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步青石階走完,時光的隔閡與初見的疏離已在言談間悄然消融。
當踏進伏魔觀清幽的後院時,已是魃女親暱地挽着謝靈運的胳膊。
兩人相視而笑,千年的分離不過是彈指一瞬。
院內梧桐樹下,時萊正與趙衛國低聲討論着離奇的殭屍復活事件。
見到來人,時萊起身相迎,趙衛國也跟着站起。
卻在目光觸及天魃身上那襲熟悉的青碧色漢服時,如遭雷擊。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那件衣服,與考古現場視頻裡,破棺而出、形如枯槁的殭屍所穿,一模一樣!
天魃只是隨意掃了趙衛國一眼,目光便牢牢鎖在時萊身上。
她神色肅然,斂衽屈膝,行了一個極爲鄭重的大禮:
“魃,拜見顯聖真君!”
論及年歲輩分,顯聖真君乃先秦得道,在天魃這位曾爲崑崙天女首座的上古神祇面前,實屬晚輩。
千年前,縱是時萊帶着梅山六聖與千二草頭神,與魃女也不過是平輩論交。
然而,仙魔大戰一役,顯聖真君力挽狂瀾,立不世功勳,拯救的又何止是天庭?
那是諸天萬界的存續!
自此,九天十地,仙魔妖鬼,見其真身,莫不退避三舍,心懷敬畏。
既見真君,焉能不拜?
對方是女子,時萊不便親手相扶,只能同樣一躬到底還禮。
謝靈運輕移蓮步,扶起天魃的胳膊,將她引至時萊近前,聲音溫婉如清泉流淌:“時萊,這便是我的至交好友,崑崙天女魃。”
她特意加重了“天女”二字,彷彿在提醒衆人她原本尊崇的身份。
旱魃?!
時萊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院角引山泉入池的竹管,見清流依舊潺潺,並無枯竭之象,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天魃元君沉睡方醒,神力未復,體質尚虛,需靜養月餘方能調息如常。”
謝靈運彷彿洞悉了時萊的疑慮,柔聲解釋道,話語間帶着維護之意。
時萊頓時瞭然,眉宇間最後一絲凝重也化開了,連忙招呼道:“原來如此,元君快請入座。”
天魃在時萊面前顯得格外拘謹,又鄭重地抱拳施了一禮,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時萊遞來的茶杯。
杯中茶湯澄澈,是以天河水沖泡的青城山茶,氤氳着清冽的靈氣。
“魃昨日方從沉眠中甦醒,尚不知真君已然復生人間。”
天魃的聲音帶着一絲久未言語的微啞,卻依舊悅耳。
“只是冥冥中感應到青城後山有故人氣息牽引,貿然前來拜山,禮數不周之處,萬望真君海涵。”
時萊朗聲一笑,袍袖輕拂:“既是靈運摯友,又是崑崙故人,何須拘泥俗禮?隨意便好。”
天魃聞言,轉眸看向身旁的謝靈運,脣邊漾開一抹淺笑。
“那時節,靈運時常不畏艱辛,跨越千山萬水來赤水之畔探望我,我朋友寥寥,靈運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知己。”
提及過往歲月裡這點難得的溫暖,她的語氣裡帶着深深的眷戀。
有謝靈運這層深厚的紐帶,院中的氣氛頓時如春風化凍,融洽自然起來。
幾人圍坐在梧桐樹蔭下的石桌旁,清茶嫋嫋,話題漸漸引向了那場震動三界的仙魔大戰。
彼時天魔壓境,天庭傾力反擊。
魃女雖因神力失控無法親臨戰場,心卻始終繫於戰局。
當聽聞顯聖真君戰死、謝靈運重傷垂危的消息時。
遠在凡塵的她也曾悲痛欲絕,憤懣難平。
“後來......”天魃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溫熱的杯壁,聲音低沉了幾分。
“我尋到了兩位舊識。”她頓了頓,彷彿在斟酌詞句,“我們自西域啓程,在彼方世界......行走了一段歲月。”
那兩位舊識,一位叫做“病魔”,一位叫做“瘟神”。
這一趟“行走”,便是兩百年光陰。
所過之處,哀鴻遍野,生靈塗炭,數千萬生靈化作枯骨。
之後,天庭大軍通過傳送門降臨西方三島,與殘存的天魔勢力又是一場血戰。
最終迫使三島自立門戶,建立了所謂的“新教”。
雖名義上臣服羅馬小城,實則聽調不聽宣。
趙衛國聽得心驚肉跳,腦海中飛速將這段“神話”與歷史記錄一一對應。
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
他沉默良久,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問道:
“天魃元君,恕在下冒昧。您既已得長生,爲何......爲何會被深埋於地下?”
天魃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蘊含靈氣的茶水,輕描淡寫道:
“我體內光熱之力,每隔數百年便會如潮汐般洶涌爆發一次。爲免殃及無辜,塗炭生靈,每當預感到那股毀滅之力即將失控時,我便尋一處地脈穩固之地,自我封禁,沉眠地底。”
趙衛國恍然大悟,連忙追問:“那您此次沉眠......距今已有多少歲月?”
“約莫......四百餘載了吧。”天魃略一思索答道。
趙衛國心中默算,正是明末清初之時。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最關切的問題:“那您此番復甦......待體質完全恢復後,那光熱之力......”
他不敢問得太直白,但意思已然明瞭。
天魃瞥了趙衛國一眼,這位凡人官員眼中的憂國憂民之色倒是真切。
她緩聲道:“閣下不必憂心。我此來只爲訪友,明日便會啓程北上,前往極北苦寒之地。借那萬里冰原、亙古風雪,足以發散體內積蓄的光熱,如此可保神州大地十年之內,風調雨順,旱魃之災不起。”
趙衛國聞言,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長長舒了口氣。
看來數千年的流離與剋制,這位上古天女已找到了暫時疏導神力的法門。
至於那更深沉、更不可控的爆發......
他瞥了一眼身旁靜默的時萊。
那便是真君需要操心的事了。
一直沉默傾聽的時萊,此時指節在石桌上輕輕叩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何必捨近求遠,去那風雪酷寒之地受苦?”
時萊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天魃和趙衛國同時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時萊淡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與石桌接觸,發出輕微的“嗒”聲。
他目光平靜地望向南方,彷彿穿透了千山萬水,落在了那片波濤洶涌的海域。
“光熱而已,並非無解,只需要找到一處水源充沛的地方。”
他脣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南海之濱,有一蕞爾小國看上去格格不入,元君不妨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