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嗯了一聲,沉默半晌突然開口說道:“青艾昨夜,宿在了帥帳。”
青艾慌忙結結巴巴解釋:“本來答應昨日晚飯時,爲大將軍煮枸杞粥,給忘了,昨夜過來致歉,不想就晚了,不知道口令,不敢在軍營中亂跑,就,拿一張毛氈睡在了地上。”
白先生又嗯一聲,這時宿風神采奕奕從帥帳出來,跟白先生點頭致意,上了馬看着青艾道:“怎麼還不回去?”
青艾拔腳就走,白先生伸臂攔住了,溫和笑道:“請大將軍先行,我和青艾有話要說。”
宿風頭也不回策馬走了,白先生瞧着青艾:“青艾怎能夜間和男子共處一室?”
青艾嘟囔道:“我錯了,可是比起被砍頭,我寧願……..”
白先生狐疑道:“怎麼不問安伯?”
青艾忙道:“安伯抓蛇去了。”
白先生皺了眉頭:“夜裡抓蛇嗎?”
青艾啊一聲,擡頭瞧着白先生:“夜裡,不能抓嗎?”
白先生瞧着她道:“軍中將士大多認識胡醫官,就算你不知道口令,他們也會將你帶到我面前,不會立馬就砍了你的頭。”
青艾指指宿風背影:“大將軍說……他騙我?他爲何要騙我?”
白先生瞧着青艾,臉上神情捉摸不定,白先生向來待她溫和,今日卻似乎有些嚴厲,青艾覺得氣氛尷尬,揉揉眼睛道:“困死了,我得回去睡會兒,白先生趕緊點卯去吧。”
白先生勾脣一笑:“我若晚了,他會不會打我的軍棍,我倒是想試試。”
青艾忙說:“別呀,多疼啊,白先生,我走了啊。”
白先生說等等,目光牢牢鎖着她道:“今日早飯想吃青艾做的清炒綠豆芽了,還有,青艾到時候和我一起吃,今日橫豎無事,吃過飯我們清談。”
青艾不字尚未出口,白先生斬釘截鐵說道:“就這麼定了。”
青艾愣在當場,瞧着白先生上馬走了,方一步一步蹭回到醫營,想破了腦袋琢磨不透宿風爲何騙她,更不知向來溫和的白先生,今日怎麼就有些強人所難。
尚未進門,月牙兒迎了出來,瞧着她,又是一副古怪的神情,青艾心想,今日早上見着的三個人,都這麼看着我,我又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月牙兒開口道:“青艾姐姐,昨日宿在何處?”
青艾沒好氣道:“迷路了,在牆邊睡了一夜。”
月牙兒追問是真是假,青艾不理她,一頭倒在炕上閉了雙眼,嘟囔道:“困死了,也煩死了,讓我睡會兒,不許叫醒我。”
月牙兒果真沒有叫她,任她一覺睡到午後,青艾爬起來瞧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發呆。
月牙兒端了飯菜過來,青艾問什麼時辰了,月牙兒笑說未時三刻,青艾爬起來草草洗漱過胡亂吃幾口飯菜,靑鹽漱了口,匆匆忙忙往帥帳而來,進了門白先生也在,青艾瞧見他一拍額頭,忙陪笑道:“白先生,我一覺睡了過去,白先生早飯可用得好?”
白先生看着她:“我今日沒有用飯。”
青艾有些惶恐,宿風瞧她一眼,挑眉而笑。
青艾陪笑說道:“我先寫軍報,白先生今日的晚飯,我包了。”
宿風笑道:“青艾廚藝不錯,我也和白先生一起得了。”
白先生竟硬梆梆說不行,青艾吃驚瞧着他,他又補了一句:“我想和青艾單獨說話。”
宿風沒說話,青艾蹭到書案後撰寫軍報,一邊寫一邊偷看白先生臉色,過一會兒宿風說道:“霽巖去瞧瞧俞噲那邊的騎兵操練,若有不到之處,還請霽巖多加指點。”
白先生起身應是,宿風又道:“告訴俞噲,他喜愛月牙兒,得空軟磨硬泡就是,不可耽擱軍務,騎兵營的人若再有扮乞丐,出去丟人現眼,就永遠留在城隍廟好了。”
白先生又應一聲是,瞧一眼青艾,轉身走了。
青艾鬆一口氣,將原來寫的揉了扔進紙簍,又重寫一張,寫好後遞給宿風,宿風掃一眼還了回來,微笑道:“發走吧,青艾昨日還欠我一碗枸杞粥。”
青艾點頭:“今日晚飯補上。”
出門將軍報交到安伯手上,回來洗毛筆,洗過了去倒水,宿風支着耳朵聽着,就聽她說道:“也不知怎麼得罪了白先生,那麼和氣一個人,今日怎麼有些強人所難?”
