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被江文當衆說的情緒,從當初的不忿,逐漸變成了屈辱.
特別是得到了如今的成績之後,那種感覺,就變得更加的旺盛。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這個也許我已將師傅超越,當我已經要將師傅超越的時候。
他當初的貶謫對陸傳來說,就會變成一種,憤怒的情緒。
師傅,你看啊,更優秀的人,不就在這裡嗎?
不就是我嗎!
那個泥腿子,他憑什麼.
“如果再讓我遇到一次,我便會讓他嘗試一下,徹底的失敗.”
第七代的魁首,去欺負李軒,是否是一種小氣了?陸傳就詢問着自己這個問題。
但每次想起江文的評價,還有一些人對李軒,這個泥腿子的關注,而忽略自己這個‘魁首’,自己這個三代在這行業耕耘的貴族時,他就覺得不忿。
自己這個,未來也許能夠和張謀子馬小剛站在一個層次的第七代導演。
讓所有人知道,誰是主角,誰是配角
西北農村的大地。
馬老四說是和三哥合住,不過是一直充當免費的勞動力,勤勤懇懇被人使喚了大半輩子.
現代的化妝技術就是厲害,李軒此時的臉上,爬滿了老長的皺紋,被西北的風沙侵蝕出來的痕跡,在他的臉上,完全呈現的出來。
但有些東西,是化妝呈現不出來的.那就是神態,那如塵煙隱沒的神態,風沙就這麼吹拂在李軒的臉上。
除了主角之外,其他人都是素人的電影.
此時,馬老四在飯桌上,被趕了出來,他就蹲在驢子的旁邊,吃着粗麪饅頭。
眼見侄子就要結婚了,哥嫂嫌棄他是個累贅,便張羅着給他作媒,也好順理成章的把他趕走。
女人名叫貴英。
和老四一樣是個可憐人
化妝讓劉亦妃變得‘平凡’了不少,但還是難以掩蓋她的麗質就算皮膚因爲粗糙,但容貌還是絕美。
在開始拍攝的時候,劉亦妃就不再想着讓自己朝着【平凡】的感覺去.
讓原本以爲劉亦妃沒辦法作出平凡感覺的餘樺,看到了一種感覺.
是——麻木。
殘疾的她被哥嫂嫌棄,殘疾,小便失禁——最重要的是,喪失了生育能力,在這偏遠農村裡,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就是絕對意義的邊緣,絕對意義上的無價值的人.
這兩個人的家人都想拋掉累贅,光明正大的分家,將他們趕出家門,於是乎,就將這兩個邊緣的‘瘟神’,安排一場婚禮。
在拍結婚照的時候,兩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只有一種。
尷尬。
侷促。
不安。
李軒還好。
劉亦妃的演技——是怎麼可以那麼好的?
至少,餘樺就感覺到了。
劉亦妃,也開始,漸入佳境了。
和一開始,不同。
此時。
才發現,劉亦妃的眼神變得渾濁,便得有黃斑這不是化妝,也不是演出來的。
看着盯着太陽的劉亦妃,餘樺就有些震驚。
“這也太拼了吧。”
總是流傳,劉亦妃有着絕強的家世,在娛樂圈裡非常的優越,就是一個含着金湯匙進入這圈子的人,出道便能擁有別人絕對無法擁有的資源。
對她的瞭解就更像是偶像派。
但如今,劉亦妃在這裡的表現。
似乎,就不像一個家世優渥的大小姐。
她,好拼。
是爲了什麼?
此時的劉亦妃,就坐在黃土地上,看着遠方的土坡坡
就這麼看着高懸的太陽。
盯着烈日,把眼白看出了黃斑來。
很刺眼。
但爲了演好這個角色,至少,‘形象’上肯定是不能落下的吧。
如果,我的代入感和演技沒辦法去達成效果,那就用一些外在的東西,讓自己更像吧。
此時,貴英看着馬老四。
看着李軒。
我曾羨慕高媛媛總是明白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有時候會厭惡,憎恨自己的迷惘,和她比起來,我不過是更加漂亮,更加有名,家境更加好,更有資源而已——其他的東西,自己確實不如她許多。
一個人,如果只會隨波逐流,那不過是空洞的木偶罷。
我喜歡高媛媛。
我很喜歡
此時,劉亦妃看着李軒,那已經‘隱入塵煙’的李軒。
想要,追逐,追上他的腳步
自己,是‘追逐者’。
“你會幫我的吧,貴英。”
帶着驢子淨身出戶的馬老四,就和貴英安居的地方,都是村子裡廢棄的房子。
這一場婚姻,不過是兩家人,將兩個被嫌棄的東西,丟出來的一次舉措而已。
在炕上的時候。
新婚之夜。
老四睡去,貴英卻低着頭。
她又一次尿了褲子,害怕被嫌棄的她只能尷尬窘迫的坐在牀上一動不動,老四見狀,也一聲不吭的出門撿了些木炭回來,升起爐子,貴英便坐在火爐旁睡了一夜。
第二天。
老四帶着貴英來到父母的墳前,告訴二老。
自己成家嘞.
