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的隊伍在黃昏的斜陽下顯得疲憊而蒼涼。
漫天塵沙滾過鬆散的營地,卷着尚未洗去的血腥味,將所有人的神經刺得生痛。
自從分兵北上後,何仙姑那一路迎着水魔潮的絕境而行,消息時斷時續,生死未明。
而李青雲所部則連日鏖戰不斷,暗流中的玉虛宮與外神隨時都有新的陰謀醞釀。
等到這場朔風吹盡黃昏餘暉,夜色降臨,軍中點起微弱火把,卻無法驅散籠罩在衆人心頭的濃重陰影。
李青雲半倚在殘破車轅上,擡眼看向昏黑的天幕。
胸口的封印絞痛與灰暗霧意再度翻涌,讓他整個人時不時陷入恍惚,彷彿隨時要從塵世中抽離。
他明白,“寂”那股潛伏之力正在愈發強烈地呼喚自己。
若再做殊死搏殺,必然撕裂更大裂痕。
可他又能如何?
外神大軍越逼越緊,各處險地烽煙四起,都在等待他的刀勢再次橫空。
然而,一旦刀光綻放到極點,封印立即就會應聲碎裂,把深埋宮殿底部的終極黑暗放逐出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風起時,一名哨兵遠遠跑來,深深拱手稟報:
“大人,前面再有異動。似乎玉虛宮和外神在此地埋伏新的法陣,劫持不少村民,正進行某種秘術。”
他的聲音顫抖着,透露着對未知的恐懼。
李青雲無聲點頭,盡力撐起腳下的刀鞘,準備指揮軍隊再次前進。
可就在那瞬間,一股詭異刺痛陡然從他心口竄入識海,使他眼前發黑,踉蹌後退數步。
灰暗霧痕猝然浮現在他面頰和手臂上,營中將士看了,大驚失色。
穆桂英趕忙上前攙扶,他卻不願旁人扶持,只皺眉擺手,艱難讓自己站穩。
“無妨。”
他的嗓音因壓抑痛苦而變得乾澀,額間汗漬斑斑,“只是一時氣息失控,稍作調息即可。”
營中衆人相顧無言,神色焦慮。
不少人都清楚,李青雲的封印殘破日甚,他卻不肯退居後方靜養,一次次繼續親征,幾近油盡燈枯。
無論是爲保全軍心,還是要對抗外神,都令他不能退。
可誰都看得出,那個潛伏在他體內的怪物力量,似乎越迫越近。
夜色裡,風聲漸喘,彷彿大地自己在匍匐抽泣。
李青雲靜立半晌,深吸口氣,然後扯過披風遮住半身,轉身向營帳走去。
穆桂英想跟進去,卻被他以眼神示意留在外面鎮場,不必再添擔心。
她咬牙停步,只能遠遠看着他昏沉的背影消失在帳幕後。
軍帳裡昏暗的油燈搖擺得厲害,彷彿隨時會熄滅。
李青雲放下刀鞘,獨自坐到氈毯上。
他閉上雙目,緩緩釋放神念,想暫且做一場短暫的內觀,以壓住封印翻騰的痛感。
可幾息間,他便覺識海轟然,如同炸裂萬雷。
殿廊長影在腦內無聲涌現,帶着灰霧紛飛,殿壁一根根碎裂,似已有無數時光齒輪將其碾成殘骸。
他在漆黑的幻象裡睜眼,立刻察覺自己正處於體內宮殿的某片危機區域。
宮殿無比龐大,卻破敗坍塌,牆體和柱子上佈滿裂隙,默默流淌出黏稠的黑液,像血又像腐泥。
最初尚可行走的長廊,如今坑窪不平,罅隙處爬出無數類似觸手的灰暗條帶,要將他纏成繭。
李青雲盯着這般詭象,知道是“寂”在牽引自己進入更深層殿宇。
自外神降臨後,他多次借宮殿之力強斬邪祟,早將封印破口撕寬;越到此時,“寂”越可透過幻象深處直接與他對話。
若任其擺佈,這片宮殿就是他靈魂的囚牢,他將淪爲無法擺脫的奴僕。
突然,他聽到一道斷續低語,來自殿堂最深處,像遠古沉睡的邪神在咒罵或嘲弄: Wшw▪тTk an▪C○
“李青雲……你可逃不掉……此乃吾之軀殼、亦是你之歸宿……”
聲音冷漠嘶啞,帶着說不出的壓迫。
殿壁忽然滲血般滲出更多符文,像無數異形爬蟲攀在上面,讓人心生晦暗驚悸。
李青雲深知此爲“寂”最深沉的呼喚。
它本先於萬神誕生的混沌源頭,被封存在宮殿裡無數歲月,如今眼看宿體再難掩飾破裂,便要藉機佔據。
只要讓他再動一次驚天刀勢,封印必徹底塌毀——那一刻,“寂”即可重歸宇宙,高踞衆神之上。
“做夢!”
