睿昕吧，現在也三十歲的人了，正該是成家立業、安穩下來的時候，可……可這小子，最近這一年多心思全撲在棋上，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我跟他媽媽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啊！頭髮都白了不少……”
林凡的話語裡充滿了老父親對兒子個人生活的焦急和無奈，卻讓尚朝天聽得有點懵。
這……這事兒跟我這棋協主席說？
我總不能越俎代庖去給林睿昕當媒人吧？
更何況林睿昕在圈內是出了名的脾氣硬、嘴巴毒，雖然吸了不少女粉，但職業女棋手圈子裡，對他幾乎清一色地敬而遠之。
就在尚朝天莫名其妙時，他瞥見旁邊的盧文劼正對着他連連使眼色，同時嘴巴極輕聲地說了句道：
“估計和眼下林睿昕這狀態有關係……”
聽到這，尚朝天一下子有點明白了，當即決定順着林凡的話繼續探問道：
“這個……家長擔心孩子終身大事，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睿昕近來確實有些太用功了。那……
“林先生是有什麼特別的需要我這幫忙的嗎？”
“啊，別的倒也沒什麼！”
林凡的聲音更低了，帶着點難以啓齒的羞赧：
“就是……您知道的，睿昕他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是要強的性子，心高氣傲。
“最近這一年多吧，他有點鑽牛角尖了，心心念念就想着贏芮昭這一件事。
“這成了他一個心病似的。我和他老媽勸了他幾次，他都不聽！
“本來嘛，我和他媽媽想着，職業棋手之間下棋互有勝負很正常。雖然睿昕實力不如芮昭，但折騰個兩年，好好研究研究，總能找到機會贏一盤吧？
“只要贏一盤，這心結解開，順了心，他自然也就放下了，生活也能回到正軌。”
不過說到這，林凡的的聲音陡然變得沮喪：
“可現在……尚主席您肯定比我們清楚，芮昭這姑娘現在實在是太強太強了！強得嚇人啊！
“而且她和睿昕又有恩怨，每次和睿昕交手必然不會懈怠，我和我老婆真的有點難想象她輸給睿昕的樣子。
“所以……您看能不能幫忙和芮昭說一下。
“看在我家睿昕也給國家爭了不少榮譽的份上，找個小比賽適當放放水，給我家睿昕個臺階下呢？
“也好翻篇！過點正常日子啊……”
尚朝天這下全明白了——林凡這是憂慮兒子身體和精神狀態被無止境的執念拖垮！
面對着如同天神下凡般的當世第一人，林凡知道與對方結怨的兒子勝機恐怕渺茫到了極點，但執念極深的林睿昕又完全不聽勸，這才無奈找到尚朝天希望能求芮昭那幫個忙。
可眼下的尚朝天如何能左右得了芮昭！
棋協主席抿了抿脣，決定實話實說：
“啊，林先生，謝謝您的信任。但這事兒……我也跟您說實話。
“我可以幫您把這個想法，委宛地跟芮昭提一下。畢竟按您說的，睿昕也是國家隊的功臣。
“但是，您應該也多少有所聽聞，芮昭和睿昕他算是素有積怨！
“而且說實話……她現在在華夏棋壇的位置，說是‘功高蓋主’那是一點都不爲過！
“哪怕是一般合理的要求，我這個棋協主席的意見在她那真的沒有太大的約束力，就不提這完全是個不情之請了！
“這一點……您要理解。”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的沉默，林凡似乎也在消化這份意料之中的回答。
過了好幾秒，他才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哎……明白了尚主席！
“這事兒確實也是睿昕這孩子自作自受，是我們家不佔理！
“總之，還是勞煩您幫我們試着探探她的口風吧。這事兒不管成不成，我們都萬分感謝！
“如果需要我們老兩口上門去，親自跟她道個歉什麼的，您也隨時開口，我們一定配合！”
說到這，兩邊又簡單說了幾句安慰和感謝的話，氣氛沉重地結束了通話。
放下手機，尚朝天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心裡略有點不是滋味。
他看向一直旁聽的盧文劼，表情複雜地說道：
“文劼，我們先前是不是有點太慣着林睿昕了？弄得他有了這麼副臭脾氣……”
“……可能有點吧！但現在聊這些已經有點晚了！”
盧文劼的表情同樣嚴肅，應過他沉吟了片刻，之後先給出了相對穩妥的建議：
“等棋聖戰結束，天哥你找機會，委婉地跟芮昭提一提林先生的意思就好，但不必施加壓力，最終決定權一定在她！
“畢竟當初實實在在被麻煩纏上的是她，我們沒資格替人原諒，更沒法‘慷他人之慨’。”
尚朝天沉默地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嵊江奔流的江水，聲音低沉而肯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