兩人坐在黃土坡上。
另一個問題,困擾着他們,身無分文的他們,連吃飯都城了問題.老四默默的將貢品遞給了貴英。
貴英扭扭捏捏的不接。
老四說道。
“後人不吃,先人不得~”
地道的甘宿老農的口音。
太陽下,啃着硬邦邦的貢品,貴英的心卻變得有些柔軟。
這個構圖。
烈日下,黃土上,一對‘被遺忘者’的新婚夫婦,他們啃着貢品迷惘,但又.溫暖。
苦,卻暖的構圖。
“餘樺,是不是你偷偷收的徒弟?”
此時,旁邊的莫言,就悄悄的在餘樺的身邊說道。
莫言也來了,這一次就純粹是爲了取材,來到這甘宿,本來也就是抒發一下自己的人文情懷,結果也就來探班了。
也就是順便。
來到片場的時候,他就看出了這劇本,肯定是脫胎於《活着》的。
那種感覺。
就差不多,你跟我說原作是餘樺寫的,他都相信。
“別說你看起來像,就連我看着也像,簡直就像這個世界上另外一個我,寫出的本子。”
餘樺就有一種複雜的喜悅。
這感覺。
就好像後繼有人一樣。
那種幸福。
並非是留下後代那麼簡單,並非原始本能的血脈流傳,而是知識與精神的傳遞。
餘樺雖然快樂。
但是對於劇組的其他人來說,就沒那麼好受了。
村裡的首富。
就是在貧窮的山村,都有階級之分。
首富病了,需要輸血,
村長的兒子號召全村的人來獻血,所有人都低下頭,但是又敢怒不敢言,畢竟首富還欠了村裡人工錢,誰又敢和他過不去呢?
擔當知道全村唯一符合血型的人是馬老四,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是馬老四不是我。
如果說村民們是底層的話。
然後馬老四就是底層中的底層。
他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只是沉默之後說了一句。
“能不去醫院嗎?我還要帶上老婆。”
能啊!
雖然不知道馬老四的這個不知所謂的要求是爲什麼,但首富的兒子便做的到這一點。
對於窮人來說,醫院是一個賣健康這種‘奢侈品’的地方,馬老四對醫院的天然畏懼和恐懼,讓他拒絕醫院的環境.
卑如塵土
貴英第一次坐車去城裡的時候,她第一次坐汽車,卻暈車了,還尿在了車裡,首富的兒子很不滿。“尿水早點說嘛,咋就尿在車裡了。”
可畢竟需要吸馬老四的血,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到達目的地之後,看着富麗堂皇的豪宅和滿桌子的山珍海味,老四和貴英有些不知所措——對於虛幻的山珍海味他們就並沒有那麼渴望,只想快點抽完血,然後回去幹農活。
沒想到到了之後還要提前作化驗。
此時,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用小聲的話跟女主人說道。
“沒病,能採。”
血液嘎嘣嘎嘣的從馬老四的血管裡泵出來,滿滿的抽出一管子又一管子的血
貴英就看着老四。
所有人看着血。
只有貴英看着老四。
是《許三觀賣血記》嗎?
不是的。
賣血至少有錢,但是給首富‘獻血’之後,開春的一百六十塊的種子和化肥,都要賒賬。
因爲首富兒子覺得,一頓農村人吃不起的美味佳餚,便能打發他們了。
聽到同村人在嘲諷尿了褲子的貴英,老四隻是默默的將自己唯一的大衣,蓋在她的身上。
小心翼翼的遮住了貴英的屁股。
馬老三則是突然找上門來,他讓老四早明早五點套上驢車,去一趟城裡,給他兒子拉新婚傢俱——將馬老三趕出家門只是嫌他佔地方,並不是嫌他這個免費勞動力沒用啊!
木訥老實的馬老四早已習慣了頤指氣使,默默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蒸了一大鍋子饅頭,留給貴英。
中午。
晚上吃。
生怕餓着她,鍋裡還有菜,生怕餓着她。
貴英只是低頭小聲的叮囑。
“路上黑黝黝的,你慢些。”
“嗯。”
明明臺詞很少。
明明也很苦。
但給餘樺和莫言的感覺,卻能感覺的到,這一絲絲苦裡的——甜。
在這裡的時候。
李軒就並沒有切換到‘導演’和‘馬老四’的身份裡。
他就一直是‘馬老四’。
而劉亦妃一直是‘貴英’。
因爲這就是兩個人的戲,對其他人來說,只要本色的說話便可以了.