他心裡怒喝一聲,拔刀虛劈,想令幻象脫離。
可殿廊兩側的灰暗觸手立刻纏住刀身,帶着滑膩寒意,讓他掙脫不及。
刀光雖閃,卻被無形扭曲吸走大半威力,劈在磚石地面時,只碎出輕微火星。
“寂”的低語仍在上方迴盪:
“刀劍再利,也難破吾之殿堂……既然汝被外神所逼,何苦遲疑?釋放吾之力量,爾即能破敵。”
李青雲右肩狠狠一沉,強行逼退那些粘附的黑色觸手,拔腿後退幾步,目光警惕盯着殿廊幽暗深處。
在那裡,似有一尊龐然陰影端坐,模糊不清,卻具有人形輪廓,又宛如一灘蠕動混沌。
那陰影潮汐狀地伸出無數黑線,要將整座殿宇佔滿。
李青雲自知再下去,自己軀體與魂都會更難抵抗。
他心中激烈掙扎:外神在外,宮殿在內。倘若宮殿深處力量能瞬斬外神首領,則必被“寂”佔據。
倘若頑強抵抗,則外神大軍肆虐、民不聊生。
每一次刀鋒閃耀時,殿廊就加劇崩潰,給“寂”更多可乘之機。
現實與幻象同樣無解,令人窒息。
幻象中,那陰影忽漸漸凝出半張詭異的人臉,滿布裂紋,像雕像被敲碎後又重新拼合。
聲音更近了:
“李青雲……三界風雨飄搖,你身爲守護者,卻苦於無法盡力。若你敞開封印,擁抱我之神性,摧毀外神不過舉手之勞……爲何逆天而行,自苦不堪?”
李青雲咬牙忍痛:
“你與外神皆是混沌亂源,我豈會受你擺佈?哪怕殊死,我也不會鬆手。”
他想拔刀再斬,可手臂卻痠麻難擡。
四面牆壁在轟然坍塌,磚石破碎翻飛,化作漂浮灰塵與黑泥,殿廊好似溺水的廢墟,他自其中舉步維艱。
陰影越發膨脹,獰笑迴盪:
“好啊,我等着,早晚你會不得不求我。”
李青雲知自己撐不了久,不得不逼自己甦醒,以免沉淪幻象。
於是一聲長嘯,將最後那點意志化作光芒,硬生生逼退周遭觸手。
一陣天旋地轉後,宮殿景象崩壞,他激喘着在識海中心掙脫出來,睜開眼時,已迴歸軍帳之內。
他汗如雨下,全身寒熱交替,彷彿大病初癒。
帳外有人叫喚“穆大帥,大人可醒過來了?!”
他想回答,卻發現嗓子嘶啞,只能輕咳一聲。
穆桂英隔簾聽出聲音,連忙進入,見他面若金紙,也不敢多言,只將一碗清水遞上。
李青雲接過水杯,卻意識到自己雙手仍在微顫,心中更覺恐懼。
若下一回陷入幻象,還能不能再回來?
這個宮殿深層呼喚愈演愈烈,意味他封印瀕臨崩潰,也意味着外神步步緊逼的局面逼着他必須發動更多絕殺刀勢。
兩相交互之下,不消幾日,“寂”將破繭而出。
他短暫收斂心神,對穆桂英低聲道:
“營中……無事嗎?”
