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普斯揪住想要衝過去咬那些攔住他的勇士的蛇獴,腳踝上的奴隸印記燙得發疼。
“回去。”看守城門的勇士看着瑟普斯,這麼說。
即便勇士們普遍都對這個在未來也許還真有可能成爲領導整個克里特勇士的小孩兒有好感,但現在,瑟普斯說到底也只是個奴隸而已。
奴隸,就該有一個奴隸的樣子,即便米諾斯對瑟普斯態度非同一般,但恃寵而驕在哪兒都不會多受歡迎。
瑟普斯的視線從勇士身上挪開,看向城門外小道盡頭也窺見不到的地方。
他聽前不久從外邊兒歸來的狩獵隊的勇士說過,從克里特城裡出發,走上大半天的時間,就能夠到達島上森林的西面入口。
那裡專門有人駐守,在短暫的補給和休憩之後,他們纔會進入森林進行狩獵。
瑟普斯只要從西面安全的入口進去,然後往南走,在森林裡找上幾圈,說不定就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如果他的弟弟——那個名爲米勒都斯的小傢伙還沒死的話。
瑟普斯不太願意去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能性。
他教會了他的弟弟很多事情,因爲他們的城邦曾經是那樣強盛而繁榮,瑟普斯對自己和對米勒都斯的要求一貫是極爲嚴格的,否則在逃離了運送奴隸的船隻,進入森林之後,他也沒辦法那麼迅速地適應森林裡的生活。
瑟普斯對自己的親弟弟的態度,就像從前的米諾斯對薩爾佩冬一樣。
米諾斯也許自己並不覺得,但在他看來,米諾斯對於薩爾佩冬的容忍度真的是很高的,即便是在薩爾佩冬幫着拉達曼迪斯坑過他之後,也依舊沒有什麼太多的改變。
米諾斯對薩爾佩冬很上心,不然他也不會直接開口就說出三年前薩爾佩冬的事情,還強調了被凍得厲害。
當時的米諾斯肯定特別擔心薩爾佩冬,這件事情纔會在他心裡印象這樣深刻。
而且,米諾斯迴歸的時候揍了拉達曼迪斯,語言上威脅了薩爾佩冬卻並沒有對他動手,之後薩爾佩冬也經常來找他,米諾斯每次臉色都不怎麼好,也對薩爾佩冬開嘴炮,卻並沒有給薩爾佩冬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即便是這次要將薩爾佩冬扔進森林裡自生自滅,米諾斯也沒有做錯什麼。
瑟普斯對米諾斯這樣的心態能夠感同身受。
就好比米勒都斯平時喜歡揹着他跑到父親面前黑他,但轉頭真正面對他的時候卻只能揮舞着小短手想打架卻連夠都夠不到他,跟另外兩個弟弟的作爲一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而一切的起因,只是因爲瑟普斯比起另外三個弟弟要優秀早慧得多的緣故,身爲國王的父親花費了更加多的時間來教導和陪伴瑟普斯。
對其他三個孩子的關注相比之下就少得可憐了。
也不怪他親弟對他這麼羨慕嫉妒恨。
而且,他還是清楚的記得,米勒都斯剛學會說話的時候,第一個喊的就是哥哥。
之後即便彆扭鬧得厲害,每年也沒忘記瑟普斯的生日,都會精心的準備禮物給他。
總體來說,他的弟弟還是相當乖巧的一個孩子。
只是後來另外兩個小傢伙出生了,米勒都斯就不願意每天蹲在他們的住所裡等着被父親帶在身邊的瑟普斯回來了,而是跑去新的王后的宮殿裡去瞅新出生的弟弟。
他們的母親死得早,從未體會過母愛的米勒都斯去了王后那裡一兩次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王后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之間的矛盾很快就突顯了出來,瑟普斯跟米勒都斯說過關於王后和新的兩個弟弟的事情,米勒都斯很聰明,知道孰輕孰重,但到底還是被王后影響到了。
米勒都斯開始會在父親面前抱怨幾句他的不好。
新出生的兩個弟弟,他們也對瑟普斯充滿了敵意,即便是在面對米勒都斯時,也是擺出了一副嫌惡的模樣。
瑟普斯並不在意王后和他的兒子的態度,畢竟那時候才都是奶娃娃而已,父親對王后的態度遠遠不及對城邦事務來的熱情。
但瑟普斯卻沒辦法不介意,米勒都斯是他的親弟弟,是最親密的關係。
他將自己所學會的、領悟到的事情都一點點掰碎了教會米勒都斯,爲的就是以後有什麼意外,他無法顧及到他的時候,米勒都斯能夠自救。
即便瑟普斯曾經度過了一輩子,也不是能夠做到面面俱到的,尤其是面對敏感又脆弱的小孩子。
米勒都斯對他有意見是很正常的事,但這不意味着他就不會繼續對米勒都斯好。
米勒都斯喜歡王后帶給他的母親一樣的感覺,他也就對剛學會說話的兩個弟弟好,王后清楚的知道這些事情,所以即便米勒都斯每天都往她那邊跑,她也沒給過米勒都斯什麼臉色看。
