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的一聲。
方豫拔出……瓶蓋上的塞子。
傾斜瓶身，一團發光的透明液體順着瓶壁流了下來，漂浮在半空中。
柳菲菲睜大眼睛，看着浮在半空的那團像是液體又像是氣體的發光光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東西？
看着像是液體，卻能漂浮在空氣中，還在發光！？
雖然柳菲菲沒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但也很清楚，液體怎麼也得比氣體重吧？
緊接着，又見方豫掏出了六個透明的小盒子，每個小盒子裡面似乎都有一顆小指蓋大小的白色石頭。
你身上連褲衩都沒有，從哪兒掏出來的？
“躺下，閉眼。”
方豫平淡道。
柳菲菲撩了一下頭髮，在當初給她檢查腦電波的檢查牀上躺下，突然感覺有點害羞，把白色的牀單裹在了身上。
“牀單拉下來，不要動。”
柳菲菲抿了抿嘴脣，兩頰飛紅，只好把牀單從自己身上拽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他不會是想要玩點新招式吧？
不，現在小雨生死未卜，馬上就要消失，他應該不會拿這個開玩笑……吧？
柳菲菲心中正胡思亂想，隨後就感到自己眉間一涼，似乎方豫在上面放了什麼東西。
緊接着，心口、肋部、腹部等幾個位置似乎也被放上了東西。
應該是剛剛那些小盒子裡的白色石頭？
閉着眼睛的柳菲菲睫毛微顫，眼珠動了動。
咦咦咦？明明自己閉着眼睛，怎麼還能看到剛剛那團飄在空中的液體？
柳菲菲閉上眼睛後，明明應該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能看到剛剛那團透明發光的液體就在自己眼睛上方漂浮着！
這是怎麼回事？小雨，你看到了嗎？好漂亮，好像發光的水母誒。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太神奇了。
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神秘力量？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和小雨也許真的能誰都不消失？
柳菲菲心裡砰砰的跳着，隨後就聽到方豫深吸一口氣，口中吐出一串自己完全聽不懂的字符。
“Spiritus purum in cor meum infunditur！”
方豫剛剛唸完咒語，柳菲菲就看到空中那團發光的透明液體一陣蠕動，變成了一張光網，落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啊！”柳菲菲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心中恐慌，身體上卻沒有絲毫感覺。
真的能融合在一起嗎？
會不會出現意外？
如果和小雨融合在一起，我究竟是誰？柳菲菲還是寧雨？
融合是什麼感覺？
閉着眼睛的柳菲菲如同剛上手術檯的絕症患者，剋制不住的胡思亂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緊張。
“這是固靈膠，可以穩固你們現在的狀態，讓寧雨能夠完成融合。”
方豫平靜的聲音傳來，平復了柳菲菲有點恐慌的情緒。
“我要開始了，不要慌，也不要動。”
說完這句話，柳菲菲就感到方豫的手指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的那顆白色石頭。
人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會放大觸覺，方豫的指尖剛點上去，柳菲菲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渾身的毛孔似乎都是一緊。
“In infusione sacra， animae vires auxilium.”
