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濺的腐土下墜的速度停滯住。
餘靈珠的身後,厲鬼復甦,青黑色像是一層染了屍液的裹布,順着她的脖頸往上,直至她下巴處。
一塊塊腐爛的綠色膿斑出現在餘靈珠的臉上,她露出痛苦的神色。
綠影以餘靈珠的腳底爲中心,擴散向陰宅四周。
空間的阻隔被打斷,綠影將萬安縣、帝京一行人包裹其中,並迅速蔓延至趙福生的腳下。
這種綠影如同淬了世間最無解的毒,縱使是厲鬼力量也無法抵擋。
趙福生雙腿處那些入侵的漆黑根芽一部分斷裂,一部分則原路返回,沉入地下。
綠氣順着她的雙腿往上攀爬,卻隨即被鬼眼珠子所阻。
她額心、身上那些眼珠同時轉頭,看向了餘靈珠藏身之處。
餘靈珠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她的意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畫面強行擠入她的腦海中:一尊如血肉山峰所組成的龐然大物,垂吊下萬千血紅的絲縷,將一具缺失了半個身體的屍體垂吊在半空;
鬼絲幽幽轉動,帶着鬼屍轉頭。
那黑洞洞的眼眶與她對視,餘靈珠腦海聽到了鬼羣的哀呼。
無盡的陰腐氣息撲天蓋地涌來,她驚慌失措的低頭。
但低頭的剎那,血氣翻涌,她看到自己腳下踩着一具具屍骨。
屍骨相互摟抱,被擰緊成一股,密密麻麻,盤盤疊疊,她腳下是無數張痛苦的、腐爛的臉。
似是察覺到她的窺視,鬼物生出怨毒之念,接着身體上長出無數觸鬚,順着地底鑽出,鑽入她腳心之中。
這些觸鬚如同蛆蟲,咬破她皮膚,鑽入骨頭,既陰且痛。
餘靈珠渾身雞皮疙瘩亂躥,她尖叫怒喊,拍打四周。
可這一切無濟於事,鬼蛆蟲的身體迅速拉長,鑽破她的小腿皮膚,從她小腿處鑽出。
它們在她體內開路,鑽破血肉,噬咬內臟,令她痛不欲生,卻無力反抗。
就在這時,‘餘靈珠’心生恚怒,她一擡手,一條慘白帶血的骨槍出現在她手掌中,她用力對準自己的腳下刺去。
“破!”
蛆蟲頃刻碎斷,化爲血光順着她雙腿滴落。
只是那喊聲既熟悉又陌生,餘靈珠的意識有片刻的恍惚:這是誰的聲音?我的嗎?
這個意念剛起,一個新的念頭隨即浮現在她心中:我是誰?
疑惑剛一出現,餘靈珠心中便浮現出一個兩三丈高的高大身影,身披人皮披風,腳下受鬼藤鑽涌,手持骨槍,額心生出一顆邪異的鬼眼珠。
“趙福生!我是趙福生嗎?”
她剛這樣一想,隨即攸地一驚:
“我不是趙福生,我是餘靈珠!”
此時無數混亂的記憶在她腦海裡閃過,但她意識到了不對勁兒,終於自己的魂識佔據上風。
一清醒過來,餘靈珠就明白自己差點兒變成趙福生的傀儡鬼倀了。
她吃力的睜開雙眼,手臂各處已經長滿了血泡,血泡內孕育着一顆顆血紅的、尚未睜眼的眼珠。
餘靈珠的面容灰白、僵硬,一張鬼人皮披在她身後,緊緊勒住了她的頸脖。
隨着她意識甦醒,厲鬼的法則力量復甦。
那些加諸在她身上的血泡內的鬼眼還沒來得及睜開,便一一被抹平。
鬼披風消失,纏住她雙腿的鬼藤斷裂。
時光逆流,綠影將所有人覆蓋其中。
餘靈珠心中大石落地。
……
趙福生的雙腳被無盡的鬼藤網纏住。
這些鬼藤來自於她雙腳的四周,還有從她腳心處鑽入體內的,與外界的鬼藤裡應外合,鏟之不盡,毀之不完。
但她將臧君績的鬼眼珠子拼湊完的剎那,她透過血紅的光影,窺探到了地底無邊的屍海。
這些屍鬼前赴後繼,因數量驚人,竟不再完全受她的法則震懾。
正當屍羣化爲鬼藤在地底鑽動,往她纏來之時,一道陰詭的綠影覆蓋了她的腳底。
一種強大的、未知的力量在抹除一些已經存在的痕跡。
綠影順着她的雙腿往上走,鬼藤被切斷,露出那些原本被藤蔓纏住的鬼眼珠。
鬼眼珠子轉動之間,血氣大盛,影響了綠影的覆蓋。
“餘靈珠的時間法則。”
趙福生心中想。
她早前沒有施展厲鬼力量,餘靈珠的法則施展在她身上時便未受阻。
如今她借了二郎真神的厲鬼之力,臧君績的鬼眼珠又被激活,餘靈珠的法則便不再順暢了。
綠影如同一道束縛,纏在她身上。
趙福生心生暴戾之感,有種欲將其全部拉扯乾淨的衝動。
但就在這時,她透過鬼眼之力,看到了陰宅內的另一側,萬安縣衆人、帝京鎮魔司等屬衆被困在一口古井之內。
他們每個人雙手、雙腳張開,呈‘大’字形,並列粘貼在枯井的四壁處。
孟婆等人像是並沒有意識到危險降臨,反倒焦慮不安的看向趙福生所在的方向。
“章柳路的老井?唐敏?”
