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香客下山,逐漸清淨。
放生池的水面映着最後一縷霞光。
時萊坐在青石板上發了會呆,把小弓收入懷中,揣上錦囊。
見到這玩意的第一眼,他就猜測是真君法寶。
畢竟這裡是灌口縣青城山,
畢竟供奉着清源妙道真君,
畢竟之前已經有了趕山鞭。
至於金弓銀彈爲什麼會出現在道觀外的灌木叢裡,爲什麼會被小天和小昭找到......
小天只會拼命搖尾巴,再快點就轉成了螺旋槳,面對時萊的提問,一臉傻笑。
小昭......它也不聰明,跟在小天身後,想要靠近又不敢,圓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清澈的水光。
問他們,還不如做法把土地和山神叫出來。
米小滿和蘇小暖把放生池的水換了新的,爬起來洗了洗手,洗了洗腳,趿拉着鞋子跑回後院。
梧桐樹下掛着燈泡,這是以前師父買的,有些年頭了。
早年間的東西質量真不錯,一箱子六個燈泡用了快十年還有新的。
老式燈泡散發着昏黃的顏色,照亮了樹下兩個搖晃的小腦袋。
米小滿咬着筆頭,正在趕作業,旁邊是大字不識一籮筐,好奇觀望的蘇小暖。
新鮮場景意外有些古樸的感覺,讓人懷念,就像書本里曾經出現過的“小橘燈”。
“小滿的成績不差。”鮑燕青收拾着東西跟在時萊身後進後院,小聲說着,“她能認識很多字,算數也很好,是故意不好好寫。”
鮑燕青這段時間擔負着大師兄學業的輔導,雖然小傢伙依然十道題錯八道,但又怎麼瞞得過蜀大的畢業生。
“是因爲班主任嗎?”
“嗯,她不喜歡米繼業,大師兄性格活潑,米繼業不喜歡她。”鮑燕青猶豫了會,試探道:“能不能給她換個班?”
“一年級就一個班,現在學生越來越少了,如果不是兩個學校合併,人數會更少。”
“要不,您和校長談談,把米繼業換掉?”
薛昌還在以伏魔觀的名義贊助着學校的午餐,只要提出來,校長肯定會認真考慮。
時萊想了想,輕輕搖頭,神色收斂,“干擾教學,是一件很讓人討厭的事情。”
一個老師,特別是小學啓蒙的老師,對孩子的一生都有極大的影響。
但是,你不能因爲米小滿個人對米繼業的不滿,就輕易提出換老師。
校方如果無法滿足要求,孩子會不會更加被針對?
這種事,只有爲人父母才能逐漸理解其中的無奈。
當然,面對熊孩子和他們的家長,老師們也有很多無奈。
“你平時多辛苦下,小學的課程也不難,小滿很聰明,你多輔導輔導。”
“沒問題,師叔,輔導大師兄的作業不費事。”
晚飯前,米小滿已經做完了作業,檢查後居然全對,小傢伙得意洋洋,“師弟,道士說,暑假帶我們去京城玩。”
年紀前十而已,輕鬆拿捏。
“大師兄,什麼是暑假?”
“就是很熱很熱的時候放的假,可以很長時間不上學。”
蘇小暖天天不上學,對這個假期沒感覺,只是覺得去京城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高興的晃了晃腦袋,“師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米小滿認真想了想,點頭道:“嗯,道士還不錯,等我長大了,可以考慮嫁給他,他不聰明,還有大病,以後娶不到老婆的。”
鮑燕青忍住笑,把手裡的作業本放下,輕聲道:“大師兄,你不能嫁給師叔,他是你師父。”
“不可以嫁給師父嗎?”
“不可以,你們......算近親,近親不能結婚。”
她想說亂倫,猶豫着,換了個能說的詞。
“近親......?”
“就是很親很親的人,不能結婚。”
“那我爸爸爲什麼娶了我媽媽?”
鮑燕青瞬間被噎住。
儘管米小滿是個聰明機靈的小姑娘,可也只有七歲。
......
寅時的山風格外寒涼。
時萊將最後一疊黃紙壓上鎮石,擡頭望見啓明星正懸在伏魔觀飛檐上。
米小滿抱着比她人還高的笤帚,正在清掃大殿前面的落葉——小丫頭今早出奇地安靜,連辮梢的鈴鐺都沒響過。
蘇小暖把落葉攏起,輕手輕腳的放入竹簍,不言不語。
今天是個嚴肅的場合,昨天晚上師父甚至沒有吃飯。
梅山六弟子擡着祭品魚貫而入。
顧蘇橋肩頭的扁擔彎成滿弓,兩端各懸着九斤九兩的糯米;
沈雲諫懷裡的陶甕裝着百花蜜,引得幾隻早蝶繞着甕口飛舞。
卯時三刻,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
時萊手持桃木劍劃開晨霧,劍尖挑起的露珠在空中連成北斗七星。
“太乙救苦天尊——”他長誦一聲。
米小滿和蘇小暖肅然立在他身側,立刻搖響三清鈴。
稚嫩的童音與銅鈴的清響交織,驚起滿山宿鳥。
顧蘇橋六人列成六合陣,手中六色幡旗次第展開:
青幡招魂,
白幡引路,
赤幡鎮煞,
玄幡定魄,
黃幡載德,
紫幡承願。
幡面上的往生咒文如活物般遊動,將十七年前的悲慟娓娓道來。
露珠凝成嬰孩笑臉,山風送來遙遠的讀書聲。
“禮讚——”時萊劍鋒一轉,桃木劍凌空畫出金色符籙。
米小滿突然搖動三清鈴,驚動了趴在地上的小天狗。
這黑毛團子突然人立而起,對着厄難的方向連吠三聲。
謝靈運不知何時立於殿脊,月白道衣被山風鼓盪如帆。
她指尖輕彈,九節杖上的銅環應聲而鳴,將梅山六弟子的誦經聲送向雲端:“魂兮歸來——”
放生池的水面泛起漣漪,倒影着空中掠過的鳥羣。
大殿門外,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道士站在人羣之中,看着眼前的法事,暗自點頭。
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爲,難怪貴人如此看重。
他受指派而來,也想親眼看看,這個小道士到底是怎樣的人。
道家傳承斷絕,今日又在青城山重新出現。
原本只以爲是鬧劇,協會都沒當回事。
上一輩住持時,對於道家該不該入世宣傳,頗有爭論,前些日子老住持去世,雜事繁多,又擱置了。
直到前幾天,有京城大佬詢問,協會才重視起來。
討論良久,老道決定親自走一遭。
剛纔桃木劍劃過天空,金色符籙就在他眼前。
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