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聽這首詩的最後一句: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有沒有想到什麼其他類似的句子?
唔,是《長恨歌》的名句:在地願爲連理枝。
所以,白居易的《長恨歌》,寫的到底是楊貴妃和唐明皇,還是湘靈與自己呢?”
後來的白居易,寫過很多因女子門第不足難以嫁給心上人的諷刺詩,如《議婚》、《朱陳村》……實際上,都是對自己過往憤懣的宣泄。
門第,就是因爲所謂的門第,他就要和湘靈錯過!
他不甘心,母親不就是因門第可以對他有助力嗎?那好,如果自己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入仕,向母親證明即使不需要聯姻自己也可以當官的話,那麼母親會不會認同他和湘靈的愛情?
想到這裡,白居易猛然間彷彿抓住了什麼,他喜出望外,對啊,只要結局完美,過程如何曲折又有什麼關係?
他更加發奮讀書,貞元十五年,白居易考過了鄉試,也就是這次在宣城,他結識了弘農楊氏的子弟楊虞卿。
楊虞卿見白居易年近三十竟還單身,有意把從妹介紹給他,白居易當然婉言拒絕。
次年,白居易進京趕考,終於進士及第,那一年,他二十九歲了。
他歡天喜地的回到符離,以新科進士的身份,求母親同意自己將湘靈娶回家。
母親還是拒絕,她說,進士?這算個什麼官?
白居易愕然,的確,唐朝與後世的明清不同,科舉制還很不完善,你縱然考中了進士,也只是代表你有做官的資格,而不是直接就能去做官,只有等到有空缺了,吏部纔會來找你替補,所以在唐朝,那些中進士後在家等了好幾十年才當上官的也大有人在。
母親並不認可他的進士身份,白居易一咬牙,爲了湘靈,他拼了,回到長安再繼續考。
其實有的時候,結局一旦註定了,此前的掙扎纔會顯得分外殘忍。
重回長安,白居易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叫元稹。
元稹也是考生,只不過中的是明經科,他和白居易一樣,也打算繼續去吏部參加考試。
二人結爲知己好友,在長安一同攻讀,也寫詩互相唱和,有一次,元稹飲酒喝的酩酊大醉,嘟囔地叫:鶯鶯……
白居易翻了個白眼,說:你一個大男人,竟還嚶嚶嚶?
元稹從牀上蹦起來,張牙舞爪地叫:不是嚶嚶,是鶯鶯,崔鶯鶯的鶯鶯!
原來,元稹也有一個初戀。
當年,他寓居蒲州,借住在寺院,偶遇了姨媽鄭氏。
那時,蒲州恰好遇到兵災,他託朋友搬來救兵,這才解了圍,在答謝宴會上,元稹與表妹崔鶯鶯確認過眼神,遇見對的人……
元稹進京趕考,發誓當上官以後,一定要披紅掛綵、衣錦還鄉,然後把心心念唸的崔鶯鶯娶回家。
白居易看着夢囈的元稹,不由輕笑,原來自己和好友,二人竟有着一模一樣的過往。
那段時間,每到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元稹與白居易躺在榻上、轉過頭來輾轉難眠。
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
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漫漫長夜,他們一個在想着鶯鶯,另一個在想着湘靈。
……
貞元十九年,白居易與元稹雙雙過了吏部的考試,被授予了校書郎。
有了官身,白居易決心把家遷到京城,這年隆冬,他趕回了符離老家,再次請求母親答應他與湘靈的婚事。
他都三十二了,湘靈也二十八了,他們拖不起了。
母親還是不同意。
白居易的母親陳氏,據說還是白父的侄女,二人是近親結婚,本就是聯姻的產物,婚後感情生活可想而知,這樣不圓滿的感情讓母親的性格十分偏激,她只要認定了白居易必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就絕不允許他和湘靈有來往。
母親的決然徹底摧垮了白居易的防線,他去找湘靈,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這個女子等了她十三年了,如今的自己卻還是無法給她一個交代。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聲說:我要走了,去長安,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面前的湘靈卻忽然笑了,明明淚水潺潺流出,可臉頰上滿是笑靨如花。
她好似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因爲自己的身份太過低賤,這輩子是不可能與大白在一起的。
她送給了白居易一雙鞋子,是她親手做的,她希望自己的愛人穿上,就彷彿就是自己在陪伴着他,一起走遍往後餘生的漫漫長路。
這雙鞋子,就是她給這段愛情的答案。
……
白居易終究是走了。
他什麼也沒有留下,除了這首《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舂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不許哭泣,我們就要離別了。
不許傾訴,只能偷偷去想念。
別離之後,你還會愛我嗎?
無盡的黑夜囚禁了比翼鳥,無情的利劍斬斷了連理枝。
河水渾濁,但也有變清的一天,再烏黑的頭髮,也總有一天會白去。
算了吧,算了吧,既然選擇了離別,
那麼,
我們後會無期。
……
回到長安,白居易得到了一個消息,自己的好友元稹迎娶了京兆韋氏的女兒,終究還是辜負了初戀崔鶯鶯。
他苦苦一笑,都是爲了仕途,他們犧牲了愛情,元稹如此,他也如此。
元和元年,白居易調任周至縣尉,也進一步的貼近勞苦大衆,忙碌沖淡了他對湘靈的思念,讓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公務上,譬如,他那首膾炙人口的《觀刈麥》,就寫於此時。
有一次,他與朋友在仙遊寺散步,衆人不知怎麼,就聊起了當年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朋友說:樂天,你文采這麼好,不如你以此爲題,作一首詩怎麼樣?
白居易欣然應允,揮毫潑墨,就開始寫。其實他朋友的本意,是想讓他批判一下唐明皇因耽於美色而誤國的事兒,一開頭他也確實是按照這個思路去寫的。
可寫着寫着,一個模糊的少女身影就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他的筆鋒,在潛移默化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