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衛騰正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裡，周圍坐着很多人。
有嬰兒的哭聲，有小孩子嬉鬧的笑聲，有年輕人在高談闊論，有長輩靠在椅子上，戴着厚厚的眼睛翻閱着報紙。
那時候已是夜間，候車室裡的燈光亮得刺眼，廣播裡傳來的播音員的聲音溫暖如春，衛騰豎起耳朵聽着自己的車次。
十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還沒有到。
他來得太早，火車卻晚點了。
打開手機，看着十幾個未接電話裡蕭凡的名字，衛騰只覺得眼前一陣刺痛。
跟他相遇是在火車站，初遇的時候，自己揹着一大包的行李，而他卻是雙手叉在口袋裡，一副悠閒的樣子。
他幫自己提行李，幫自己把箱子放上去。
心想，或許他只是個外表冷漠，內心卻溫暖的人，否則又怎麼會幫助自己，怎麼會忍耐着吃完那碗泡麪。
一起開始的旅程，三天相伴的日子，恍若一場夢。
夢裡有桂林如詩如畫的山水，夢裡有他不經意間露出的笑容，夢裡有他留在脣上的熾熱溫度。
醒來以後，周身繞着刺骨的冰涼。
蕭凡你還是不瞭解我啊，我可以不介意你的心機，你的欺騙，你的隱瞞。
只是不能容忍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偏到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開往XX方向的列車已進站，請旅客們檢票上車……”
衛騰提起行李，混在陌生的人羣裡，往車上走去。
因爲臨時買的車票，又是短途，在硬座車廂裡，入眼一片混亂。
把行李撐上去，衛騰坐在窗邊看着外面，有星星點點的路燈閃過窗戶，之後又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手機快沒電，蕭凡電話沒打通就開始短信轟炸。
一大堆爲什麼，怎麼了，你在哪……
衛騰隨手點開一條來回復。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傻很可笑？明知道你不喜歡，還整天拿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很白癡是吧？我也知道自己傻，可是我好喜歡你，真的很喜歡，所以我想不顧一切勇敢的去爭取。但你不給我想要的東西。你以爲對我那麼溫柔體貼就夠了嗎？我要的不是你的溫柔，不是你的順從，不是你的體貼守護！我要你的真心。可是你給不起，因爲你早就把它給林微了，給葉敬文了，到我這裡的時候，已經沒得剩了。我就是想撿剩的，都沒了。”
衛騰一邊寫一邊笑，寫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像是張牙舞爪的憤青，可笑得很。
傻吧，自己知道就好，不用再讓他笑話了。
衛騰隨手把短信刪了，最終還是沒發出去。
對面有個小孩一直好奇的看着衛騰，終於忍不住了：“大哥哥你笑什麼？”
衛騰摸了摸她的頭，“我在玩手機遊戲，你要玩嗎？。”
孩子盯着衛騰的手機看，“要！”
衛騰壞笑：“可惜，沒電了。”
對面的中年女子笑得溫柔，“不要打擾哥哥。”說着便從塑料袋裡拿出兩包薯片，一包賽給孩子，一包遞給衛騰：“你也吃啊。”
衛騰搖頭：“謝謝阿姨，我不吃了。”
轉身跑到衛生間，硬座車廂人多，衛生間裡又髒又臭。
手指撐着冰涼的窗戶，突然間覺得眼眶溼潤了起來。
心裡有多難過，衛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從小到大一直樂觀開朗，做什麼事都儘量從中找到快樂。衛騰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因爲愛情而流眼淚。
小時候跟人打架，弄傷手臂，血流不止的時候，衛騰都咬着牙一聲不吭。
現在眼淚卻止不住。
像是壓抑了太久的緣故，如同突然擰開的水龍頭一般，想把一切情緒都隨着眼淚傾瀉而出。
或許流光了，心裡纔會舒服吧。
車窗外依舊是漫無邊際的黑暗，火車衛生間裡瀰漫着刺鼻的臭味。
衛騰胡亂抹了把眼淚，對着窗戶上投射出的朦朧的影子，咧嘴笑了出來。
蕭凡啊，爲什麼你不能愛上我呢？我們在一起將近一年，你對我一點真情都沒有嗎？我就這麼不值得你愛，我就這麼失敗？
我雖然沒你們那麼優雅那麼有品味，可我真心愛你的，這樣不夠嗎？
好喜歡跟你在一起，喜歡你的霸道，你的溫柔，你的成熟，你的優雅，喜歡你修長的手指，喜歡你看書時認真的樣子，喜歡你做的菜，喜歡你無奈的眼神。
可那些，終究是過去了。
清晨，天矇矇亮，宿舍管理員剛剛開門，就看見外面站着一個男生。
天亮了，那人的身上卻籠罩着夜晚的涼氣。
他似乎是站了很久，久到跟周圍的環境囧囧囧囧，像是雕像一般。
