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西南的邊陲小城。
正午時分,邑都一架運輸機直接把時萊等人送到了山頂的機場。
這座機場就像是被一刀橫着斬掉了山巔,露出一塊突兀的平地。
聽到機場的名字時,時萊沉默了會。
駝峰......
這座城,是不是國人骨頭最硬的地方,時萊不敢肯定。
他只記得,這裡一個酒店前臺的小姑娘,就敢硬剛,堅決不讓小鬼子入住。
機場大門前,時萊和謝靈運站在一起,十分引人矚目。
道士的頭髮有大半年沒有修剪,可以在後腦的位置扎一個小小的道髻,剛好把清秀的臉龐露出來,幾縷碎髮散落在頸後,稍顯灑脫。
一身道袍,乾淨清爽。
但其實更吸睛的是謝靈運,月白色深衣充滿了神聖的壓迫感,讓許多男人都只想和她保持點距離,免得褻瀆了姑娘。
尤其是她眼神銳利,讓人和她對視時莫敏心虛。
現在兩人的視頻、照片甚至畫像,傳的到處都是,幾乎沒人不認識,當看到他們在這裡出現,所有人都猜測着要發生什麼事。
於是,小小的機場,被激情點燃。
至於可能會發生戰鬥......
怕什麼,這裡有我們的神。
“真君,我們安排了酒店,先去休息一下吧?”來接機的軍官費了好大勁才把人接上小巴。
“辛苦你們了!”時萊笑了笑,“不住了,早點辦完事,我還趕着回去。”
他拍了拍身邊的蘇小暖,“小朋友要開學了,我還要回去給他們報名。”
軍官頓了頓,實在沒想到時萊說出來的理由如此“荒誕”。
這就好像大戰在即,身邊的隊長高聲喊着,速戰速決,不要耽誤了晚飯。
“好的,那我就在車上向您彙報下那邊的局勢。”
“可以。”時萊點了點頭,看向窗外,問道:“車是往市區方向在走嗎?”
“是的,真君。”
“能把我們送去國殤墓園嗎?”
“......沒問題。”
“麻煩您,幫我們準備點祭品。”
軍官微微張嘴,短暫的思考之後,立刻掏出手機,開始聯絡。
米小滿從前排扭轉着身子,反方向跪在椅子上,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師父,是那個有很多娃娃的墳地嗎?”
時萊伸出手,揉了下小傢伙的腦袋,輕聲說:“是的。”
“哦!”米小滿點了點頭坐回去,低着頭想了會,從口袋裡掏出三百塊錢,又想了想,咬了咬牙,再掏出兩百,遞給過道另一側的軍官。
“叔叔,你能幫我買點糖嗎?”
軍官愣了下。
“我想請那些娃娃兵吃糖。”小傢伙異常認真的說着。
軍官心裡軟了下,溫聲道:“小真人,我們會準備的。”
“我知道呀。”米小滿點了點頭,依然把手伸着,“可是,我想自己請他們吃糖。”
軍官有些爲難的看向時萊,見他的目光一直看向窗外,遲疑了會,把錢接過來。
“買巧克力糖哦,他們肯定沒有吃過巧克力的。”米小滿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
軍官笑着應下。
他不知道,眼前這位小女孩自己也只捨得吃五毛錢的辣條!
而這五百塊錢,是小女孩現在所有的財產!
國殤墓園。
就是網絡上著名的娃娃兵陵園。
這裡埋葬着騰衝戰役3346位陣亡將士,後續陸陸續續還有許多遠征軍的骸骨從各地遷來。
最讓人熟知的,是山坡上那一尊尊娃娃兵的雕像。
不管他們是哪個派別,既然來了這座城,時萊就準備去見見他們!
未見其面,深蒙其恩!
他被人們敬若神明,但是在他的心中,埋葬在這裡的,纔是真正的神!
三千多塊墓碑依山勢排列,像支永遠沉默的軍隊。
時萊彎腰輕撫其中一塊青石,指尖觸到“二等兵李德勝”幾個凹陷的刻痕時,山風突然穿過鬆林,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墓道兩側的柏樹已長得比人還高,樹影婆娑間。
“師父,爲什麼這裡的墓碑都朝着北方呀?”米小滿跑過來,踮腳拂去一座小碑上的松針。
時萊的手頓了頓。
“因爲......”謝靈運一直陪在時萊身側,蹲下身,攬着米小滿軟軟的身子,指尖點着小碑的朝向,“他們也想看着家。”
說完,她手掐指訣,墓園裡突然吹起輕柔的風,把地上的落葉清掃乾淨。
每天來這裡瞻仰英烈的遊客很多,看見時萊他們,不由的激動了起來。
“真君,東西準備好了!”軍官走到時萊身邊,低聲說着。
“好!”時萊撣了撣身上的雜草,起身從山坡上走下來。
在紀念碑的臺階下,時萊手持三炷清香走在最前面,身後三個小朋友捧着比自己還高的花束,走路也不再蹦蹦跳跳。
謝靈運的白衣在松柏間時隱時現,像一抹未化的雪。
八名禮兵持槍護衛,鋥亮的軍靴踏過墓道,步伐整齊有力。
法事開始時,山風突然靜止。
時萊展開的《度人經》泛着淡淡金光,米小滿和蘇小暖一左一右搖着銅鈴。
謝靈運袖中飛出八十一張黃符,在空中排成北斗陣型。
所有符紙同時無火自燃,灰燼卻不落地,而是在半空凝成“魂兮歸來”四個篆字。
禮兵們的呼吸突然急促。
在他們逐漸放大的瞳孔裡,倒映出不可思議的畫面。
那些墓碑後漸漸浮現出模糊的身影。
缺了半張臉的機槍手、揹着大刀的西北漢子、胸口綻開血花的少年兵......
他們殘破的軍裝與禮兵筆挺的制服,隔着八十年時空默然相對。
“禮兵——舉槍!”
軍官反應過來,鏗鏘有力的高喝一聲。
“咔嗒”一聲脆響,八支鋼槍同時上舉。
年輕的戰士們沒看見,當他們槍刺閃耀着陽光時,那些虛影也齊刷刷擡起殘缺的手臂,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米小滿突然癟了癟嘴,強忍着沒有讓淚水落下。
她看見有個小小的戰士衝她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山風再起時,雲間隱約浮動着戰旗的虛影,但轉眼就化作漫天金粉,簌簌落在在墓碑上,泛着神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