可惜那短短半個月,所有的東西都毀於一旦。
瑟普斯深吸口氣,畢竟他對米勒都斯傾注了那麼多心血,雖然後來米勒都斯跟他遠遠不如之前親近了,但那到底是他不假他人之手帶大了,教會他說話,教會他走路,教會他一些應該懂得的道理的弟弟。
比起第一次跟父親見面就直接在父親面前直接抽刀子要捅死他的那兩個王后的兒子……
簡直就像一出鬧劇。
瑟普斯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左邊腰側,在城門口火把光亮的照射下,黑色的眼中跳躍的星子似乎也如同他的心情一樣暗沉下來。
他最不願意回想的,就是他的這三個弟弟。
但他最掛念的,也就是他這些還活着的親人。
如今有希望能夠與米勒都斯重逢,瑟普斯是十分高興的。
在失去過之後,瑟普斯更加覺得親人的可貴。
米諾斯現在對他的態度即便再多麼親密,最終也是不如親兄弟。
“瑟普斯。”
被喊的人回過頭來,火光映照下似乎能夠清楚的看到瑟普斯微微泛紅的眼眶。
米諾斯腳步一頓,眯起了眼,幾步走過去,撩開瑟普斯的衣服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傷痕之後鬆了口氣。
“怎麼了?”米諾斯頭一次見到瑟普斯眼睛紅起來。
“我想離開城邦。”瑟普斯的視線從米諾斯身上挪走,城門因爲天徹底黑下來的緣故,已經關閉了,“我想去森林。”
米諾斯抿了抿脣,“你想回去?”
“薩爾佩冬三年前遇到的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也在克里特!”瑟普斯聲音突然高起來,“他比我還早到克里特,他在森林裡!”
“已經三年了,不是誰都有你這樣的運氣,遇到這隻小傢伙。”米諾斯指了指瑟普斯頭上對守城門的勇士齜牙的蛇獴,“你跟我說過,南方是狼羣的領地,瑟普斯。”
瑟普斯呼吸一滯。
那羣狼,是在一年前纔到達南邊兒的森林裡建立領地的。
米勒都斯被他教導着長大,跟他的共同處必然是很多的,比如瑟普斯在森林裡固定了那個洞穴的居所之後就沒有再換過,不是迫不得已,米勒都斯是絕對不會離開原來穩定下來的地方的。
薩爾佩冬明顯在森林裡跟米勒都斯相處過一段時間,這意味着米勒都斯肯定找到了穩定的居所,並且他也許還找到了能夠自由出入森林的路,不然也不能解釋爲什麼薩爾佩冬會在一個清晨獨自出現在碼頭上。
按照米勒都斯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實在養不活薩爾佩冬了,於是把人扔到了碼頭上,等着人給撿回去。
瑟普斯甚至能夠肯定,米勒都斯是會看着薩爾佩冬被帶回了城邦纔會離開的。
如果米勒都斯真的沒死,那麼他肯定會爲了避開狼羣而選擇離開原來的地方。
“他也可能還活着。”瑟普斯搖了搖頭,“馬上又要入冬了,我不希望他再一個人碰着運氣度過這個嚴冬。”
米勒都斯比他還小上一歲,想要在森林裡努力活下去肯定不會太容易。
這麼想想,瑟普斯就覺得心疼。
“克里特島很大,瑟普斯。”
“再大也不是不能走遍的,米諾斯,我以爲你應該懂得我的感受。”瑟普斯深吸口氣,“你還有城邦,還有依靠,還有未來,還有地位和兄弟,但我一無所有,至少現在一無所有。”
“你有我。”米諾斯心情有些沉悶,沒有什麼比瑟普斯當面對他說這些更加讓他難過的了——瑟普斯說這樣的話,意味着他根本沒有把米諾斯的存在劃到“自己人”那一類去。
米諾斯不知道自己應該在怎麼做才能讓瑟普斯全然的接納他。
他希望能夠留住瑟普斯,他希望瑟普斯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不僅僅只是因爲他能夠幫住他去除奴籍。
“這不一樣,米諾斯。”瑟普斯搖了搖頭,“我現在有機會找到我的弟弟——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米諾斯垂着頭,他當然知道。
弟弟的存在對於瑟普斯來說,是破開黑暗的那一絲光明,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樣的存在。
米諾斯甚至不敢想瑟普斯找回弟弟之後,他在瑟普斯心中的地位會掉到什麼地步去。
“米諾斯,讓我去好嗎?”瑟普斯看着低垂着頭的米諾斯,“我保證我會回來的。”
米諾斯抿着脣,揪着瑟普斯衣服的手終於鬆開了。
他感覺十分無力。
說到底還是他不夠優秀,力量不夠強大,沒辦法直接把人綁在身邊。
米諾斯沒再去看瑟普斯,偏頭看向守城門的勇士。
“開城門,調四個人來,跟着瑟普斯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