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迷迷糊糊中醒轉,他只覺得頭痛欲裂。
擡眼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空氣中還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程千帆仔細想,卻只覺得腦袋更加疼了。
他的心中卻是條件反射一般的咯噔一下,自己這是被捕了?被敵人用刑了?
他強迫自己清醒,感受一下身體的情況,儘管明確感受到痛苦,不過,程千帆立刻判斷,這種疼痛不是受刑後的那種痛苦。
然後他的腦海中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那是在火車上……
……
“程秘書,你醒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程千帆扭頭去看,就看到一張陌生的女人面孔,這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
“我這是在哪裡?”程千帆嗓子有些嘶啞,無力,“你是誰?”
“程秘書,這裡是濟南市立醫院,你在列車襲擊爆炸中受了傷,現在在醫院接受治療。”女子說道,“我是市政廳的吳明霞,奉上峰的命令在醫院照顧程秘書。”
“列車爆炸?”程千帆努力思考,然後他露出痛苦之色,“我記得了,轟的一聲,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褚次長他們怎麼樣了?”
“我……”吳明霞剛要說話。
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來回答程秘書這個問題吧。”
河野彰司帶了兩個手下進來,他衝着吳明霞點點頭,“吳小姐,請先回避一下。”
吳明霞儘管有些不情願,還是不得不聽從,不過,她離開之前扶着程千帆坐起來,還幫他在背後放了枕頭。
“這位小姐。”程千帆卻是突然叫住了吳明霞。
“程秘書有事吩咐?”吳明霞問道。
“勞煩這位小姐請醫生和護士來一趟。”程千帆露出緊張之色,“我需要了解一下我的身體情況。”
“沒問題。”吳明霞先是小心的看了河野彰司一眼,看到河野彰司沒有反對,這才點點頭,微笑說道。
隨之出了病房,並且隨手將房門帶上了。
……
“你是誰?”程千帆看着來人,面色陰沉,不過,語氣依然還是非常虛弱,問道。
“程秘書,自我介紹一下,河野彰司,濟南憲兵司令部情報室室長。”河野彰司說道。
“原來是河野室長。”程千帆點了點頭,“我聽川田君提起過你。”
“程秘書所說的川田君是?”河野彰司皺起眉頭,看着程千帆問道。
“川田家的篤人少爺。”程千帆說道。
“程秘書認識篤人少爺?”河野彰司驚愕不已,遊移不定的目光打量着程千帆,問道。
“承蒙川田君不嫌棄,以我爲友。”程千帆點了點頭,說道。
聽到程千帆說認識川田篤人,並且還是篤人少爺的朋友,河野彰司儘管依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對於這位汪填海政權外交部的程秘書,他的態度明顯比之前好了不少。
……
“程秘書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了?”河野彰司問道。
“我現在竭力去回憶,去思考,也只想起來當時和我馮敏才處長,以及韓小青秘書在包廂裡說話。”程千帆語速比較慢,咬字很重,一邊回憶,一邊說道,“然後就轟的一聲,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說道,“方纔那位……”
他想了想,說道,“那位吳小姐說,列車遭遇了襲擊……”
“是的。”河野彰司點點頭,說道,“列車遭遇了襲擊,初步判斷是有人在列車車廂安置了炸彈,是炸彈爆炸引發了列車脫軌。”
“列車脫軌?炸彈?”程千帆眉頭緊鎖,他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也就是說,是車廂的炸彈響了,導致了列車脫軌,直接導致我昏迷過去了?”