趙福生意識到這一點,隨即低頭。
她的眼珠所到之處,鬼藤蠕動,抱纏的屍羣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黑氣盛逸,擋住了下方的場景,令她無法看清真相。
目前看到的只是武清郡常家鬼禍的冰山一角!
這個念頭一起,趙福生並沒有急於再度與鬼藤糾纏,而是任由那綠影將自己包裹。
時光回溯。
就在這時光迴轉的剎那,地底血池似是‘咕嚕’着又冒出一股血霧,霧氣滲入綠光裡,抑制了餘靈珠的力量。
當趙福生重新睜開眼時,衆人又一次回到了過去,大家站在了陰宅之中。
……
這一次不知是不是二郎真神與鬼眼珠子的力量一併復甦,餘靈珠的時光回溯對趙福生的影響減弱。
她並沒有完全的忘記早前發生的事,甚至身上還保留有二郎真神的力量。
好半晌後,餘靈珠這才擡起昏昏沉沉的頭:
“福生——”
她舌頭都有些僵硬,喉間被厲鬼的力量侵蝕,令她說話都較爲艱難。
餘靈珠想將先前發生的事情告知趙福生,但剛一開口,大股大股血絲就從她嘴中淌落。
“我知道。”
趙福生打斷她的話,衝她招了招手。
餘靈珠想要上前,但手腳不大聽使喚,使了好幾次力量,俱都無法走動。
趙福生一甩手裡長槍,鬼槍立時化爲長鞭,甩向餘靈珠的身體,並‘嗖’的一聲將她捲入其中。
鬼皮一沾餘靈珠的皮肉,隨即厲鬼復甦,將她迅速包住。 但餘靈珠身上的厲鬼力量頂住了人皮的吞噬,趙福生振臂一抖,鬼鞭拉扯着餘靈珠近到她面前。
她收回鬼鞭,單手捧住了餘靈珠的臉。
二人目光對視的剎那,二郎真神的法則標記。
趙福生以5000功德值爲代價,將鬼眼珠的力量烙印到了餘靈珠額心正中。
鬼印一打下,鬼眼珠子迅速將餘靈珠復甦的厲鬼鎮壓住。
那股掐扼住她喉頸的力量消失了。
她大鬆了口氣,吐出嘴裡的血沫。
“謝了。”
餘靈珠伸手抹了把嘴:
“剛剛的事情,你記得?”
她說到這裡,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趙福生竟然記憶沒有被完全的消除。
聽聞這話,衆人疑惑不解的扭過了頭來,完全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王之儀神情疑惑,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事,可她想不起來了。
“什麼剛剛的事?我們剛剛不是借鬼路,來到南苑,進入這棟陰宅了?”王之儀問。
苗有功等人畏怯不安的看向趙福生。
她此時鬼氣森然,膚色呈灰白,眼珠通紅,額心處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顆眼珠,看上去邪異之中竟帶出幾分莊嚴肅穆,令人不敢直視。
此時她手持一卷慘白的鬼鞭,鞭身黑氣翻涌,黑氣之中不時有鬼頭鑽出。
“二郎真神?”
孟婆等人也跟着低呼了一聲,陳多子表情嚴肅:
“大人何時召喚了二郎真神的力量?”
劉義真與武少春對望了一眼,當即便明白在此之前可能發生大事了。
可既有大事發生,爲何衆人卻印象全無?
正當衆人驚訝之際,餘靈珠轉頭看向四周:
“竟然已經進了陰宅——”
孟婆看她神色不大對勁兒,再聯想到趙福生以二郎真神爲她打印,猜測餘靈珠應該是使用過厲鬼力量,導致自身出現了一些異變。
“剛剛我們出了鬼路,看到此地陰宅,提及這是常老太太死後,兩個兒子召集城中紙匠爲她連夜趕製的陰府,大人先進一步,說是踩進了爛泥中——”
孟婆解釋:
“之後大人突然顯現二郎真神的鬼身法相,餘大人你——”
“原來如此。”
餘靈珠苦笑了一聲:
“我的厲鬼力量受阻了。”
她長話短說:
“福生既然有記憶,想必知道,這是我們第三輪重進陰府。”
“第三輪?”