穆桂英知他指的是外神來襲,她搖頭:
“暫時無異動,但玉虛宮的那些強者們在前方數鎮的舉措更加囂張,我們要麼繼續逼近,要麼坐看更多生靈遭殃。”
李青雲苦笑想:這正是玉虛宮與外神的陰謀,他們對自己的瓶頸已瞭然於胸,透過獻祭與破壞時空來引誘他一次次拔刀。
僅一次失手,封印就會被撕裂得一乾二淨。
可他若不刀斬,又有誰能擋那血腥洪流?
他將水杯擱在案上,發出暗啞的聲音:
“傳令,明日拂曉再行軍,去打探玉虛宮那些傢伙的最終主陣在哪裡。”
穆桂英見他這般剛強,卻禁不住悲愴:
“青雲,你又何苦拖死自己?有何仙姑那支人馬也在北方奮戰,若你閉關休整一段時間,能穩住封印,也許還有轉機。”
李青雲搖頭:
“時不待我。若我不先滅玉虛宮,外神首領又會再趁勢擴張。到時候遑論封印,我人族早亡。”
穆桂英聞言,一聲不吭。
她豈不知這道理,可看他生不如死,依舊揹負刀鞘,難免黯然。
夜裡李青雲又陷入灰霧不斷的夢魘,一會兒見萬千百姓在鬼門裡哭號,一會兒見冥淵之主與玉虛宮諸位道門神祇談笑酣暢,要把他碎屍製成邪神器物;下一剎又回到宮殿長廊,陰影脹裂得連殿頂都塌了,似要完全奪走他的魂魄。
殿牆上,無數人臉浮現扭曲表情,對他嘶啞喊着:
“讓我們出去……讓我們出去……”
可李青雲哪知他們是誰,只覺那些臉或許是冤魂、或許是自己遭殺無數的記憶糾結成噩夢。
他驚怖欲絕,卻又奮力揮刀,卻發現刀刃鈍如木棍,斬不斷半點灰暗。
“寂”的聲音再次迴旋,如滾雷中傳來冷嘆:
“堅持什麼?宮殿即我,你與我何必分彼此。”
他慘然想回答,卻感到嘴脣被裹住無法出聲。
周遭觸手如水蛇般爬過脖頸,令人呼吸困難。
整座宮殿彷彿就要徹底崩毀,將他埋葬在灰暗長夜。
正欲失控之刻,他在深淵邊忽聽到木魚敲打般的微音,如有人呼喚他名字,那音色柔和,彷彿穆桂英或友軍戰友的呼喊。
就在這點生機下,他硬是一陣奮力掙扎,將刀意化作光點,切斷那些瘋狂的藤狀觸鬚,一把推開殿牆,強行從幻象裡躍出。
再次睜眼,發現穆桂英正把手放在他肩上,聲音急切:
“青雲,您又陷進魔障了。”
帳外已破曉,李青雲怔怔側頭看她半晌,才苦笑:
“無事,繼續行軍吧。”
說罷滿身冷汗,卻要起身巡視;穆桂英還想相勸,他只有一聲短嘆:
“不破玉虛宮之陣,我心難安。”
軍隊拔營再出發。
李青雲一邊內心折磨,一邊逼迫自己鎮定指揮。
不久後又接到情報:玉虛宮在楚州外設下“五劫大陣”,專門勾結外神力量,侵蝕時空法則,一旦完成,靈界、神界可能在此處一舉貫通,人間屏障盡失。
這次,不僅生靈將慘遭外神分食,連神佛都難獨善其身。
李青雲看後沉默片刻,原本晦暗的眼中透出一抹銳利:
“那便速去楚州,破其陰謀。”
封印摧殘算什麼,他自付死地,不放棄。
大軍急趕兩日,接連斬小股怪物守哨,終於逼近楚州外城。
遠望去,城牆一片詭黑,城樓上橫貫無數扭曲符號似蜈蚣般爬行,空氣裡飄滿血與腥腐。
暗空裡,紫霧翻卷,將整座城市封鎖於異度陰影。
當穆桂英在山坡眺望,差點倒吸涼氣:
“好生恐怖……那裡像被外神吞噬了!”