看到門開了之後，那人的眉頭輕輕皺了皺，然後馬上精神起來，走過來對宿管微笑：“我找人，登記一下。”
“現在不是探訪時間……”
“有急事。”說罷，便強拿過訪客登記本寫上自己的名字。
蕭凡，字寫得很漂亮。
宿管其實是認得他的，以前他經常會在樓下等人，靠着牆壁雙手環胸，很優雅的樣子，他等的那個“表弟”，每次都莽莽撞撞衝下樓，然後站在他面前咧嘴笑得燦爛。
他會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或者拍拍他的肩，兩人並肩而去。
“那，你快些下來吧……”不忍心拒絕他，就行個方便吧。
“謝謝。”蕭凡說罷，便急匆匆的衝上樓。
周魚被敲門的聲音驚醒，揉着眼睛開門的時候，見到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蕭凡。
“衛騰呢？”
繞過周魚徑自走了進去，像是抓犯人的警察一樣，全身冷冰冰的氣息，讓剛睡醒的周魚打了個寒噤。
“呃……他走了啊……”
蕭凡看了眼只剩下木板的牀鋪，冷着臉，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良久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也變得平靜了些。
“告訴我，他去哪了？”
周魚不知道他跟衛騰是什麼關係，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得罪面前暴怒的人，否則自己會很慘。想到這裡，立馬站得筆直，如同被長輩訓話一樣，委屈得說道：“他回學校了啊。”
“回學校？”蕭凡挑眉，凌厲的目光掃過來，周魚點頭如搗蒜：“嗯嗯，回科大了，他是交換生，期限到了。”
蕭凡似乎愣了愣，突然低下頭，肩膀好像發起抖來。
片刻之後，轉身風一樣飛出了門。
周魚愣愣的看着那個散發着yin冷氣息的可怕男人，心底爲衛騰捏了把汗，衛騰，你得罪了什麼人啊……
早上八點的時候，教務處的門終於開了。
蕭凡跟開門的老師一起進門，老師狐疑的看着他，嚇一跳，大清早還以爲他搶劫呢。
“呃，同學，你有什麼事？”
“老師，我想查一個叫衛騰的人的資料。”
“呃……同學的資料不可以泄露的……”老師似乎很爲難。
蕭凡一愣，不禁苦笑，自己真是太着急了，連這些規矩都忘記了。
“那我查一下，哪些學校跟我們有交換合作，兩年內年交換過來的學生名單……”
“嗯，好的。”老師看了蕭凡一眼，見他很着急的樣子，趕忙從文件夾裡翻出學校的通告。
在交換生名單裡，蕭凡一眼就看到了衛騰。
衛騰，原科技大學化學院三年級學生，交換至本校同年級應用化學系，學期一年。
蕭凡只覺得眼前那個熟悉的名字，白底黑字上，格外刺眼。
“謝謝您。”
蕭凡黯然地轉身出門，突然從房間裡出來，清晨金色的陽光，刺得他閉上眼睛。
靠在牆上深深吸了口氣，蕭凡只覺得心臟那裡似乎扭曲一般的痛。
昨晚收到他的短信，一夜沒有閤眼。
一遍又一遍，機械般的撥打着他的號碼，一遍又一遍聽着“對不起，你所撥的電話已關機。”
像是故意折磨自己一般，一直撥，幾個小時，終是沒有撥通。
給他發了好多條短信，問他爲什麼，怎麼了，在哪裡，好不好……
最後氣憤地發一條信息過去：“至少回一條短信，讓我知道你是平安的！！！！我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發完之後，使勁把手機摔到牀上，然後披着外套，到衛騰樓下等。
蕭凡只覺得自己所謂的優雅，風度，教養，冷靜，睿智……
在心裡焦急得快被逼瘋了的時候，全都粉碎成一團殘渣。
衛騰曾經說過，我會死心塌地愛你，我會一直等着你。
蕭凡便以爲，他真的會死心塌地愛着自己，等着自己。
等自己把林微和葉敬文的感情徹底理清放下，等自己有能力給他一份真正的愛情。
因爲那個人很簡單，很執着，蕭凡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他先拋棄。
是的，被他……拋棄了。
在自己終於整理清楚那些凌亂的過去，想要認真的給他一份完整的愛的時候，被他拋棄了。
原本凍結的心，因爲他而開了條縫，因爲他而融化成溫暖的液，沸騰的水。
現在卻又一次被他推進了冰窖。
原本早就死了的心，因爲他而有了些生氣，真的以爲，上帝關上了自己的門，格外開恩，爲自己開了一扇窗。
現在他卻殘忍的把窗戶關上了。
其實沒有什麼，一切迴歸過去而已。
就當自己依舊是那個只能在別人愛情裡充當配角的人，依舊是那個默默站在林微身後表白都不敢的孬種，依舊是那個因爲對葉敬文動心而鄙視自己的混蛋。
如此不堪的蕭凡，終於被衛騰你拋棄了。
就當跟你的相遇是一場錯誤，遊戲結束了，迴歸現實吧。
可爲什麼心會這麼痛？
爲什麼這麼難過？
那家營業很久的餐廳，依舊在週三的時候免費贈送啤酒。
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下肚，蕭凡只覺得冰涼的液體從口腔蔓延到腹部，卻燃起一陣陣熱辣辣的痛。
