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先生用早飯,瞧着几上的綠豆芽湯,起身追了出去,不見青艾人影,王阿壯在旁說道:“回稟白先生,胡軍醫讓我每日一早去醫營拿菜。”
白先生點點頭,回到屋中,盯着那碗綠豆芽湯,心想青艾這是倔勁上來了,讓她做飯她就給做飯,但是卻不想再見到自己,嘆口氣端起綠豆芽湯,一掃斯文,幾口吃得乾淨。
午後青艾拎着一個食盒進了帥帳,依然是一襲藍衫乾淨清爽,宿風心想,若換了女裝,定能好看幾倍,青艾將枸杞粥拿出來放在几上,宿風瞧着她笑問:“昨日怎麼跑了?生氣了?”
青艾垂手恭敬說道:“在下這就去撰寫軍報。”
宿風眼光跟着她,瞧她緊繃着臉,一臉嚴肅,心想氣性倒不小,拿起几上枸杞粥攪了攪,今日青艾特意加了黑豆,宿風放下碗,又猶豫着拿起來,耐着性子將黑豆一顆顆挑了出來,擱在碗蓋上,青艾迴頭瞧見,忍不住說道:“黑豆也是溫補的。”
宿風搖搖頭:“軍營裡的豆子都是馬料中挑出來的,我不吃。”
青艾停了筆,瞧着他認真問道:“黃豆芽大將軍怎麼就肯吃?”
宿風手中湯匙頓在空中,想了想才道:“發成豆芽我就吃。”
青艾將筆擱在筆架上,跑過來將黑豆又倒回粥中,宿風皺了眉頭,將粥放回几上,賭氣一般道:“青艾要逼我,我就不吃了。”
青艾將碗收了放回食盒,一邊扣着蓋子一邊說:“不吃就不吃,以後再也不煮了。”
宿風低頭撥着爐火不理她,青艾迴到書案後接着寫字,寫好了遞給宿風,也不等他說好還是不好,涮了毛筆去倒水,宿風支着耳朵聽着,青艾破天荒一個字也沒說。
青艾迴來時,宿風正將軍報交給安伯,青艾拎起食盒告退走出,回到醫營揭開食盒準備清洗,粥碗卻是空的,青艾不由一笑。
這時穆醫官回來,揹着一揹簍的草藥,青艾忙接了過來,笑問哪裡來的,穆醫官捶着腰笑道:“荒原上雪化了,雪地底下有不少草藥。”
青艾打來水讓穆醫官洗手,又端了茶過來,穆醫官喝着茶笑道:“果真是老不中用了。”
青艾笑道:“老師,明日我去吧。有些藥可能認不準,採回來老師再篩查一邊就好。”
穆醫官點頭:“我也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去,午後就回來,”
青艾喜滋滋答應着,扶穆醫官躺下歇息,回到屋中接着看《神農本草經》,仔細用筆記下其中幾味藥的性狀,又去藥房一一比對識別,一直忙到夜裡,覺得準備充分妥當了,第二日用過早飯,揹着藥簍拿了小鏟拿着醫官專用的令牌興奮出發了。
荒原上積雪消融,一簇一簇的嫩綠青草長了寸許,只是草長得不勻,有的地方裸露着黑土,背陰的地方還有薄薄的雪,遠遠瞧着一塊綠一塊黑一塊白,若小童的瘌痢頭一般,青艾站定了擡頭望着湛藍的天空,興奮得一邊哼歌一邊往有背陰處走。
揀能想起來的胡亂哼着,小鏟子鏟去薄雪挖開土仔細搜尋,一個時辰後背簍滿了一小半,有半夏麥冬白朮黃連三七,青艾扶着腰站起身,找一處有草的地方坐下來歇息,拭着汗看着揹簍中的收穫,滿意笑着又哼起歌來。
哼着哼着環顧一下四周,四野空曠沒有人影,以前和同學去過幾次KTV,她總是開不了口,只能忙着給大家拿飲料拿吃的,後來約她的人就少了,青艾低頭偷笑,這會兒沒人,我大聲唱唱試試。
張口吼了一首我從草原來,感覺還不錯,把能想起來的歌都吼了一遍,吼得起勁投入,就忘了觀察四周動靜,東邊有一隊人馬漸走漸近,爲首的那人聽到有人在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眯了眼點頭道:“好韻味。”
又聽那邊接着唱道,天之涯地之交,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解餘歡,今宵別夢寒。馬上人聽着開始拭淚:“唉,聽了這樣的歌,咱家不由想起皇上來了,唉,離愁別緒,讓人惆悵。”
旁邊大內侍衛都是些粗人,也不懂他在感慨什麼,邱槐又嘆道:“果真是知交半零落,唉……”
說着話吩咐道:“將歌者帶過來。”
不一會兒那個侍衛回來了,稟報道:“公公,那位公子不肯過來。”
邱槐翻身下馬:“他不過來,咱家過去,瞧瞧是什麼樣人。”
青艾遠遠瞧見他走了過來,忙抓一把溼土在臉上一抹,邱槐過來攀談問道:“公子好文采好詩詞好歌曲,咱家聽見,心嚮往之。”
青艾忙躬身道:“在下不過是軍營中的軍醫,並無什麼文采,此詞此曲,哦,乃軍營中白霽巖先生所作。”
邱槐點點頭:“白霽巖不愧爲當今名士,果真好才華。”
青艾瞧着邱槐一行人往軍營而去,不由鬆一口氣,背起藥簍接着採藥,卻再無心思唱歌,一邊挖一邊嘟囔,老少皆知的歌,到他們這兒就驚爲天人,以後唱個歌都得小心,剛剛一時情急推在了白先生頭上,邱槐該不會說起吧,若白先生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邱槐進了軍營,雙方客氣見了禮,他直接越過宿風,一把抓住白先生的手,白先生用力掙扎,怎奈他的手鐵鉗一般,熱切看着白先生笑道:“天之涯地之交,知交半零落,先生好詞好曲啊,咱家聽了頗有知己之感,先生若不棄,可能親口唱與咱家聽聽?”
