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上官族長相告。”樑嫤頷首說道。
她正預備告辭,上官睿行卻是開口道:“這是近來聽聞的朝中唯一一件大事,不知都護大人是否是因這件事煩憂。”
樑嫤垂眸想了想,又回憶起李玄意跟她說過的話,只怕多半就是因爲這件事了。
上官睿行道:“倘若真是因爲這件事,樑刺史打算如何做?”
“嗯?”樑嫤擡眼看向上官睿行。
上官睿行微微一笑,“男兒志在四方,每個男子心中都有徵戰沙場,報效朝廷的願望。只是多數人都沒有這個機會罷了!大都護對樑刺史的關懷,明眼人都看在心裡。某猜測,讓大都護煩憂的是,既想要請命帶兵征戰沙場,驅除犯我大周者,又不放心將樑刺史獨自留在江東。”
樑嫤看着上官睿行,聽着他的分析,不自覺點了點頭,“男子漢大丈夫,是不該受制於兒女私情的。若他真有此宏願,我必勸他以國事爲重,何況,我如今在江東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上官睿行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而笑,“樑刺史果然不同與一般女子。”
樑嫤垂眸,頷首告辭。
上官夕看着樑嫤走遠,趴在上官睿行的肩頭,“阿耶,爲什麼我覺得你眼睛裡都是算計?”
上官睿行笑看她一眼,“哪有做女兒的如此說自己爹爹的?”
樑嫤夜裡輾轉反側沒有睡好。
如果李玄意真的是如上官睿行所說,心懷報國之志,卻又因私心,想要守在她身邊,才鬱鬱寡歡,那她究竟應該怎麼做?
於私來說,她不想和李玄意分開,這裡沒有常樂公主,沒有複雜的政局,沒有叵測的人心。他們相處隨意而自在,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直和他在這裡,一直留在江東不回去。
可於公,戰亂之下,傾巢之中,焉有完卵?若人人都抱着偏安一隅的想法,有能力之士不奮勇效力沙場,待異邦大舉進犯,受苦的最先是百姓,然後是整個國家。她又如何與李玄意心安理得的躲在江東,享受兒女情長?
好像是兩個自己在心裡打架。
樑嫤一夜睡的分外疲憊。
天不亮,她便被一陣沙沙的動靜吵醒,再也難以入睡,翻身而起,披衣來到院中。
院裡高大的榆樹底下,一個頎長的身影,手握長劍,身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帶着犀利劍光,絕殺於晨光熹微之中。
瞧他神情,不像是獨自練劍,更像是置身百萬雄兵之中,橫挑斜抹,收割敵軍性命。
樑嫤站在一旁靜靜觀看。
待他長劍一轉,收入劍鞘之中,滿院霎時一靜,寒光收斂。
他挺拔而清冷的背影,靜默立於高大的榆樹之下。
沙沙寒風吹過,他兀自立着不動,巋然宛如巨石。
“世子。”樑嫤緊了緊肩頭的衣服,輕聲喚道。
李玄意站着沒動,靜默了好一陣子,才緩緩轉過身來,遠遠凝望着樑嫤。
樑嫤輕笑着走上
前去,擡頭看着他道:“還記得,當初我要來江東控制瘟疫的時候麼?”
李玄意微微點頭。
“那時候,人們談瘟疫色變,以爲來江東,危險重重。可不冒險,安能得機遇?若我當初留在京城,如今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坐堂大夫。任誰都可以呼來喝去。我不想過那種被人鄙視的生活,我不想活在旁人的陰影裡,任何一個可以證明自己,可以讓自己在這世上有立身之本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莫說江東瘟疫只是大頭瘟,便是更可怕的瘟疫,我當初亦不會退縮。”樑嫤平靜的說道。
李玄意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堅定的表情上。
他點了點頭,眸光清亮,“所以,你證明了自己,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如今的讚譽,肯定,都是自己掙來的。不靠出身,不靠任何人。”
樑嫤擡頭看着他,“我聽聞世子從小苦練武功,苦學兵書,從不肯對任何人認輸服軟。便是幼時和皇子起衝突,也寧可雙方都頭破血流,也不妥協。”
李玄意聞言輕笑,“年少輕狂,天真的很。”
樑嫤卻認真看着他道:“有些機會,一生也只有一次,多少人窮盡一生碌碌無爲,鬱郁不得志。既然有想要實現的東西,就該在機會到來時,緊緊抓住,不達目的,絕不放手。”
她清甜的聲音,此時卻像是帶着擲地有聲的力量,讓他心中一陣的悸動澎湃。
他胸口好像翻滾着波濤巨浪,難以平靜,連呼吸都跟着微微有些急促。
“若是因爲擔心我,那你大可放心,我定會守護好自己,不會叫自己吃虧的。且如今在江東,只要我站在街頭,大呼我是樑大夫,只怕就沒有人敢傷我分毫。你還在猶豫什麼呢?”樑嫤舉目往他,臉上含笑的說道。
李玄意擡手輕撫了撫她細滑的臉頰,“你都知道了?”