李青雲壓住胸口刺痛,吐出一口濁氣:
“便是這裡。”
說罷,將軍團部署在外環,親提刀往城下探查。
果見黃龍真人早已在城內中心區佈下巨大法陣,陰風嗖嗖,隱約傳來冤魂啼哭與外神低語合成的和聲。
大規模扭曲或許已完成大半,只要他們稍遲一步,三界屏障破裂即成定局。
軍士們看着那鋪天蓋地的邪霧,人人膽寒,卻因李青雲的存在仍抱些希望。
可就在此時,他體內宮殿涌出陣陣刺痛,灰霧再次矇住半邊視線,令他腦中轟鳴不已。
他強行嚥下喉間嘔血,轉頭面向將領:
“待我衝進陣中,逼玉虛宮諸神現身,大家守好陣地!”
神色彷彿赴死般決絕。大家無不凜然。
鼓聲既鳴,他孤身一人,轟然殺向楚州城外封鎖。
怪物潮與道士陣法立刻升起,渾濁火焰與尖嘯四起,城門都裂成數段,宛如鬼蜮之城。
李青雲帶刀前,刀光擊碎邪力屏障,一路血拼闖入街巷。
可封印同時撕扯着他五臟六腑,讓他每出一招都宛如割裂魂魄。
陡然,半空中傳來一聲陰寒大笑,廣成子、雲中子等幾名玉虛宮強者立於城牆殘垣上,凝視李青雲道:
“來得好,省得我再出城尋你。既然你封印將崩,此刻便是你隕落之刻。”
幾名亞神語含狂態,稍稍一揮袖,暗紫色雷電滾落,交織外神力量,炸得地面龜裂,交織成一片火海。
李青雲奮力撐住刀勢,狂劈無形雷流,卻因封印痛楚險些失手。
他噴出一口精血,勉強將傷勢壓下,這才短暫穩住腳跟。
雲中子見之,發出刺耳怪笑:
“李青雲,外神大勢已成,你彌留之際還想負隅頑抗?待吾等祭陣完畢,整個三界盡入掌握。”
李青雲眼底怒火燃燒,卻也自覺後背汗溼,再無餘力與其口舌。
他只想速決,但灰霧裡“寂”正獰笑相嘲:
“繼續啊,讓我看你如何支撐……”
他心頭髮狠,再度調集刀罡,但刺痛翻倍,一股錐心灼燒讓他險些失聲。
他知道自己快到極限,只要這把刀再釋放極招,封印可能瞬息炸裂。
與此同時,穆桂英率兵衝過廢墟,正要想辦法破壞法陣,廣成子一聲冷喝,使出“一氣化三清”之法,身邊數道扭曲涌出數道分身,與怪物大隊,將穆桂英等牢牢阻擋。
城中百姓殘魂彷佛也在曠野間淒厲哀嚎,被血霧拘束不得超脫,都是先前慘遭獻祭的無辜靈魄。
李青雲看到這等景象,更心痛如割。
他咬牙擡刀,盯住玉虛宮諸神道:“狗賊,今日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雲中子不答,只冷笑催動暗紫雷火,化形爲一條饕餮兇獸,撞向李青雲。
李青雲刀光再耀,一刀迎上,雷火炸成火花,但他胸口封印也絞得愈發慘烈。
“噗”地一聲,他再度吐血,卻硬挺着以刀勢消弭那雷火之力,雙方几乎同時倒退數步。
雲中子藉助外神能量,硬扛住刀勁尚能保持自若,而李青雲卻面無血色,灰霧順着額角不斷溢出,他一時難抑,差點掩面狂吼。
穆桂英看到這幕,眼淚都快掉下:李青雲再強,也畢竟是孤身一人,被封印蠶食至此,還要強撐?