白先生搖頭剛要否認,宿風在旁笑道:“白先生又有新作?我們也願一飽耳福。”
白先生直咬牙,鄒仝瞧俞噲一眼,俞噲跳出來道:“白先生不愛唱歌,末將先舞劍獻醜。”
說着話一挽劍花,比個招式直衝邱槐而來,邱槐一驚鬆開攥着白先生的手,白先生怒不可遏,轉身掀簾走了。
宿風搖搖頭,對邱槐道:“公公進來之前,步兵營兩個校尉爲搶營妓打起來了,各自手下打做一團,白先生急着去調解,公公勿怪。”
鄒仝在一旁皺一下眉頭,大將軍可真是,怎麼不說騎兵營打起來了,淨辱沒我的步兵營。
宿風斜他一眼心想,這會兒俞噲正舞着劍呢,我若說是騎兵營,他還不得衝着我來?
邱槐目光直直盯着門外,笑說道:“不怪不怪,如此光風霽月的公子,咱家喜愛還來不及,哪裡捨得怪他。”
宿風皺了眉頭,這老東西,越來越不象話,整肅一下表情,一本正經對邱槐道:“公公此行,爲何而來?”
邱槐回頭笑道:“不過是例行公事。”
宿風嗯一聲又道:“白先生這新詞,本大將軍都沒聽說過,公公從何得知?”
邱槐撫摩着下巴:“來時路上,碰上軍營中的軍醫,正在唱歌,咱家過去一問,原來是白先生大作。”
宿風挑眉道:“公公,這軍營中一草一木,上到白先生下到士兵,都是我宿風的,任何人休想染指半分。”
邱槐咳一聲笑道:“大將軍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宿風打斷他的話,桀驁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大將軍還忙着,鄒將軍陪着公公,好生招待。”
鄒仝皺了眉頭,怎麼又是我?
擡起頭來已滿臉堆笑,說一聲公公請,邱槐尖利一笑:“咱家會上奏皇上。”
宿風頭也未回大步而走,鄒仝陪着邱槐在軍營中四處走動,熱情洋溢介紹,這是步兵營這是騎兵營這是兵器營這是醫營,甚至連有幾處廚房幾處茅廁都說得清楚明白,只是一到校場外,邱槐說想進去瞧瞧,鄒仝就十分爲難:“進入校場要大將軍授命。”
邱槐連續碰了釘子,又加宿風態度倨傲,氣沖沖回到渭城監軍府,給皇上密摺說宿風口出狂言有謀反之心,末尾又加了一句,白霽巖天下名士,該入京爲皇上效力纔是。
十多日後收到皇上密旨,宿風有反心朕早就知道,可憑據呢?朕讓你察看他的軍營兵力如何戰鬥力如何,不見提起半句,朝中名士多得是,不缺一個白霽巖,無需你邱槐多管閒事。
邱槐對宿風更添惱恨,上奏說宿風的軍營中令出不行官兵狎妓時有互毆,末了老淚縱橫跟皇上哭訴一番,宿風倨傲渭城苦寒彭耀祖圓滑,老奴處處受氣,分外想念皇上,哭完想起臨行前尉遲勳囑咐,又覺不妥,表一番忠心道,再苦再累,老奴爲了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午後青艾匆匆回到醫營,不想白先生坐在屋中,瞧見她進來咬牙道:“胡青艾,你乾的好事。”
青艾頭皮一麻,懵懂說道:“白先生,青艾不明白。”
白先生站起身盯着她道:“天之涯地之交,知交半零落,難道是我夢中所作?”
青艾陪笑道:“我信口唱了兩句,被邱槐聽到了,我只能說是白先生所作,白先生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有學問的。”
白先生沒再理她,轉身走了,清風拂起袖口,一大片紅腫,他自己回到營帳狠洗,給搓紅的,青艾卻沒看到,猶自鬆一口氣,洗漱換衣後到了帥帳,一進去宿風就問道:“青艾,知交半零落那個,全詞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