如果柳菲菲睜眼，就能看到，她胸口的那顆白色石頭在方豫的指尖下，居然長出了透明的靈質須狀物，如同光的根系般，瞬間鑽入柳菲菲的肌膚！
原本白色的石頭，則逐漸乾癟，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就變成了一小塊乾枯收縮的黑褐色硬皮，從柳菲菲胸口掉落在檢查牀上。
而胸口處，卻依舊光滑柔嫩，看不到任何傷口。
這個過程中，柳菲菲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苦，只覺得心臟似乎熱了一下。
緊接着，方豫如法炮製，將肋部腹部的幾顆石頭同樣消失在柳菲菲的身體上。
最後，方豫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點在柳菲菲的眉心中間那顆石頭上，面露凝重之色。
這一步是最關鍵的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
法爾諾豆，就是之前盒子中看着如同白色石頭一樣的東西，並不是主位面的產物，而是星界的特產，同時也是原始復活術的必備施法材料之一。
法爾諾豆生長在星界，這種豆子生長後的根系具有約束靈性的作用，如同樹木的根系可以穩定水土流失一樣。
矇昧時代認爲，人的五臟對應氣土風水火，而眉心則爲“神”，這六個地方是靈性的居所。
方豫把法爾諾豆放在柳菲菲的五臟和眉心位置上，爲的是提高一會兒融合柳菲菲與寧雨靈性時的控制精細度。
原始復活術是由數十個法術組成的大型儀式法術，和方豫此前曾經施展過的定靈術一樣，現在方豫施展的，也是原始復活術的前置法術——控靈術。
定靈術的作用是穩固靈性架構，而靈通術的作用則是在星界將死者的靈性返還後，精細操作靈性融入身體的法術。
柳菲菲這種情況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寧雨的靈性過於衰弱。
如不能控制寧雨的靈性融合速率，在完成融合前，寧雨的靈性就會消耗殆盡，最終仍舊相當於魅惑態的柳菲菲吞噬掉了寧雨。
所以，方豫必須用控靈術，才能保證兩者的融合速率是一致的，需要進行手動調整。
而在眉心上的這顆法爾諾豆在柳菲菲頭部紮根的一瞬間，寧雨就感到自己搖搖欲墜的靈性徹底穩固了下來。
“準備好了嗎？開始嘍。”方豫輕聲道。
“Verus animae unitas per lux abscondita！”
方豫念出最後的咒語，單掌蓋在了柳菲菲的眉心之上。
柳菲菲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都顫動了一下，緊接着，她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無數記憶碎片匯聚成巨大的漩渦，將她和寧雨的意識捲入其中！
快速的旋轉下，她甚至無法分辨哪些是她的記憶，哪些又是寧雨的。
寧雨也是一樣。
牙牙學語時期母親美麗的面龐、上幼兒園時周圍孩子的孤立、她聽見自己稚嫩的童音叫‘媽媽’、又能看見鄰居姐姐拉着她在小巷裡奔跑、父母歇斯底里的爭吵、小學時對自己獻殷勤的小男生和打自己的女生、第一次和母親去邁國的害怕和緊張……
過往的一幕一幕如同跑馬燈一樣在她意識中不斷地閃過。
“往日浮現”附魔學派4環法術，可以讓受術者瞬間既能回顧自己從出生至今的記憶。
同一個受術者，一生只能被施法一次。
這個法術不能提高人的記憶力，施展後並不是連自己學過什麼知識都能記得，而是一種類似於主觀視角看電影的感覺。
看完了電影，該遺忘的細節仍會遺忘，這個也是一樣。
當然，對於柳菲菲和寧雨來說，這個法術起到的作用，就是“統一”她們的記憶。
把寧雨和柳菲菲的記憶徹底統一，就是柳菲菲和寧雨靈性融合的第一步。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短短五分鐘，柳菲菲和寧雨就像走完了人生的前二十年，終於來到了她們分裂時的那一年。
被徹底吞沒進意識的漩渦、緊閉雙眼的柳菲菲眼球不停地滾動着，眉頭緊皺，嘴脣微張，似乎已經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痛苦中。
在這個視角中，寧雨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柳菲菲那無可言說的絕望與恐慌。
而柳菲菲，也體會到了寧雨剛剛出現在意識之中時的懵懂和天真。
“不，不，我不要……媽媽，媽媽，你在哪……”
“今天看到的那隻小三花好漂亮……”
“朱先生，別這樣，我……”
“靈雎不就是貂蟬嗎？爲什麼不直接叫貂蟬？好奇怪哦，周潤法架子好大……”
“我沒有不願意……”
“今天真開心，沒想到媽媽把吉吉帶來了，吉吉12歲了吧？媽媽說12歲的貓已經是老年了……”
柳菲菲緊閉雙眼的表情不停地變幻着，左臉嘴脣上翹，保持着微笑，右臉卻盡是悲傷。
一滴淚水從柳菲菲的右眼眼角滑下，滴在了白色的牀單上。
兩個人格錯位的體驗着對方的人生。
