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卸任與留任
元祐二年七月甲戌(25)。
崇政殿,趙卨所率的熙河文武大臣,在禮官的引領下,亦步亦趨的分作文武兩班,魚貫而入。
“臣等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千秋萬壽……”
數十名文武番漢大臣,齊齊俯身頓首,在宰執大臣們的側目下,對着殿上的趙煦與帷幕中的兩宮行拜首禮。
此朝覲君主之禮。
趙煦端坐於御座上,俯瞰着殿中的這些文武大臣。
這些已經漸漸形成了利益紐帶的臣子們。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來:“朕躬安!”
帷幕後的兩宮也道:“老身(本宮)安!”
“卿等免禮!”
羣臣再拜而起。
趙卨持芴上前,奏道:“奏知皇帝陛下,兩宮慈聖,臣等今蒙恩入朝,恰逢太皇太后聖節,臣等惶恐,乃合熙河六州之金,鑄祝聖之器,願乞獻於御前,恭乞太皇太后鑑賞!”
故事,皇帝、太后、太皇太后聖節,天下州郡皆需貢物以賀。
宰執及六部大臣,更需獻金銀酒器爲賀!
這其實就是皇室在向臣子索賄。
聽着似乎有些荒唐。
但在中古,卻是傳統!
在熙寧變法前,新科進士,在傳臚的時候,還得向皇帝奉銀謝恩呢!
好多貧寒士子,爲了湊謝恩銀,不得不找汴京城的質庫借貸——自然的,都是高利貸。
不少清正廉潔的士子,一輩子都在還中進士的時候借的謝恩銀。
同時,當時無論是外製的中書舍人,還是內製的翰林學士,給官員寫除授文字,循例是要索要潤筆費的。
不給?
那就等着,拿到一封充滿了貶低文字的除授制詞吧!
這可是會跟着官員一生的檔案!
故此,當年的質庫,同樣做着給官員貸潤筆費的業務。
大和尚們,靠着這兩項業務,賺的盤滿鉢滿。
光是利息,每年就不知道有多少!
熙寧變法後,雖然罷廢了謝恩銀與潤筆費。
但,皇帝、太后、太皇太后聖節獻禮之制,卻是沒有人敢動的。
即使是趙煦,在不久前下詔罷廢天下土貢。
但詔書中,卻也得留一個尾巴——出封樁庫錢,與地方守令,歲採本郡土物以獻。
這不僅僅是大一統的需要。
同時也是,要餵飽宮裡面的太后、太皇太后和妃嬪、內臣們。
不然的話,她們可能就會說閒話了,甚至給你搗亂了。
收禮,可是生根於女人基因裡的東西。
果然!
聽到趙卨的話,帷幕中的太皇太后,頓時露出了欣喜之色:“卿有心了!”
趙煦見着,便道:“相公且將諸禮器,呈到殿上來!”
“諾!”
趙卨躬身再拜。
然後,便有着衛士,將熙河各州、軍、監,製造好的各種金銀器物,搬到了殿中。
林林總總,足有數十件,一時崇政殿上,盡是耀眼的白銀與金燦燦的黃金!
這些器物做工精良,用料上承,形制各種各樣,有酒器、香爐、茶具、薰爐以及各色首飾。
或銘刻有龍鳳之紋,或雕龜鶴獻壽之圖,或做仙人賜福之景……
看的帷幕後的太皇太后,雙眼放光,欣喜不已!
趙卨趁機上呈了一冊名曰《熙河蘭會路躬鑄太皇太后坤成節禮器名物冊》的小冊子。
冊子上,詳細註明了,這些禮器是熙河轄下的哪一個州/軍/監所獻。
太皇太后拿到冊子,看着上面,那一件件標註清楚的禮器,心中無比歡喜。
尤其是,當她看到,好侄子高公紀和向宗回,所代表的熙河蘭會路邊防財用司,爲她所獻的那一套禮器上的詳細說明文字後,她的喜悅,便達到了頂峰!
因爲,按照冊文上的說明。
熙河蘭會路邊防財用司,爲她打造四件酒器。
這四件酒器上,分別銘刻詩經《思齊》中的一段文字。
更妙的是,每一件酒器的底部,都有一個小纂銘文。
合起來就是四個字【女中堯舜】。
這完全撓到了她的癢癢處。
當然了,嘴上,還是謙虛一下的。
“卿等用心了!”帷幕內的太皇太后,壓抑着欣喜的情緒,儘量平和的說道:“只是,老身深宮之人,每日所食者,太后所種之果蔬,每日所穿者,不過粗茶淡飯,所用者,不過瓷陶之器!”
“金銀,奢華之物也!”
“今天下窮困,四海未定,官家還未親政……老身怎能用這等奢靡之物?”
“卿等還是將這些器物,送到戶部,歸入左藏,以爲國用吧!”
話雖這樣說,但在帷幕中的向太后,只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位姑後,對熙河路所獻的壽禮,喜歡的不得了!
便勸道:“娘娘,保佑擁護皇帝,功在社稷,今逢聖節,熙河獻禮,娘娘還是收下吧!”
“到底,都是熙河臣民的一片孝心!”