另外一邊,玉虛宮南極仙翁怪笑着揮手,又有數道黑色符鏈落下,圍成一座小型暗陣鎖定李青雲,想把他困於狹小空間。
李青雲見此不驚反怒,隨即催動刀罡劈開鎖鏈,卻險些因封印發作導致刀光停頓半刻,被文殊廣法天尊抓住時機打出數枚怪符,炸開李青雲胸前盔甲,血痕縱橫。他嘶啞悶哼,險些後退數丈。
幸而那刀在手,不曾落地。
看着他口中不住滴下黑血,灰霧在他皮膚表面舞動,廣成子興奮得獰笑:
“對,對!就是這樣,你那封印壓不住了吧?讓那位混沌古神現身吧!快讓我們看看,究竟誰纔是這三界真正王者?哈哈哈……”
李青雲雙眼血紅,一言不發,只刀尖遙指對方,氣勢如狂風涌起,卻也將封印裂開得更大。
殿廊裡,“寂”近乎狂喜的低語一遍遍催他墮落。
他痛得面頰抽搐,卻仍咬住意志不許灰霧完全佔據身體。
周遭戰士一邊抵擋怪物,一邊遠遠看見李青雲狀態詭異,心中驚疑莫名,宛如看着一位巔峰天神與魔界糾纏,正陷入最惡毒的搏殺。
天地被血腥與雷鳴填滿,外神的陰影籠罩城池,黑暗與刀光交織,宛若末世圖卷。
李青雲站在混沌風暴中央,身體似要裂開,心魂亦在灰暗長廊中掙扎。
可他無暇多想,眼見玉虛宮諸神就要以更多暗陣拘捕己方士卒,他唯有再次揮刀——疼痛撕裂腦海,他悶聲呼喊,卻無法停下。
因爲停下,便是徹底覆滅。
那一瞬,他自覺踏入更多宮殿深處,幻象中殿堂崩裂,臺階斷折,灰霧像洪流涌來。
“寂”的聲浪愈發震耳:
“看,你已到達極限,豈能抵抗我之呼喚?外神只是跳樑小醜,一旦你合我之力,便可捏死它們。何等痛快!”
他咬牙抗拒,卻愈掙愈陷。
刀光於現實中連續爆發,又被封印中傷得血流不止,他整個人形如風中殘燭,時刻可能被掐滅。
外頭,黃龍真人與玉虛宮術士已在吟誦咒文,準備封住李青雲最後退路。
可就在最關鍵時刻,營外傳來隱約喊殺,似有援兵突至,稍稍牽制了黃龍真人部屬。
穆桂英趁機帶人合擊,拆了幾處結界。
李青雲感到周圍壓制一鬆,身體卻幾乎要失去平衡,一口氣接不上,再度咳出黑血,眼裡浮現絕望。
封印繩索被拉到極致,“寂”的呼喚像巨浪轟鳴,在他識海翻騰。
——來啊,與我融合,徹底掙脫人間枷鎖……
伴隨這心靈黑潮,李青雲腳下險些跪伏。
他死死咬破舌尖,一點鮮血伴着刀柄的顫動——這是最後意志在拉扯。
他若順從“寂”,或可瞬斬玉虛宮諸神,卻再無自我,成爲更加恐怖的怪物肆虐人間。
若繼續抗拒,或許一刀也劈不出。僵持不下,耳邊轟鳴如潮。
在這靜謐而可怕的詭秘窒息裡,他勉強擡眼望去,只見城中殘垣背後,數位玉虛宮仙神正冷笑注視,如同貓嬉鼠般期盼他再爆刀勢。
外神光紋籠罩天空,血光與雷霧縱橫,正是三界破碎前的末日徵兆。
大地上,人族軍隊死傷遍地,百姓被關押在暗處獻祭器皿上——若再無神力阻止,這股災焰勢必蔓延天下。
李青雲胸腔中發出深沉的悶哼,一隻手緊握刀柄,另一隻手指甲卻猛力掐在掌心。
宮殿深層的呼喚聲越發宏大,如鐘鼓轟鳴,幾乎驅散他所有思緒:
“來啊——解開束縛,與我相融,你便可主宰生死,斬盡外神,豈不痛快?”
他死死抵抗,脣角溢血,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整個人如同立在刀峰上,前後皆是萬丈深淵。
身旁穆桂英看到他神色扭曲,半身彷彿籠罩一層怪異灰紋,再度驚叫:
“青雲,撐住——”可他已聽不見外界呼喊,只剩封印裡的風暴席捲靈魂。
殿宇頂端倒塌聲在意識裡連綿不絕,“寂”無所不在地咆哮,宣稱自己纔是最終君王。
空氣愈發凝固,宛若電影畫面定格在李青雲單膝落地的一剎那。
他屈服了嗎?
下一刻要墮入“寂”之懷嗎?