“確切的說,根據醫生的檢查,程秘書應該是因爲爆炸引起的脫軌,所遭受了劇烈撞擊而昏迷過去的。”河野彰司。
他看了程千帆一眼,眼神中的輕蔑之色閃過,“程秘書身上有多處摔傷和撞擊傷,此外,你的胳膊曾經脫臼了,當然,現在已經接骨了。”
“看得出來程秘書很擔心自己的身體,不過,你大可放心,你的身體並無大礙。”河野彰司微微一笑說道,“或者說,比起你其他的同僚,你的傷勢是輕了很多的。”
……
“馮處長和韓秘書怎麼樣了?”程千帆趕緊問道,“當時他們和我在一起,都在包廂裡。”
“馮敏才受創不輕,還在昏迷中。”河野彰司說道,“韓小青運氣不太好,爆炸引發脫軌,他的腦袋撞到了包鐵,人死了。”
“死了?”程千帆驚愕不已。
“是的,腦袋撞破了窟窿,人死了。”河野彰司看了程千帆一眼,說道,“程秘書也許應該感謝韓小青,根據我們的推斷,你當時也被拋飛出去,不過,你運氣好,落地的時候有韓小青當了肉墊,而且,韓小青的腦袋撞到包鐵,也等於是幫你擋了災。”
“啊……”程千帆張了張嘴巴,最終卻是什麼都沒有說,似乎也是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
“看來我這是死裡逃生了。”好一會,程千帆苦笑一聲,說道。
“確實如此。”河野彰司點點頭,“南京政府的外交出訪團,很多人受傷,程秘書的傷勢是少數較爲輕微之人。”
“河野室長。”程千帆立刻問道,“褚次長,黃司長他們怎麼樣了?”
“褚劉巖次長在爆炸和由此引發的脫軌事件中受了較重的傷勢,人還在昏迷之中。”河野彰司說道,“至於你說的黃司長,很不幸,他在爆炸中遇難了。”
“黃司長遇難了?”程千帆驚呼出聲,然後他心有餘悸,同時有一抹悲傷之色掠過,“韓秘書也遇難了,那,那其他人……”
“出訪團總計有三人遇難。”河野彰司說道,“除了黃立羣司長,韓小青秘書外,還有貴國亞洲司的一個叫徐晃的二等秘書不幸遇難。”
程千帆聞言,目光有些黯淡,他擡起手,抓了抓頭髮,然後無聲的嘆了口氣。
……
“河野室長。”程千帆整理了一下情緒,問道,“方纔你說是有人在車廂裡安置了炸彈?”
“是的,初步判斷應該是如此。”河野彰司點點頭,說道。
“這怎麼可能?”程千帆露出驚愕之色,“我們從浦口出發,一路平平安安,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中途有遭遇土八路等反日武裝的偷襲,但是有貴國配給的裝甲列車的保護,可以說是有驚無險。”
他對河野彰司說道,“並且一路上我們的車廂都是安全無恙的,怎麼可能有炸彈?”
……
河野彰司沒有回答程千帆的問題。
他反而直接問道,“程秘書對出訪團的其他人瞭解和熟悉嗎?”
“有些熟悉,有些則只限於知道名字的程度。”程千帆想了想,說道,“我因爲多數時間會在上海工作,實際上對外交部的同僚並不算太熟悉。”
“那麼,就以程秘書這不太熟悉的瞭解來回答我一個問題。”河野彰司說道,“程秘書你認爲出訪團的成員中,有誰比較可疑?”
“你們懷疑炸彈是出訪團內部的人安置在車廂的?”程千帆立刻明白河野彰司的意思了,他驚訝問道。
河野彰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這不太可能。”程千帆搖搖頭說道,“如果出訪團內部有人有問題,他就不會是在火車出了平原站爆炸了,他要是在彭城安置炸彈,對我們造成的損害會更大。”
“你是說,出訪團在彭城受到熱烈歡迎的事情。”河野彰司問道。
程千帆點了點頭。
河野彰司思索着,微微點頭,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這個出訪團在彭城受到了彭城市政廳以及駐彭城日軍、綏靖軍的熱烈歡迎和熱情招待。
在出訪團離開彭城火車站的時候,彭城的官員、軍官將領都來送行,如果出訪團內部真的有人有問題的話,他在彭城引爆炸彈,戰果毫無疑問會至少擴大數倍。
“程秘書,請回答我的問題,你認爲出訪團內部有誰比較可疑?”河野彰司問道。
儘管他初步認可了程千帆的話,傾向於認爲出訪團內部人員出問題的可能性較低,但是,他還是堅持自己剛纔提出的問題。
……
“如果,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人的話。”程千帆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一個人或許應該查一查。”
“誰?”河野彰司立刻問道。
“韓小青。”程千帆說道。
“誰?”河野彰司有些驚訝,然後面色不善的看着程千帆,“你說韓小青可疑?”