趙煦也道:“母后所言甚是!”
“何況,太母多次推恩熙河士民,如今太母聖節,熙河士民獻禮來賀,乃是佳話!”
殿上的宰執,也都紛紛勸說起來。
趙卨、向宗回、高公紀更是當殿表演起來。
一個個都是流着眼淚,懇求慈聖,收下這些代表了熙河百姓對當代太任、女中堯舜、大宋太皇太后孺慕之情的壽禮。
聽着向太后和趙煦的話,再聽着羣臣們的再三懇請而發的‘肺腑之言’。
帷幕內的太皇太后這才扭扭捏捏的說道:“老身愧不敢當啊!”
“但,念着卿等一片誠心,也念着江山社稷,老身便勉爲其難的收下了!”
“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嗯,去年坤成節,她也是這麼和當時來獻禮的文武百官說的。
只此一次,下不爲例哈!
趙煦聽着,再看着那殿上的禮器,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大宋的太后、太皇太后們。
每年可不止收這一次禮!
每年正旦,她們還能收一次,羣臣所獻的禮物。
除此之外,依照制度,包括店宅務在內的,諸多直屬宮廷的有司的收益,也都是屬於她們的。
當然了,她們收入多,但開銷也大。
宰執元老、宗室外戚家的命婦生日,她們都是要賞賜的。
此外,這些人家生子嫁女,也都是要遣使道賀,並賜下各種御物。
特別是近支宗室家的郡主出嫁,嫁妝起碼有一半,是由皇室支付——這位官家,你也不想,你的堂叔/堂伯因爲沒有嫁妝,只能把女兒嫁給商賈吧?
別笑!
趙官家的近支,真的能做得出這種事情!
此外,宮中妃嬪、太妃們,也都是仰賴於太后、太皇太后的賞賜以及有司收入的分配來生活。
WWW◆ттκan◆CO 但總的來說,收入是遠大於開銷的。
所以,趙煦揣測,慶壽宮起碼有幾百萬貫貼己錢,真不算誇張。
旁的不提,就是現在,熙河路文武大臣有司所獻的這些祝壽禮器的價值,起碼就在五萬貫以上!
雖然,熙河是特例。
其他路,每次聖節的禮物,價值都不過一萬貫上下。
可是,一年能收兩次啊!
加上店宅務等有司的收入,慶壽宮每年收入百萬貫,輕輕鬆鬆。
太皇太后和已故的慈聖光獻,這幾十年攢下幾百萬貫貼己錢,還不是輕輕鬆鬆?
想到這裡,趙煦就回頭,看了一眼帷幕內的向太后。
按照他上上輩子的軌跡,太皇太后也就六年的壽數了。
在這六年中,怎麼着都得想辦法,讓慶壽宮將自己的遺產,交到向太后手裡。
這樣想着,趙煦就看向殿上一側的粱惟簡,吩咐道:“粱惟簡,且將熙河有司所獻貢物,送去慶壽宮中!”
“諾!”粱惟簡躬身領命,便帶着女官們,小心翼翼的將殿上的禮器,收容起來,裝入一個個早就準備好的匣子裡,然後統一送往慶壽宮。
等粱惟簡忙完,趙煦就看向趙卨,道:“趙相公,這兩年熙河諸事,辛苦相公了!”
“不敢!”趙卨拜道:“臣在熙河,不過是奉旨行事而已!”
趙煦笑道:“相公過謙了!”
“公在熙河,教化百姓,移風易俗,使熙河上下同風,士民同心,於是,敗西賊、臣吐蕃,天下震動,海內仰慕!”
“朕慕公之德久矣,今公回朝,朕當慰留公於朝廷,以便四時顧問……”
趙卨趕忙下拜:“陛下隆恩聖德,老臣感佩至極,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善!”趙煦頷首。
對於趙卨,他自有安排。
但,現在還不是宣佈的時候,且等坤成節後吧!
將趙卨的事情,暫且放到一邊,趙煦的視線,看向殿上的向宗回、高公紀。
兩年不見,這兩位皇親國戚,無論是容貌還是體格、氣質,都已截然不同。
很明顯的就能發現,他們兩個都發福了。
有了肚腩,臉也圓潤了許多。
就是皮膚粗糙了不少,看上去有些黑。
而他們兩人在氣質上,也和當初,完全不同。
已經隱隱有了些上位者的威勢。
趙煦見着,便輕聲喚道:“向公事、高公事……”
“臣在!”
向宗回、高公紀當即出列躬身拜道。
“兩位國親,在熙河戍邊,真是辛苦了!”趙煦感慨道。
“不敢!”兩人齊齊拜道:“爲國效命,爲陛下效死,乃是臣的本分!”
“依制度,朕本該讓兩位國親回朝享福……”趙煦輕聲道:“奈何,熙河內外諸事憂煩……”
“恐怕,還得請兩位國親,爲朕在熙河看顧一二年……”
向宗回、高公紀,當即頓首拜道:“臣等願爲陛下,效犬馬之勞!”
再留一兩年嗎?
那可太棒了!
再給他們兩年時間,他們發誓,可以棉花田開到青唐城甚至是靈州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