告退時宿風瞧着她:“青艾,不願意做的事,就算是親近的人勉強你,也可以拒絕,要知道,屈就頭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青艾點點頭,話雖如此,她打小屈就慣了,對老胡和胡弟這樣的尚且屈就,何況是對她很好的白先生,不就是一頓飯嗎?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傍晚時分做好了飯菜,清炒綠豆芽孜然羊肉烤土豆小米飯,加上給宿風煮好的枸杞粥,一起放入杉木食盒,宿風不能吃涼的,特意繞道先往帥帳而來,將枸杞粥遞給安伯,杉木食盒中香味飄出來,安伯笑說真香,青艾一笑,轉身而走,不多會兒來到白先生營帳。
白先生似在等她,屏風早已推開,矮几上一塵不染,擺着兩副碗筷,青艾將杉木食盒放下,裡面飯菜一樣樣拿出來,笑說道:“白先生趁熱吃。”
白先生示意她坐下,青艾跪坐了,二人斯文吃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剛吃幾口,安伯急匆匆進來了,擦着額頭的汗說道:“白先生,大將軍又發病了,老奴想請胡軍醫過去看看。”
白先生停下筷子,和氣說道:“大將軍以前生病,都是自己醫治,胡軍醫尚在學徒階段……”
話未說完頓住了,因爲青艾已放下碗筷,連告辭都顧不上說,更沒聽到白先生的話,腳步匆匆就往外走,白先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簾外,攥緊手中筷子,咔擦一聲,筷子應聲而斷。
青艾跑進帥帳時,宿風正悠然用飯,瞧見她進來就是一笑,青艾忙問:“大將軍可好些了?”
宿風瞧着她,長髮用藍布條簡單束在腦後,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臉上皮膚薄而透明,因跑得急,暈着淡淡的粉紅,鼻尖上沾滿了細細的汗珠,一襲藍衫潔淨清爽,襯得她脣紅齒白。
青艾又問一句:“大將軍又咳嗽了?這次可有血?”
宿風垂了眸子斂了心神,笑說道:“我故意讓安伯誆來青艾,因爲我也想吃孜然羊肉。”
青艾嘆口氣,這纔想起沒跟白先生告辭,轉身甩簾走了。
想起剛剛對坐拘束尷尬,也沒再回白先生營帳,怏怏回了醫營,心想怎麼都找我做飯,我成廚子了,都兩天沒好好看醫書了,可軍營中這兩個人一個老大一個老二,誰也不敢得罪。
青艾頭一次覺得此處既不安寧也不踏實,想着找月牙兒商量商量,換個渭城的郎中拜師,又一想穆醫官一心栽培她做接班人,她怎能讓老人家失望。
回到醫營進了屋,桌上擺着月牙兒留的字條,說是俞噲要去渭城相馬,她順道跟着走了,這百里荒原,若步行的話,該被狼吃了。
青艾吸一口氣甩甩頭,摒除雜念,專心看《神農本草經》,看了一會兒心中平靜下來。
青艾前腳剛走,白先生後腳進了帥帳,指指宿風道:“就知道你在裝病。”
宿風一笑:“我說了一起吃晚飯,你偏說不行,我自然要去攪局,安伯說青艾做的孜然羊肉很香,我想嚐嚐。”
白先生在他對面坐下:“你是不是爲了試探我?”
宿風笑笑:“怎講?”
白先生盯着他:“爲何昨夜讓青艾留宿帥帳,孤男寡女。”
宿風笑道:“說來奇怪,我總忘了她是女子,再說了我是病人她是軍醫,留她照看我也無不可。”
白先生乾脆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青艾?”
宿風搖頭大笑起來:“就她那姿色?本大將軍、堂堂英國公會喜歡她?”
白先生瞧着他不說話,宿風又笑道:“想來白先生對她太過在乎,不過這軍營中男子隨處可見,就她一個女子,白先生蓋所金屋,將她藏起來纔是。”
白先生心說,我倒想呢,可惜她不願意。
宿風打個哈欠笑道“楊監軍走後,我好幾個夜晚都半夢半醒,昨夜因青艾在身旁,我睡得十分踏實。”
白先生沒好氣道:“估計你是連着撐了幾個日夜,困得支不住了,跟青艾無關。”
宿風笑笑:“改日再留青艾一夜,再試試,就知道你我誰說的有理。”
白先生咬牙道:“你敢。”
宿風嬉皮笑臉:“以爲師兄在軍營中好幾年看不到女子,纔對這青艾臨時起意,今日一看,師兄對她,還真是喜愛到了心坎裡。師兄到底喜歡她哪兒?”
白先生沒有接他話茬,只說道:“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