樑嫤點頭,“略聽聞了一些,西域的戰事不利,你若去纔是兇險,斷然應該是我擔心你,而不是你擔心我的。”
李玄意笑了笑,“亦如你當初執意要來江東。”
樑嫤點頭,“我來了,我也努力得到了我想要的,雖然這一路不算平順,但好歹也堅持下來,看到了我想看到的結果。如果我當初沒有爭取,沒有來到江東,只怕我會遺憾一輩子。”
李玄意定定看着她,語調悠長輕緩,“阿嫤,我發現自己竟不如你……不如你這般勇往直前,這般目標明確,這般活得明白!”
樑嫤輕笑。
“如果我離開了,你能照顧好自己麼?保護好自己,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李玄意擡手擁着她,低聲問道。
樑嫤重重點頭,“會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等你回來……娶我!”
“嗯!”李玄意凝望着她,堅定的回答。
李玄意奏請率軍奔赴涇州,抵禦吐蕃回紇進攻。
江東瘟疫已經大面積得以控制,無需這麼多軍隊駐守封鎖。
他以加急將自己的奏請送入京中。
聖上收到李
玄意的奏請之時,太子魏王等人正伴駕一旁。
“父皇,這可不行!”魏王當即反對道。
聖上聞言,擡眼看了看魏王。
太子斜了魏王一眼,魏王撇撇嘴,忍下了口裡的話。
聖上輕哼一聲,冷臉問道:“魏王的不行,從何說起?”
魏王皺眉,明明看到太子警告的目光卻還是忍不住道:“父皇,榮王世子根本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讓他爲大都護,率軍封鎖江東,已經是擡舉他了!才帶了幾天兵啊?就以爲自己有將帥之才了麼?”
聖人板着臉,瞧不出喜怒,“他並未請命爲大將軍,乃是請命率軍支援西域,而後聽命於大將軍,願爲先鋒軍,拼殺與最前線,驅逐吐蕃回紇,魏王覺得可妥?”
魏王聞言,微微驚訝,李玄意即便好好的呆在京城,也是享不盡榮華富貴,受不盡聖上恩寵的榮王世子,先鋒軍可不是個輕鬆的活兒,鬧不好就得拿命上的。吃虧受累不說,還得冒着生命危險,拼力殺敵,聽大將軍調令。
他是怎麼想的?甘願去受這份兒罪?
太子聞言,垂眸想了想道:“先鋒軍危險,且不是冒進就能行的,得需有勇有謀,且有衝殺經驗者更好。玄意一直在京中,雖兵書不少看,但畢竟年輕。”
聖上聞言,點了點頭,“太子說的有理。”
“但是,任誰人也不是生來就有經驗的,不上沙場,永遠不可能成爲真正的大將。玄意出身高,卻不貪戀京中富貴,甘願去前線,這樣的精神實在難能可貴!”太子又轉而說道。
聖上輕嘆一聲,“是啊……他從小就好強。”
魏王聞言,不忿的撇撇嘴。
分明不是親兒子,父皇每每提到李玄意的時候,都是一臉的讚賞!每次自己和李玄意起衝突,父皇總是偏袒着李玄意!
太子警告的看了一眼魏王,抿了抿嘴道:“既然玄意有此宏願,有心爲父皇分憂,父皇若是回絕,難免傷他積極性。不如給他個閒散職位,也算叫他在軍中歷練一番?”
聖上聞言,沉吟未語。
直到太子魏王等伴駕之人,都相繼退走,聖上也未說如何回覆李玄意的奏請。
可第二日一早,聖上便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給李玄意的批覆。
“准奏,調任大都護爲大將軍副帥,賜封輔國大將軍。即刻上任,帶兵趕往涇州,不得延誤!”
魏王得知此事,直接在太子東宮裡氣炸了肺。
“太子殿下,父皇這心偏的還有邊沒邊了?有邊沒邊了?他立了什麼軍功了?他有什麼作爲?一上來就封爲副帥,還賜封輔國大將軍,一下子從從二品提拔到正二品,他有什麼功勞啊?江東瘟疫控制住,是他的功勞麼?下旨不許人議論他,父皇這心都偏到胳肢窩了!誰心裡不犯嘀咕啊?他到底是榮王的兒子,還是咱們的兄弟啊?父皇這麼向着他,當初直接抱回宮裡養着不就得了?不就是個私生子麼?誰還敢議論父皇不成?!”魏王大怒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