……
“我沒說韓小青可疑。”程千帆糾正了河野彰司的用詞,說道,“我是說,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人的話……”
“行了,你說一說,爲什麼要查一查韓小青?”河野彰司打斷了程千帆的話,問道。
“當時韓小青來包廂找馮處長和我。”程千帆拇指輕輕按壓太陽穴,思索着,說道,“他說是奉褚次長的命令,來告知我們,說因爲在平原站耽擱了時間,所以要趕時間,隨後兩個站會穿站而過,不會停留。”
“這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河野彰司想了想,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便問道。
“也不是說不對勁,就是……”程千帆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火車穿站而過,這種事,怎麼說呢,就是,韓秘書如果是遇到了我們,隨口提一嘴罷了,他用不着特意跑一趟來告訴馮處長和我的。”
“繼續說。”河野彰司思索着,對程千帆說道。
“沒了。”程千帆說道,“就是這一點,要說韓秘書有多大的疑點,那是沒有的,興許他就是來竄門,隨口那麼一提。”
河野彰司沒說話,他在思索。
他並不認可程千帆所說的‘竄門’說法。
他傾向於接受程千帆所說的韓小青沒有必要親自走一趟告知他們‘火車要穿站而過’這件小事。
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都是值得注意的。
河野彰司的心中立刻將對韓小青的懷疑,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雖然韓小青在爆炸襲擊中死了,按理說這似乎可以排除韓小青的嫌疑了,但是,此時此刻,從程千帆的口中瞭解到了這個細節,那麼,韓小青的死亡非但沒有減輕他的嫌疑,反而讓河野彰司對韓小青愈發懷疑了。
河野彰司又問了幾個問題,程千帆也從河野彰司的口中關切的詢問了出訪團的更多情況。
……
待河野彰司帶人離開後,吳明霞纔再度出現,並且帶來了醫生護士給程千帆檢查身體。
“摔傷和撞傷造成的患處,都是外傷,需要安心靜養來康復。”醫生給程千帆檢查了身體情況後,說道。
程千帆很‘怕死’,又關心的詢問幾個問題後,醫生這才帶了護士離開。
“有鏡子麼?”程千帆忽而問吳明霞。
吳明霞有些錯愕,不過還是從包裡取出一面小鏡子遞給了程千帆。
程千帆仔細照了照鏡子,看到自己的臉上雖然有淤傷,甚至可以用鼻青臉腫來形容,但是,好在臉上沒有那種可以導致破相的傷痕,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萬幸,萬幸。”程千帆說道,“險些破相了。”
“程秘書對自己的外貌很重視啊。”吳明霞說道。
她莞爾一笑,“不過也對,程秘書英俊不凡,要是破了相,這是外交部的損失。”
程千帆驚訝的看了吳明霞一眼,然後哈哈大笑,“吳小姐這話,我就照單全收,當做是誇我了。”
他問吳明霞,“吳小姐,我這是昏迷了多久了?”
“兩天了。”吳明霞說道。
“河野室長說褚次長受傷昏迷不醒。”程千帆說道,“那麼現在出訪團由那位長官臨時負責?”
……
“打聽到什麼了?”孟新甲問出去打探情報回來的戰士。
老趙同志安置在火車車廂的炸彈響了,據說火車都脫軌了,敵人必然死傷不小。
只可惜,爲了避開敵人的裝甲列車,隊伍上並未沿着鐵路線靠近,所以大家對於爆炸的戰果是並不掌握的。
教導員也很關心這個,派出了偵查班的戰士出去打探情況。
“對哦。”王鈞走了出來,微笑說道,“打聽到什麼了,我倒要看看,我這次行動幹掉了何方神聖?”
他的心情那是相當的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