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宿風伴着明月回到官廨已是夜半,東西所傷員都已安靜睡着,特意喚安伯來問過阿河的病況,說是燒退了,胡軍醫正在喂藥,宿風點點頭:“徐錦文不愧名醫,明日派人過去賞以重金,同時傳本大將軍的話,讓他隨傳隨到,否則,要他全家的命。”
回到帳篷靠坐下來,只覺疲憊不堪,卻怎麼也睡不着,拿過一本書看了會兒,起身扒開帳篷縫隙,看到青艾正靠在廊下打盹,頭一點一點的,脣角一翹低低說道,這個傻瓜。
看了一會兒,回去躺在毛氈上,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施施然喚安伯進來,洗漱換衣用飯,正看書的時候,門外鄒仝一聲報,宿風說聲進來,瞧見他皺眉道:“這幾日大軍休整,難得閒暇,怎麼來了?”
鄒仝拱拱手:“末將也想啊,京中有急報,禁軍和內禁衛苦戰一夜,今日凌晨攻下皇城,在大明殿發現了尉遲勳的屍體。”
宿風沉吟道:“不對啊,聽說大明殿有逃生地道,尉遲勳怎麼會乖乖就死,替身吧,再探。”
鄒仝領命去了,不大一會兒折返回來:“大將軍,巡城的隊伍帶回一名女子,是前年去過邊境大營的那位,褚文鴛。”
宿風愣了一下吩咐道:“既來了,帶進來便是。”
褚文鴛低着頭進了帥帳,臉色蠟黃形容憔悴,瞧見宿風涕淚漣漣,抽抽搭搭說道:“不想今生還能得見。”
宿風坐在几案後襬擺手:“麗妃娘娘坐吧。”
褚文鴛坐了下來,從懷中拿出一柄短劍擱在几案上,這是她發覺尉遲勳和梅妃來往後,命人悄悄從荷花池打撈出來的,宿風瞧一眼短劍心想,不知握上去還能不能有紅光,褚文鴛以爲他顧念昔日情意,心中一鬆,握着劍柄用力一抽,劍柄上滑開一塊薄片,裡面有一張摺疊好的字條。
宿風瞧見短劍沒有發出紅光,失望得移開目光,褚文鴛顫着手將字條遞了過來,宿風卻沒有接,笑笑說道:“文鴛冒險前來,不是爲了這個吧?”
褚文鴛愣了愣:“怎麼?你知道短劍中有字條?”
宿風點點頭,“我動身前往渭城的時候,文鴛趕到京城外長亭送了這柄短劍,當時我腹中劇痛襲來,爲在人前掩飾就緊緊攥住了劍身,一路上每當疼痛襲來,就攥着這柄短劍挺了過來,後來就養成了物不離手的習慣。”宿風說這話,將手中鐵如意在褚文鴛眼前晃了晃,又說道,“常常拿在手中,字條自然也發現了,可當時已過三年,尉遲勳早解了監/禁,爲防文鴛受到猜忌,也就沒有送回去。”
褚文鴛不置信盯着他:“宿風,這就是全部?”
宿風點點頭:“不錯。”
褚文鴛跳了起來,揮手向宿風臉上掌摑過來,宿風一把攥住她手臂,冷聲道:“褚文鴛,放肆。”
褚文鴛流淚道:“那我算什麼,我苦苦思念你五載,以爲你跟我一般,我冒險西去千里找到你。”
宿風鬆開她手臂,冰冷說道:“這世上不只有兩情相悅,還有一廂情願。”
褚文鴛跌坐回去,咬牙道:“今日,你我說個清楚。”
宿風搖頭:“時過境遷,我不想再提,文鴛打那兒來,就回到那兒去。”
褚文鴛抹一把眼淚冷笑道:“我知道尉遲勳的下落。”
宿風瞧着她:“你要說得仔細些,我方信你。”
褚文鴛嘴角噙了一絲笑:“好,尉遲勳帶着我和梅妃,從大明殿地道中逃到了帛財坊。該你了,你當年爲何給我寫那些詩,在我家後牆外吹簫,你說個清楚,接下來我再說。”
宿風點點頭:“當年上巳節,文鴛折柳送我,我不知其意,但不忍拒絕美麗的文鴛,是以接了過來,後來安王告訴我上巳節有折柳傳情的風俗,我一時興起,宴會結束後,行走在屋脊上,尾隨着文鴛的轎子,我瞧見太子追了上來,在無人的街角,將文鴛從轎子中拉出來,文鴛撲在太子懷中啼哭不止,我耳力極好,聽到文鴛說,若不是我拿那個土包子刺激太子,太子還不會理我,我還聽到太子信誓旦旦,說定要娶文鴛爲太子妃,你們二人郎情妾意一會兒,又妙語連珠,將我嘲笑一番,方纔分開。”
褚文鴛咬了脣,臉色蠟黃中添了白:“所以你就故意接近我,柔情蜜意待我,讓我對你生了好感?”