模糊的視線裡，看到衛騰咧嘴傻笑的樣子。
單純如你，終於，受不了我的無趣，忍不了我的過去了。
終於發現，那些優雅風度的外表下，蕭凡其實很不堪，是嗎？
輕輕揚起嘴角，笑了起來，其實，如果衛騰沒來招惹自己，自己一直孤獨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酒杯突然被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擋住，身體也被翻轉過去。
“呵，前天你揍我，今天是不是輪到我揍你了？”葉敬文冷冷的看着他，把一杯冰涼的水順着脖子倒進了襯衫。
蕭凡皺皺眉，“你幹什麼？”
“讓你清醒。”
蕭凡抹了把順着脖子流進胸膛的水，涼得刺骨，原本只是微醉，這下倒好，完全清醒了。
“你放心，我不會像你那樣沒出息，喝酒只是爲了懷念他，以前，跟他來過這家餐廳。”蕭凡輕輕笑了。
“蕭凡，只要他還在地球上，你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翻出來。”葉敬文冷着臉拍拍蕭凡的肩，“去找他吧，我相信你不會讓同樣的錯誤再次發生，你不是蠢驢。”
“你說話很難聽。”蕭凡接過葉敬文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滴，笑道：“我會去找他，今天就出發。”
葉敬文嘆了口氣，“你比我好多了，至少還能找到他，而我，除了知道林微還在地球上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做。”
“會找到的，你不是說，他是你的一半嗎？”蕭凡笑着遞了一瓶啤酒給葉敬文，卻被他擋住。
“我不會再用酒精來麻痹自己，那天被你揍醒了，我應該比林微想象的更堅強，還有很多年，需要我撐下去，找到他，讓他明白我有能力給他幸福。”
蕭凡讚賞的笑了笑，“你終於長大了？”
“呵，我十八歲就是男人了，比你早多了。”葉敬文意有所指，笑得邪惡，被蕭凡扭頭無視。
蕭凡急匆匆趕到火車站時，當天的票已經售光了，只能買到一趟路過車夜間的站票。
想要迫切見到衛騰的想法，讓蕭凡毫不猶豫買下了票，然後坐在候車室裡等。
手機裡那個熟悉的號碼，一直是關機。
衛騰這個傢伙，其實也挺死心眼的，決定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執着得要命。
當初追求自己的時候，他就是拼了命往前衝，不管前面擋着的是窗戶紙還是銅牆鐵壁，不管別人會不會厭煩他。
現在吧，決定放棄了，他就拼了命往後退，不管後面是水池還是懸崖，不管別人拉他拽他，也不管別人多難過……
這樣不拐彎的直xing子，還真讓人無奈。
蕭凡嘆了口氣，把始終沒能撥通的手機，塞回了口袋。
車廂裡混亂無比，沒有座位，蕭凡只好站在車廂連接處的過道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夜間，車內的燈光很暗，大部分人都在座位上睡着了，偶爾有一些男人，跑來過道里吸菸，劣質香菸刺鼻的味道，讓蕭凡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一直站在那裡，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不同於跟衛騰在一起的時候，時間是飛快的，那麼輕鬆舒服，也只有他才能給自，那種淡淡的安心和幸福。
“我其實……早就愛上你了，以前不說，其實是害怕自己放不下對葉敬文的感情，說愛你會侮辱了你。跟你相處這麼久，想在自己完全愛上你的時候再說出口，這樣，給你的感情纔是完整的吧……”
低聲說着，蕭凡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其實說出口並不難，因爲一直放不開過去，一直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所以沒辦法給他承諾。
現在想要給他的時候，還來得及嗎？
在過道里站久了，全身冰冷，雙腿僵硬。
一整夜沒有閤眼，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跟衛騰經歷的一切，將近一年時間，跟他一起總是輕鬆快樂。
自己一直做接受他愛情的那一方，沒有主動付出過關愛，他不相信也是應該的。
曾經默默守候的愛情沒有結果，惺惺相惜的情意反而給對方帶來麻煩，遇到衛騰之後，更加茫然，只能對他溫柔體貼，還以爲這樣就夠了。
現在看來還遠遠不夠。
蕭凡靠着牆壁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衛騰，不知道你能不能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