但明顯，寧雨體驗的這部分，要更痛苦一些，右側面龐不停地抽搐着，淚水止不住的流出。
而左臉，也開始越來越迷茫，質疑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兩個人格都沒有發現，一個人格的思想，現在都變成了另一個人格的心聲。
ωωω. тTk дn. C ○
兩個人格在記憶的漩渦中不停地沉淪。
正當她們即將徹底淪陷於對方的回憶中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都已經過去了，錯的不是你，你已經做的很棒了。”
這個聲音……是誰？聽起來好熟悉，好溫暖，好安心……
這個聲音如同即將在旋渦中溺水的人手中突然出現的一根繩子，兩個人格瞬間就牢牢地抓了上去。
他說我做的已經很棒了。
柳菲菲的左臉和右臉的表情逐漸協調，身體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從方豫的觀測中，兩個靈性的重合度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九十，重合的部分已經完全變成了正常靈性的淡黃色，淡黃色旋渦中，還有無數星光般的黃點。
只有幾個藍色和紅色的點，還依舊頑固的挺立在旋渦之中，雖然搖搖欲墜，卻始終屹立不倒。
這就是兩個人格的人格核心了啊。
方豫挑了挑眉，立刻就對爲什麼所有人的靈性都是來自星界，每個人卻有不同的性格、智商、處事方式等，有了更高的認知。
智慧生命誕生後，原本已經被星界洗去全部印記的純淨靈性就會逐漸誕生靈性核心，這種核心不是一個，而是不定數目。
每一個靈性核心，都代表了這個智慧生物某些銘心刻骨的遭遇和改變。
正是這些核心，構成了一個個不同的智慧生物，構成“我”和“他者”的最大區別。
而僅剩的這幾個人格核心，應該是雙方差異最大、最無法共存和接受的幾個點。
對這種情況，方豫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只能柳菲菲自己面對。
唯有與自我和解、妥協、接受，兩個人格才能徹底融合在一起，並且不再有任何隱患。
如果這幾個點不能夠融合，雖然短期內沒有太大問題，畢竟99%都已經融合了，但時間長了，說不定又會誕生第二和第三人格。
咦？那樣的話，是不是三倍快樂？
方豫摸着下巴想了想，感覺好像有點渣。
唉，還是和她說說話吧，說不定能幫她打開心結？
而身處於意識世界的柳菲菲，已經感受不到記憶碎片的漩渦，好像只是呆呆的坐在一個純黑色的空間內，除了面前電腦屏幕的冷光，空間裡沒有任何光源。
意識世界中，電腦屏幕發出的光照着柳菲菲的臉，臉上的眼鏡反射出屏幕的內容。
“……乾爹……”
“……江都瘦碼……”
“……邁國人……”“……牙花子……”
“……營銷……”
“……裝清純……”
“……和她媽……”
“……學歷造假……”
……
一行又一行，疊加、覆蓋、閃爍。很快，屏幕上已經看不到完整的界面，只有無數惡意的字眼在瘋狂刷屏。
那些文字忽明忽暗，甚至從屏幕溢出，彷彿直接貼在了柳菲菲的眼鏡上，在她的瞳孔中一遍遍重影。
她覺得自己不是在看電腦，而是被整個世界用這些字眼釘在牆上。
“不、不，不是我！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柳菲菲猛地尖叫，聲音顫抖得幾乎要碎掉。
但在心中，似乎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就是你，你就是這樣的。
不，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沒有……爲什麼你們都要逼我？
空間內的光徹底熄滅，電腦屏幕也化爲虛無。
四周陷入死寂，只餘下一陣緩慢而清晰的腳步聲，在黑暗裡迴盪。
“你這孩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聲音輕柔，帶着熟悉的腔調。
柳菲菲猛地擡起頭，淚眼婆娑間，彷彿看見了母親柳明美正站在不遠處。
“媽……媽媽？”
她眼中閃過久違的希望，聲音顫抖而急切。
可當光影浮現時，她心裡忽然一緊。
母親的輪廓模糊不清，面容像被一層水波扭曲覆蓋，明明笑着，卻沒有眨眼。那張“笑臉”似乎是固定在臉上的面具，嘴角始終維持着同一個弧度。
“媽媽，求求你，告訴她們，我不是……我不是這樣的……”
柳菲菲撲向前方，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碰到。那人影依舊笑着，腳步聲卻又在身邊響起，彷彿不止一個人。
黑暗中，迴盪起的是同一副母親的聲音，卻像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
“朱先生還在等你，別遲到了……”
柳菲菲渾身顫抖，縮成一團，驚恐地望着那張不變的笑臉：“不、不要！媽媽！不要！”
“母親”嘆了口氣，卻依舊保持着微笑，越逼越近：“傻孩子，這個世界就是如此，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宿命……”