首富的兒子,買了一件大衣給馬老四。
一百塊錢。
雖然只是想要繼續讓他獻血,但實際上,也守住了馬老四的一絲絲尊嚴。
當馬老四回到村子之後。
看到了黑影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那是貴英.
老四第一次對貴英發了火。
“深更半夜你不在屋裡蹲着,出來幹嘛?冷颼颼的!”
貴英只是默默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水瓶。
裡面的水還是溫暖的。
她已經來來回回換了好多次水了,在這裡等着丈夫回來。
老四愣了下,然後喝下了熱水。
“給你也喝一口去,我身上都走出汗了,也不冷。”
地道的甘宿方言。
說完,老四將新大衣給貴英披上。
能遮住她尿褲子的地方。
能給予她尊嚴的。
溫暖的大衣。
好暖。
兩個被遺忘的邊緣人。
彩色的色調籠罩着這兩個被遺忘的人
兩夫妻幹着農活,搭配不累。
兩人厚着臉皮去鄰居家借了十幾個雞蛋,等着來年小雞出生。
然後這個家就有了能夠下蛋的小雞了。
在土坯房子裡。
箱子戳上洞。
然後放進去一盞小燈,看起來,就像這什麼傢俱都沒有的寒酸屋子裡,裝進了一盞盞的星辰星光.
貴英忍不住伸手捧着‘星光’,而老四則滿臉含笑着搖着電燈,讓星光在整個屋子都能見到。
一種極致的浪漫感覺,就在這黑夜的劇組裡——
所有人都看着這一段‘窮苦’的愛情,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重了一些,去打擾到這一刻的寧靜和幸福.
去打擾了他們。
舊屋要拆遷了,幾萬塊呢,老屋主趕緊從外地回來,將貴英夫婦趕出房子
老四也只能和貴英帶着毛驢和不多的家當離開這本就屬於別人的‘家’,一個被別人遺棄的.但因爲如今有利可圖,又回來的‘家’。
失去了‘家’的他們,決定自己建個房子,自己造一個小家來。
請不起工人,就像祖先一樣,用自己的一手,一腳,像一個地道的老農民,去一步步的磊起磚房來。
但是大雨又一次沖垮了他們的‘家’。
大雨傾盆裡,兩人又哭又笑——但總歸是回到了平靜裡。
房子終究還是建起來了,一次次的倒塌之後,再一次建起來了。
期間,富人再一次的要馬老四‘獻血’,這一次,馬老四提了一個要求。
能把村子裡的人的工錢結了不,大家都是農民。
首富的兒子笑了。
“你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還有心思操心別人。”
一件廉價的衣服,再一次打發走了馬有鐵。
我都不嫌你的血髒了,你還給我提要求呢.
轉眼到了收麥子的時候,無論生活怎麼苦,只要回到了那破土屋裡,只要旁邊還有‘貴英’。
馬老四拿出麥子,在貴英的手上按出印子來。
“我給你種了朵花,作了個記號,你跑到哪裡就丟不掉了。”
這是一個特寫鏡頭,給了馬有鐵還有貴英。
此時的馬有鐵和貴英對視着。
沉默。
鏡頭給懟臉的特寫,兩人的眼神,皮膚的紋理,風沙吹出的痕跡,妝容和角色融爲一體。
劉亦妃就看着李軒的眼,眼神涌出的情緒。
感受着手上,被麥子印出的印子。
西北的荒漠種不出玫瑰,小麥印花是我最洶涌的愛意。
此時。
拍攝的進程已經到達了一半有多,很順利,基本上沒有NG的點,都是一遍過的。
對於餘樺這個曾經參與過頂級劇組的文學顧問而言,這個速度,甚至比《活着》還更快。
旁邊的莫言也是這麼說的——《紅高粱》也是如此。
“他真的有你的火候了,真就是你的精神傳人唄。”旁邊的莫言就跟餘樺說道:“我就有點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爲什麼要來這劇組探你的班”
這是一種很‘痛苦’的感覺,在這件藝術品還沒完成的時候,來看了這部作品。
還沒等他完整的時候,就【品嚐】了一部分。
現在莫言就走了.一來是不想繼續看下去,二來也是不忍心看下去了。
洶涌的愛意之後,就是痛。
就是。
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