宿風瞧着她:“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受,文鴛今日知道了,當年我年少輕狂,若擱在今日,我定一笑置之,不跟區區一女子計較。”
褚文抖着脣道:“然後你就故意接近我以刺激太子,太子邀請你圍場比試,將你刺傷。”
宿風笑笑:“文鴛錯了,是文鴛派丫鬟給我送帕子,被太子知道,太子嚇了戰書,邀我圍場狩獵,三場比試下來,太子場場皆敗,惱羞成怒之下,月夜邀我比劍,他本想讓我刺傷他,逼我犯錯,讓先皇藉機沒收我的虎符,我瞧出他的意圖,一不做二不休,撞到了他的劍上,他完好無損,我受了重傷。”
褚文鴛身子也抖了起來:“原來他也在利用我……太子被禁足三年,而你,藉機跟先皇提出前往渭城,真是瘋子。”
宿風點頭:“不錯,宿家大軍的根基在渭城,之前我也提過前往,先皇因有疑慮不允,我受傷後,先皇親自前去探視,我從牀上翻下來跪在他面前求他,先皇見我腹部鮮血直往外涌,才點了頭。這之後三年,我厲兵秣馬,將雍朝版圖擴至百里之外,先皇對我讚譽有加,而尉遲勳,他本來經營得還不錯,也有一幫老臣擁戴,可他被禁足三年,性子更加陰暗偏執多疑,還戀上了梅妃,自取死路,是以,我受傷是值得的。”
褚文鴛指指他:“上巳節時,我確實利用欺騙了你,可是後來,我的一腔真情……”
宿風嘆口氣:“文鴛是聰明人,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又何必苦苦糾纏,今日我說了這麼多話,口乾舌燥……該文鴛說了,文鴛手中有什麼棋?又想跟我交換什麼?”
褚文鴛張了張口,她對宿風愛過恨過,也爲他找過藉口,許他是爲了大局,不能跟尉遲勳正面衝突,是以在她找到邊境的時候,才冷硬回絕了她。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就是真相,她昨夜剛剛生產,生產後歇了兩個時辰,就鑽在送潲水的桶中出了京城,然後僱一輛馬車疾馳至武靈關,此時氣血兩虛,本來看到宿風又強撐出的精氣神,在聽到宿風口中的真相後,一時羞惱交加,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宿風來到門外吩咐安伯:“讓青艾速來。”
青艾進來時,一眼瞧見地上躺着的人,跑過去扶起來,就見裙上有血,伸手撫上她額頭,一片冰涼,撥開她臉上散發,才認出是褚文鴛,愣了愣,回頭瞪一眼宿風道:“你做了什麼?”
宿風遠遠站着,聽到青艾的話就是一愣,青艾道:“打了勝仗,就沒人性了嗎?”
宿風不知她何意,皺眉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性命之憂?”
青艾冷冷說道:“在下才疏學淺,治不了這樣的病。”
宿風又喚聲安伯,吩咐速請徐錦文來,過一會兒徐錦文匆匆而來,此時青艾已灌褚文鴛喝了少許鹽水,徐錦文把過脈,瞧着褚文鴛面色道:“此女剛剛生產過,又加過度勞累急火攻心,才暈厥過去。”
宿風一聽他說生產,聲音有些發緊:“徐錦文,你可確定?”
徐郎中點點頭,青艾瞧着宿風一臉緊張,心中說道,這遠在深宮的麗妃娘娘,也不知怎麼來到的武靈關,人家跟皇上生的孩子,他瞎激動什麼?又或者?
青艾悚然看向宿風,難道他溫補了幾個月,毛病好了,就從宮中偷出麗妃娘娘,然後暗渡陳倉?青艾心裡數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懷胎十月,二月就有了,那會兒還在邊境大營,不可能啊……
青艾緊盯着褚文鴛胡思亂想,徐郎中跟她說的話一個字沒聽到,宿風瞧她神色,手指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看着她道:“又琢磨什麼呢?”
青艾迴過神來,徐郎中道:“已經擬好藥方,胡軍醫吩咐人熬藥吧,我來爲她鍼灸止血,止血後好生歇息,就能醒來。”
青艾出去囑咐好再進來時,就見宿風緊皺着眉頭,吩咐安伯道:“將人擡出去,放在青艾帳篷裡,也好照顧,對了,讓人看好了,不許出西所大門。我不住這帳篷了,讓鄒仝來換。”
青艾瞧他一臉嫌惡的樣子,心想,剛剛還激動呢,怎麼一會兒又翻臉了?
宿風一轉眼瞧見她進來,指指褚文鴛道:“她十分重要,交給青艾了。”
青艾一愣,他已旋身而走,在門外吩咐安伯:“速請鄒將軍來,有緊急軍務。”
有兩位軍醫進來,擡了褚文鴛就走,青艾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