“宿命……”
“宿命……”
“宿命……”
……
不要，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爲什麼要逼我……
爲什麼……
柳菲菲幾近崩潰，柳菲菲縮成一團捂着耳朵，不斷地後退，而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臉卻越逼越近。
而在她母親頭顱兩側，居然又長出了四個頭。
每個頭上的面容都不相同。
這是什麼怪物！？
“宿命……”
“宿命……”
“宿命……”
……
所有不同面容的頭顱全都保持着相同的笑容，口中不停地重複着剛剛“母親”的話語。
“不要……不要……”
就在她將要徹底絕望之時，剛剛那個令人安心的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
意識空間中的柳菲菲慢慢止住哭泣。
說話的是誰？他在說什麼？
“狗屁宿命！”
柳菲菲突然聽到自己的意識空間中傳來一聲怒哼。
隨後，漆黑的意識空間中，一道白亮的光芒閃過，面前的怪物立刻呆立當場，停止了前進。
骨碌碌~
柳明美旁邊的四個頭顱瞬間掉落，在地上滾了三滾。
落地後的四個頭顱，卻仍舊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
“噗！”
一隻巨掌從天而降，將四個頭顱拍的稀爛。
“我能殺你們第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那個熟悉卻又完全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道光柱打在只剩下柳明美一個腦袋的怪物身上。
“至於她，需要你自己解決。”
“你能夠做到。”
“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你的靈魂已經完整，你能做得到。”
那個聲音逐漸消失不見。
“不要走！救救我！救救我！”
柳菲菲焦急的呼喊着。
“乖孩子，媽媽是爲你好……”
失去了四個頭，原本已經不動的柳明美脖子扭了扭，臉上仍舊保持着那詭異的微笑：“聽話，Cici最乖了，不是嗎？”
“像我們這樣的女人，只能如此……”
“媽媽是爲你好……”
“媽媽是爲你好……”
柳菲菲低下頭，捂着耳朵，聲音卻依舊毫無阻擋的響徹在她的腦海。
從小對母親的依戀，母親的辛苦，母親的規訓，母親的陪伴……無數記憶涌上心頭。
柳菲菲痛苦的搖着頭。
“不是！！！”
柳菲菲突然放下手，淚流滿面的對着“柳明美”大喊一聲。
“你是爲了你自己！！！”
“從一開始，你就是錯的！！！”
——
方豫並不知道柳菲菲意識空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開始還挺正常的鼓勵着躺在實驗牀上人事不知的柳菲菲，說着說着就跑題了。
“你之前的演技確實不怎麼樣，前面電視劇就不說了，仙劍我看了兩集就忍不了了。就說後面那幾部爛電影，你憤怒時是這個表情。”
“傷心時還是這個表情。”
“高興時也是這個表情。”
“我都想問，你的臉是被502粘住了嗎？”
“按說你在電影學院也讀了那麼多年，沒人教你做人物小傳嗎？給每個角色設計動作習慣總會吧？那個聶小倩你是不是當小龍女演的……”
“實在不行，你當時把柳菲菲的人格換出來，本色出演這一段，也行啊……”
“……你演的那個冷血還是無情來着？在裡面你演技簡直就被江孤煙爆殺啊。”
……
方豫口沫橫飛的噴着柳菲菲的演技，反正她也聽不到。
這法術是有結束時間的，時間到了，就算柳菲菲沒把那幾個靈性核心同化掉，照樣也能醒來，只不過多了點隱患罷了。
有問題，到時候再解決唄。
都說渴了，喝杯水。
方豫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倒一邊接着吐槽。
“……還有你拍的那個什麼夜孔雀，嘔，這破片子我居然看了兩遍，到現在我都沒搞明白那個愛莎還是什麼的，到底咋想的？黎名演的那個中老年裝逼犯更是扯淡，知道兒子和自己愛上同一個女人，就自殺了？腦殘吧？”
“噗嗤~”
方豫突然聽到身後牀上的柳菲菲噗嗤一笑，納悶的回過頭。
“沒想到你看了我這麼多片子？”
柳菲菲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着方豫，嘴角含笑。
“謝謝你救了我。”
柳菲菲一側身，從身後抱住方豫的腰。
我救了你？
方豫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救你什麼了？哦，對，要沒我，寧雨的意識就消失了。
“古代救了人，被救的女的一般都說什麼來着？”
“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爲報，後面是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