王之儀面色大變。
餘靈珠點頭:
“第一次進陰府,福生打破了法則,讓陰宅化爲枯井,至於打破鬼域平衡的關鍵詞在於高甚的妻子名諱。”她說道:
“我的厲鬼法則是時光逆流,當時情況危急,我將時光重置,我們回到了陰府入口。”
說完,餘靈珠喉間乾澀,一連咳了數聲。
趙福生接着道:
“第二次進陰府,我聽到了有人慘叫聲,接着喊了老太名諱。”
她看向衆人:
“這一次鬼域平衡同樣被打破,陰府現出原形,地底出現了血池,血池內孕育鬼藤。”
趙福生將先前的情景大概說了一遍。
因時間緊迫,她只挑重點來說,並沒有如何提及自己與血池、鬼藤大戰的經過。
可衆人看她身上鬼氣森然,再聽她提及此地異動,俱都能想像得到先前情景之兇惡。
趙福生說完,將目光落到了蒯滿周身上。
這一看之下,她的臉色變了。
小孩的氣息森然,此時身上竟似是鬼氣大過了人氣。
一根可怖的黑色棺材釘釘刺進了她的胸口,血液從鬼釘四周溢出。
莊四娘子的氣息與她幾乎要融爲一體了。
趙福生不用問,便知道自己先前大戰的過程中,小孩情急想要打破壁障,應該使出某種手段了。
可照理說餘靈珠的時光逆流下,一切會回到開始的時候——此時小孩的傷口未變,這是不是意味着餘靈珠的力量在減弱。
亦或是,受到了此地陰煞之氣的壓制呢?
“福生又一次打破了陰府平衡後,陰府碎裂,上方掉落了很多腐土,地底出現了鬼屍,我擔憂我們雙方分開出事,於是施展了第三輪時光迴流。”
餘靈珠說到這裡,又吐了口帶血的唾沫:
“我那時本來想回到常家東府——”
她那會兒被地面層層疊疊交纏在一起的鬼藤嚇住,又因險些被趙福生奪取意識而感到驚恐,本能想要退回到常家,她想找常家兩位老爺問話,想問問兩位嫂嫂一些事。
可當她藉助厲鬼力量時,往常無往不利的法則失靈了,她有種力不從心之感,彷彿自己氣數將近了。
這些話餘靈珠也不敢多說,她只是略微一提時看向了趙福生,隨即便見到趙福生眼裡露出瞭然之色。
她好像對自己的情況已經心中有數。
餘靈珠此時不免胡思亂想,她的思緒情不自禁的回到了在入武清郡的路上,趙福生讓許馭以乾坤筆占卜,乾坤筆說:此次武清郡之行,會有一部分人死在郡中。
“我會是死於此行的人之一嗎?”
她不敢再細想下去,隨即道:
“此地複雜,我們,我們應該如何破局呢?”
此時衆人被困在陰宅內,餘靈珠的力量受縛,本來仗着有時光回溯在內,她有十足把握能逃離此處,但這會兒一受制約,餘靈珠頓時心生退意:
“不如先想辦法離開此處,再從長計議算了。”
“沒有回頭路。”
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要說退出陰宅,就是我們在踏入武清郡的那一刻,便已經退不回去了。”
說到這裡,趙福生眯了眯眼睛,眼神變得銳利:
“唯今之計,只有將武清郡翻得底朝天,徹底打破此地鬼域禁制,興許纔是唯一活路。”
餘靈珠的嘴脣動了動,她欲言又止,但最終她卻無力反駁,只能點了點頭。
“沒有退路就算了,接下來你要我們怎麼做?”
與苗有功等人一臉沮喪不同,王之儀反倒十分鎮定,問了一聲。
趙福生道:
“這裡的陰宅特殊,時光回溯前,我借鬼眼珠子的力量看到的可能只是滄海一粟。”
她想了想:
“不過現下貪多嚼不爛,鬼的真身竟然看不到,證明應該是有某種力量在干擾着我們。”
孟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大人這話的意思——”
“先將此地最大的鬼除開。”趙福生平靜道:
“老太不做計算,此地昭顯過枯井,喚唐——”她頓了頓,故意將最後一個‘敏’字沒有說出,這樣便不算完全的觸及厲鬼法則。
“——的名字會出現鬼域反應,證明此地除了是陰宅之外,也與枯井相通。”
“但事實上章柳路的枯井距離此地應該有不知幾十里路。”
一個在郡城,一個在郡治下的縣中,從現實情況來看,兩者完全沒有相通的可能,“但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趙福生道:
“就是打通鬼路。”