還是能冥頑掙扎再度爆發?
所有人屏息,戰場上怪物亦一時靜止,彷彿敬畏這不世刀修與體內沉睡神魔的決戰。
就在此難撼分秒中,他沉浸在灰霧的宮殿裡,被冰冷觸手纏繞,從腳到脖頸都漸失知覺。
然而,就在觸手即將吞盡他最後呼吸時,他彷佛又看見記憶中無數百姓對他投來的信賴眼神,看見穆桂英、何仙姑等故友一次次與他並肩死戰,看見外神不斷殘害的血腥圖景。
一股撼動天地的憤怒與悲憫從他胸腔躥起,讓他在殿廊中發出不屈的咆哮:
“休想讓我成爲你之傀儡!”
忽聽“當”一聲巨響,他拼盡最後一分意志,將渾沌觸手盡數震退半尺,才勉強保住自我的立足。
灰霧中,“寂”似嘖聲嘆息:
“嘿,看你還能撐多久?”
殿宇裂縫繼續擴大,卻暫時不及合攏。他以微弱勝果令對峙延續。
現實裡,他的身體雖被黑血染透半邊,目中卻仍閃出不屈刀焰。
他仰天大喝,聲音嘶啞卻凌厲:
“跳樑小醜,休得猖狂!”
說着再次強提一刀揮向玉虛宮的諸神。
雖然刀光不復鼎盛,但也逼得廣成子等人略避一拍。
穆桂英與衆將看見他未徹底失控,急忙重整陣列發起逆襲。
戰場轟然再燃戰火,將絕境拉回片刻生機。
夜風呼嘯,將李青雲黑色大氅捲起一道悽絕弧線。
冥冥中宮殿深層的呼喚依舊源源不斷。
他知道,這次僥倖掙脫只是暫緩,封印已然油盡燈枯,再也撐不久。
外在戰火不熄,他還得繼續燃燒自己,於血海中搏命。
不論明早還是下一刀,走到盡頭時,就是“寂”破封之刻,也是一切宿命對撞的臨界點。
在這被圍剿的楚州城郊,他舉刀衝殺,忍痛噬牙,對玉虛宮諸神不斷逼近。
宮殿裡的每一次低語,都讓他頭暈目眩;可他義無反顧,一次次把刀擡起。
身邊士卒或戰死或負傷,卻仍以他爲旗幟,誰也不肯後退。
死戰沉沉,血與火黯淡天光,徹底模糊,像置身無底深淵。
封印與外神裡外夾擊,雙雙逼迫,讓他在喘息間屢臨險境。
灰暗殿堂彷彿已裂開全部圍牆,只差最後一根主樑坍塌,“寂”就能暢意狂笑,俯瞰一切。
而李青雲,卻孤身死扛,不肯讓宮殿倒塌那一刻提前到來。
他只希望,在這崩潰到來前,能先斬滅玉虛宮佈下的血陣,給人間博得一點生機。
所以當腥風再次撲來,他毅然以殘破刀勢硬擋外神衝擊,哪怕吐血連連,也不肯後退半步。
四野慘叫匯成煉獄悲歌,不少戰士叫喊着“大人快退”,卻見他不動如山,刀燃起火舌般的光。
是那光讓絕望中仍存一絲希望。
可那光背後,灰霧也在瘋狂鼓動,離徹底破封只差一根髮絲。
天際黑紫雲滾滾,雷電若隱;整片天地似被預言即將滅亡的背景。
廣成子等人在遠處獰笑,數名骨魔大將包圍護駕,似不急進攻,只等李青雲最終跪倒。
林野之中,外神怪異長鳴,宛如觀戲的陰獸,它們哀嚎着,卻滿懷快感。
它們能嗅到:那封印破裂即在眼前,而一旦李青雲失控,便無人可阻外神登臨三界。
此夜註定無眠,宮殿深層的呼喚已逼得李青雲每一口呼吸都化作刀刃切割咽喉。
他在刀光裡守護殘陣,身體和靈魂卻逐寸崩潰,長廊搖搖欲墜。
此刻,風與血皆不再溫柔,只有殺機與冷笑漫布天地之間。
誰也不知太陽還能否升起,若明日“寂”破籠,恐將揮刀染遍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